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的手忽然抖了抖。
他的手以前从来没有抖过。
一个剑客的手如果开始发抖,他还能握住剑吗?
楚清盯着他的手,似乎也在怀疑。
过了许久,西门吹雪低下头,凝视着腰间的宝剑。
“即使我心中有情,也绝不会输!”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彷佛要将胸中的积郁一同吐出,将不稳的信心重新找回!
西门吹雪拔剑,手法仍是那么迅速,优美。
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比的上。
但在他出剑的前一刻,楚清的剑尖已来到他的胸膛。
西门吹雪眼皮一抖,却并没有放弃,而是手腕晃动,手中古剑瞬间产生数十种精妙的变化,封锁住四面八方,无论楚清这招从哪处攻来,他都能守住。
本该如此的!
可惜这看起来灵动无比的变化,其实却很呆滞,就彷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一端系着西门吹雪的妻子儿女、家庭感情,一端系在剑身上。
剑上系着一块足斤的小秤砣,挥动起来都会吃力不已,何况系了这么多?
因此楚清只是剑锋一抖,轻轻一拍。
西门吹雪的宝剑随之落地。
这种变化西门吹雪没有预料到。
从没有。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剑,苍白的脸愈发苍白,显然明白了什么,内心陷入激烈的挣扎。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西门吹雪闭上眼睛,遮掩住心中的杀意。
不久前,楚清和陆小凤曾来找他,用一根筷子试探他的剑法,得出剑仍是那个剑,人仍是那个人的结论。
西门吹雪也一直认为如此。
但如今动了真格,他才知道。
剑的确还是那个剑,人也的确还是那个人。
他的剑法未变,人也未变,只是多了一丝感情。
极其要命的感情!
在平时的对决中这根本无所谓,没有人会让他的心绪紊乱,这感情的影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但当遇到同一层次的高手,只要他开始担心夫人,生命就会离他而去。
这让西门吹雪不能接受!
绝不能。
“提前告诉你,你更没胜算。”
楚清笑道:“你杀得了孙夫人?”
西门吹雪沉默,手心冒出冷汗。
他杀不了。
要是几天前知道这件事,他必定陷入无比的纠结之中,甚至夜夜买醉来逃避。
那时候,他的剑法就不是缺少一丝灵动,而是手颤抖的无法握剑。
“那你又为何现在告诉我?”西门吹雪松开手掌,慢慢坐在楚清对面,身上锐利的气息忽然消失了,他需要一个答案。
“无情剑客有了感情之后,一般有三种方法。”
楚清笑了笑,他答应殷羡四人来此,不就是特意来教西门吹雪绝活的吗。
“第一种,杀妻杀子。”
四字一出,西门吹雪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好像年少时见到母亲死在床榻上的那种刺痛。
不仅有痛苦,还有恐惧,难以抑制的恐惧。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只需一剑便可了结一切。
也是最难的办法,因为那一剑,刺死的可能不仅是孙秀青,还有现在的西门吹雪。
“我做不到。”
良久,西门吹雪叹了口气,他诚于人,诚于剑,绝不可能为了剑杀掉亲人,丢掉自己的原则:“第二种呢?”
“第二种嘛...”
楚清看着西门吹雪,笑道:“你想不想孙秀青成为寡妇,她腹中的孩儿成为孤儿,终日面临追杀?”
西门吹雪的仇敌不少,光是幽冥山庄中和他有仇的就有四个。
凤尾帮三堂香主高涛,巴山剑客衣钵传人、小顾道人的表兄顾云飞,谢坚的妻子柳青青,“独臂神龙“海奇阔。
当然“独臂神龙“已经成了一条死龙,柳青青也不想报仇。
但凤尾帮是江湖最大的几大帮派,高涛也是武林一流高手。
而顾云飞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拂柳剑虽然和小顾道人没法比,奈何他通常一出手,用的不是剑,而是下五门的销魂蚀骨散,因此危险程度还要超过养心十几年的小顾道人一筹。
这还只是幽冥山庄。
其他地方的仇敌更不用说了。
即使有楚清和陆小凤的保护,别人不敢来撒野。
但孙秀青和她的孩子难道能一直待在侯府?
西门吹雪之子,身上担当的责任不会比白天羽的儿子要少。
也许经历这种磨难,孩子会成为一代名侠,然而哪个父母愿意自家血肉受这等苦?
西门吹雪自然也不愿意,直接了断道:“不想。”
“所以你绝不能死!”
楚清肯定道:“你死了,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西门吹雪的心一抖,努力平复思绪,语气变得非常深寒,又掺和了点苦涩:“就是因为我不能死,所以我不得不死!”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无奈的事情。
西门吹雪为了保护亲人,他不能死,所以和叶孤城决斗,他非死不可。
若他不想死,只能放弃亲人。
但他要是可以放弃亲人,和叶孤城决斗就不是非死不可了。
死结,无法打开的死结。
楚清忽然伸手,拿过西门吹雪的剑。
放在以前,西门吹雪是绝对不会让别的碰他的剑的。
剑客的剑,怎么能让他人接触?
但现在他变了,变得像是个人,所以忍耐着,没有动。
西门吹雪的剑狭长,古老,乃天下有数的利器,三尺七寸,七斤十三两。
它绝对算不上重,在楚清手中仍能绽放出逼人的色彩。
但在西门吹雪手上,却显得格外沉重。
因为它已不仅是一柄剑,还带着亲情爱情,家庭温暖。
想要它重新恢复从那把无双的宝剑,只能选择丢弃一切感情?
“因为感情,你失去了力量。”
楚清抚摸着古剑,道:“但七情六欲乃人的思想,活着的意义,前进的动力,本就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西门吹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七岁学剑,嗜剑如命,并无多余的感情,无法体会到楚清话中的意思。
若有力量,这力量在哪?
“天下无双的西门吹雪,因为感情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这不就是它的力量?”
楚清笑道:“这点,纵然七大派掌门加上陆小凤,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