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
苏蝉忽然发现自己身周的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他那立刻就要斩到柳生权之助的刀,此刻像是远隔了千里一样,怎么都斩不到了。
中招了。
苏蝉一下子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什么东西暗算了。
他尝试活动自己的身躯,然后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只无比巨大的眼眸。
那眼眸在注视着他,让他的大脑一下子完全空白一片。
仿佛失去了思考。
而在外面人的眼中,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来了一阵狂风。
狂风将苏蝉吹袭到了地上,让柳生权之助逃过了必死的一刀,也让他获得了喘息的时间。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狂喜了起来。
“神风助我啊!”
他一个翻滚,重新拾起了被苏蝉打掉的龙门狂岚,再次摆出了一个出刀的架势。
而苏蝉,他好像是被那一阵狂风吹的暂时失去了战斗力,整个人拄刀在地,没有再进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人们原本落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难道说,这场决斗,还有变数?
“大人!”眼看着一锤定音的一击忽然被打断了,看了一整场的大明众人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他们总觉得刚刚那阵怪风有问题。
“父亲大人……”如月紬也是对着她父亲如月安哉开口。
在场的其他人可能没感觉,但如月紬是神道巫女,天生对一些天地之间的东西感知敏锐,她能明显感觉到刚刚那阵风的气不对。
而她父亲是神道中有数的高手,不可能没感觉到。
但她父亲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不动不摇地坐着。
场中很多也绝对能感知到的人,都保持了沉默,脸色冷漠。
而在之前说会主持这场决斗的吉冈清平,却在这种时候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脸藏在了阴影里。
“卑鄙!”如月紬忍不住愤愤,也全然不顾神道家女儿的礼仪了。
“苏君!醒醒啊!”
她对着苏蝉大喊。
“哈哈哈哈,来不及了!”柳生权之助发出了无比得意的笑声。
下一刻,再次启动。
“柳生新阴流·杀生刀·狂岚乱切!”
一瞬间,风骤然狂大起来。
但那又不是风,而是刀,是柳生权之助在一刹那斩出了重重的刀影,这些刀影像是狂风一样合围向苏蝉。
苏蝉……
苏蝉在那极度空白的世界里,的确失神了很久。
直到听到那一声叫喊。
“苏君!醒醒啊!”
是如月紬的声音。
苏蝉的意识恢复了一些。
随后,他那无数次血战养成的战斗本能告诉他,他要死了,有死亡的威胁在不断逼近他。
他没有慌张,反而心越来越静。
这的确是看似的绝路,却未必没有出路。
他握紧了手中的杀草,闭上了眼睛。
的确,用眼睛看的话,什么也看不见,但如果不用眼睛的话……
苏蝉的杀气从心中起,携裹着金泉之中的内息,一瞬间冲上了眉心的神堂窍。
顿时,杀眼洞开!
绝然不同的世界,再次出现在苏蝉的眼前。
不再是彻底的空白,而是浓郁的仿佛要流进他鼻端的赤色之血。
这些血在朝着他,汹涌而来。
这就是,死亡威胁的本源了。
苏蝉举刀。
他当然没有任何要避开的意思。
狭路相逢,勇者胜。
而且……
他金泉之中的,那如同蛟龙般的内息,也终于按捺不住了。
契机,最绝妙的契机,终于到了。
就在这一刻,就这一刀里,全部,通通,爆发出去吧!
汹涌的内息,狂猛地涌向苏蝉的双手,也在涌向,他的全身。
他终于不再压抑它们,让它们尽情地冲向,它们想要冲向的地方。
下一刻。
侧身,出刀。
风。
风骤起。
又骤歇。
等到狂风散尽。
人们所能看到的,是已经重新分离站立的两人。
柳生权之助面对着所有人,他的脸上有笑容,但是笑又没有完全展开。
他也再没办法展开了,笑得嚣张跋扈了。
因为他的脖颈之间骤然爆出了泉水一样的血花。
随后,他的头颅和他手中的刀一起,断裂了开来。
随着他的头颅掉在地上,弹跳着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他的整个人也无力地跪倒了下去。
至于说苏蝉。
他正站在洞开的障子门前,面对着无边的大海。
残缺的月色照着他的身躯。
直到这一刻,才有血从他的刀上一点一点滴落下来。
苏蝉轻轻甩了一下刀锋,将杀草一点一点还入刀鞘。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天上的月色,吹来的春风一样自然纯粹。
但看着他的背影,人们又忽然觉得,他整个人都仿佛更深邃了几分。
如同大河汇成了大海,抬头看到了星空。
大明天启二十三年春,于江户湾,斩杀柳生新阴流传人,柳生权之助,直入星海境。
苏蝉。
苏蝉转身,任由风将他身上破碎不堪的官袍吹成了碾粉,露出了他满是刀痕的身躯。
原本看起来还很有些白嫩的躯体,因为那些刀痕的添加,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阳刚气息。
在月色的笼罩下,他犹如月下的战神一般。
他缓步走过了柳生权之助的尸体,连一眼都没有多看。
全场已经失去了别的声音。
大家似乎是彻底震撼于这一幕。
只有大明的人反应了过来,都是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副使萧亮跑了上来,似乎想要拥抱苏蝉,最终在苏蝉的气势逼慑下,有些讪讪地抬手道:“苏大人,恭喜你,你真的……太厉害了!下官……下官……”
进士及第的他,一时间居然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从前其实颇有些不屑武人,但今夜,他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见我如见神。
哪怕过去很多年,他也依然会跟他的子孙讲起这个夜晚,这把比风还要快的刀。
最终还是小旗官张英有眼里见,主动脱下了自己的官袍,给苏蝉披上了。
苏蝉没有拒绝,只是忽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如月紬。
随后,他转身离去。
“苏……苏大人。”就在他快走出房间的时候,一直藏在阴影里的吉冈清平忍不住站出来开口,“您赢了柳生权之助,按照规矩,可以带走他的佩刀,需要在下先清洗干净后,明日送到使馆吗?”
“不必了,我从来不用死人的东西。”
这个夜晚的风,终于真的要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