舒王府中,假山流水,鲤鱼轻跃,凉亭中几碟糕点色香俱全,但却不见人动分毫。
璟州伯高起元兴致勃勃地谈论起了南洋局势,对于男人来说,政治是最好的话题:
“二爷,自去年南洋水师大败,缅甸投敌后,世祖爷定下藩国屏边的金身怕是破了,英夷可威胁云南!”
“杜首辅主战,林阁老主和,斗得旗鼓相当,热闹得紧!”
说到这,高起元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没想到林则徐竟然主和缓战,朱敦汉追问道:
“南洋水师到底多惨?大败又是怎个败法?”
“这么说吧,战前南洋水师有船五十艘,五千料巨舰两艘,还有南洋诸藩国的联合水师,共计不下八千人,百艘船。”
高起元叹道:“战败后,主力舰的三千料船就只剩下两艘,人也只有三千余,可谓是惨败呀!”
“当然,这也是正常,西夷船坚炮利,英夷联合法夷,人还多两三千,炮更是超过了数百门,朝廷几十年没换炮了,上一回还是在高宗嗣德年间呢……”
“不过,听闻英夷损失也不小,但到底还强过咱,朝廷紧急从南海水师和东海水师调船调人,但朝廷上下都清楚,船不坚炮不利,还是会输!”
说着,高起元摊手道:“和谈就是为了挤时间,朝廷重建南洋水师,不得不谈。”
“且,若是水师再败,朝廷在南洋两百年的威望,怕是会跌至谷底了。”
“不过,英夷不足为虑,只要朝廷重整旗鼓,获胜是必然的。”
高起元此时满脸的自信,丝毫没有忧虑。
朱敦汉默然。
看着那游行,我还以为朝廷瞒着大家,把南洋都丢了。
不过这一仗南洋水师崩溃,南洋诸藩国的联合水师也损失惨重,确实很难抵挡英国人的继续进攻了。
或许英国人不可能夺取南洋,但南洋藩国绝对会趁机闹腾,脱离朝廷的束缚。
所以,朝廷不是怕英国人,而是怕南洋藩国乱起来。
想想也对,大明盘踞半个亚洲,怎会怕英国人?
或许是承认自己水师不行,但陆军绝对不怵。
至今张口闭口就是英夷,法夷,而不是洋人,这就是四五百年的天朝上国自信吧!
但朱敦汉做多了视频,比高起元等人更清楚,英国人的海军横行霸道,但龙虾兵却同样厉害,反法同盟英国人可是主力。
工业国之所以强大,不止是武器,而在于其强大的动员能力。
兵源,后勤保障,财政,武器生产。
细细一捋,朱敦汉感觉到心惊胆颤,大明似乎都不占上风。
这可是日不落帝国的维多利亚时代。
高起元见舒王蹙眉思虑,心底却道:
看来舒王的确浪子回头了,如今竟然对政治感兴趣了!
奇哉,怪哉!
接着聊,朱敦汉竟然听说在印度也有个藩国——锡兰国。
“世祖时认其为建文后裔,故而封之为锡兰郡王,位列亲藩!”
高起元摇头晃脑道:“据雍王上书,两年前印度爆发民乱,英夷就废黜了东印度公司,设立总督直接管辖。”
“雍国之孟加拉,曹国之克什米尔,都被其挑衅,想要并入印度总督府。”
“至于锡兰,孤悬海外,怕是第二个转投的藩国了!”
“朝廷竟允许英夷吞并印度?”
朱敦汉实在忍不住,都把手伸到印度半岛了,竟然没想再进一步,反而坐视英国人统一印度。
高起元翻起白眼:“印度太远,翻山越岭的,就算是辛苦打下的土地也会分封藩国,朝廷不乐意。”
“就算朝廷乐意,国库也不允许!”
朱敦汉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这就是分封的弊端吧,朝廷动力不足,也无法像英国那样捡东印度公司现成的。
除了南洋外,二人接着又谈起了西北。
“辽国控制其他五国,自认盟主,不敬朝廷……”
“满清嘛!”谈起这,高起元幸灾乐祸道:
“显宗,高宗年间倒是威风,但几十年前被罗刹人的武则天打得七零八落,听说已经成了什么保护国,沦为打手了……”
满清横跨黑海、里海,被叶卡捷琳娜大帝打得如此之惨,实让朱敦汉意外。
八旗,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你璟国公府在京城盘踞两百年,无有爪牙?”
调整好情绪,朱敦汉手中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玉器,慢悠悠地说道。
这玩意,拟人狼头,有着四肢,脸上带着刀疤,一打眼,他知道是灰太狼。
别看它搞笑,但却是世祖皇帝生前心爱之物,在宫廷保存多年,后被宣仁皇帝赏赐给了前代舒王。
高起元盯着灰太狼,惊道:“爷,您小心些,这东西可贵重呢!”
“听说你家也有?”朱敦汉饶有兴致道。
“我家先祖被世祖喜爱,赏赐个娃娃,头顶个小葫芦,穿着黄色的短褂!”
高起元摇头晃脑,骄傲道:“如今供在祠堂里,等闲不露面!”
旋即,他又反应过来,思考着:
“爪牙是有不少,但这事透着邪乎,说句冒犯的话,您虽然身份贵重,但又不是阁老,何必要刺杀您?”
“你是说我不重要?”
“不,我是说您很重要,但您一向与人为善,乐善好施,以德服人,谁能有动机杀您?”
朱敦汉背靠椅子,仰着头,悠悠道:“这世道不安生呀,怕是我挡了谁的道吧?”
高起元瞳孔一缩,然后又恢复如常了。
他再次来回踱步,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一屁股坐下:“殿下,您要是不怕脏手,我这有一招!”
“哦?”朱敦汉眉眼一挑:“事关本王的性命,就算是内阁首辅,老子也敢碰一碰!脏手算个甚?”
……
赌坊外,不知何时立了个桌子。
“各位,今日开票了呀!”
桌面上,立着两个鸽笼,一个羊须的老汉吆喝着,几个魁梧大汉护持。
霎时间,里面的赌坊一空,赌客们皆围上来。
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神情激动,紧紧握着手中的票据,炯炯有神,眼珠子似乎都快瞪出来了。
良久,忽见一大汉端来大木盘,上面满是纸团,就放在众人面前。
老头嘿嘿一笑,打开了左边的鸽笼,放出里面的肥白鸽。
然后,只见那鸽子走着来到一木盘中,对于数十个纸团熟视无睹,随意叼住个纸团而起。
旁边的大汉则打开纸团,吆喝道:
“第一个字,洪字——”
一瞬间,就有近半赌客唉声叹气。
旋即,鸽子再次叼起,大汉唱字:
“第二字,玄——”
“第三字,冬——”
鸽子叼了十张,大汉就唱了十次。
最后,多数人都唉声叹气,徒留下一个老姑婆大喊:“咦,我中了,我中了——”
说着,她将自己的票据递上。
老头看了一眼真伪,也不含糊,直接道:“没错,十中七,得十倍!”
说着,他直接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银圆。
“我中了五字!”
“我六字——”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喊着,老头则一个不落地给钱,之后才嘿嘿笑道:
“诸位尽可再买,这玩意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夫绝不食言——”
酒楼上,朱敦汉把玩着灰太狼,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就是字摊?”
“没错!”高起元不屑道:
“庄家从千字文挑出几十个字来,再让训练好的鸽子去叼字,十字全中即三十倍;十中七以上则是十倍;十中六是三倍,中五则是两倍!”
“如若字序都对了,那就是一百倍!”
“那些平民们天天为果腹奔走,却了勒紧裤腰带攒钱参与赌彩,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庄家定好的……”
听得这十九世纪的彩票,朱敦汉心道果然如此,坐庄的真是一脉相承。
“去——”高起元对着一旁的随从使起眼色。
很快,几人就悄摸而去,找向那老头,直接逼问。
高起元解释道:“这间赌坊和字摊,都是一个叫封余秀的聚集一些光棍开起来的。”
“而他的身份,则是内务府皇商章文镜的奶兄弟!”
此时的光棍,与后世不同,是地痞流氓的统称,即“不务生业,三五成群,白昼在街撒泼,殴打平人,抢夺财物,及打搅纳户人等取财之人。”
似乎看到舒王的疑惑,高起元再次解释道:“章家承办了西山煤矿,在京中又有许多当铺、钱庄,赌坊,与三教九流都有联系。”
“官面上行不通,那只能走走章家的门路了。”
不过片刻,封余秀就被在妓院找到,在一阵合理的说服后,他引着众人来到了一间别院。
“封爷,您怎么来了?”
封余秀鼻青脸肿地来到别院,面对仆从的问询,他冷着脸道:“老爷在吗?”
“在内院呢!”
入院,方脸男人抱着暴露的外室正调戏着,见着他这样,忍俊不禁:“封二,你小子怎么了?”
封余秀直接单膝下跪,哭丧着脸道:“老爷,有个蛮横的家伙想要我引荐给您,小的不从,挨了不少揍,还骂您呢……”
“哦?”章文镜眉头一皱:“既然知晓我身份还如此猖獗,怕是有恃无恐呀!”
“可有凭证?”
“在这呢!”封余秀一愣,他状还没告完呢,只能从怀中掏出了一道令牌。
章文镜接手一瞧,一个高字印入眼帘。
偌大的京城,姓高的,且不将他放在眼里,那就只有璟国公府了!
“人呢?”他迫切道。
“在门外的马车上!”
章文镜迫不及待地出了门,哪管受委屈的奶兄弟。
他抬眼一瞧,巷子中立着两个朴实无华的马车,几个魁梧大汉警惕地保护着,一看就来头不小。
“高爷,是您吗?”
章文镜走近马车,轻声问道。
“上车吧!”高起元掀开一角车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诶!”章文镜干脆的应下,忙踏上马车。
这时,一大汉忽然贴身,在他身上四处搜罗着,极其谨慎。
章文镜心头不解,只能掀开车帘上车。
岂料,他屁股刚落下,脑袋一抬起来,声音都变调了:
“殿下——”
“您在与高伯爷玩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