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一代剑神变成凡人。

感情的确有不可思议的威力，谁也无法否认。

西门吹雪也一样，而且身为当事人，他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可怕。

那是一种不同于任何武功的奇妙力量，可以把神奇化为腐朽。

而一个能化神奇为腐朽的东西，定然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西门吹雪忽然抬起头，他明白了什么，但暂时抓不住那一抹灵机。

此时的他距离真理也许只差薄薄的窗户纸，但可能需要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时间才能捅破。

这时候，最需要的是有人在背后推一把。

“既然你放不下感情，也放不下剑，那么为什么不拿起你的剑护卫感情？”

楚清捧着古剑，递到西门吹雪面前：“你因情弃剑，自然也可以因情用剑，既然不舍得放弃剑道、不舍得生命消散、不舍得妻离子散，那么便拔出宝剑，向死而生，蕴含你全部感情的剑，难道比不上‘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有了家，担心自己会死，所以剑迟钝了。

但同样有人，正是因为有家有爱人，所以任何敢让他死的人，他都能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激发全部潜力，去面对，去反抗。

他出的已不是剑，而是比泰山还重的情，比日月还永恒的爱。

每一招每一式都如一座泰山爆发，一轮日月压来，这种剑，何人能挡？

西门吹雪沉默着，他明白了楚清的意思。

之前，他崇尚剑道，纯粹无比，用的是杀人之剑。

而现在他有了感情，要将这如今的累赘化作力量，不再为杀人而出剑，而是为守护而出剑。

守护永远比杀人更难。

守护之剑，也永远比杀剑更强。

因为杀剑只是一个人，而守护之剑蕴含着一大家子。

这是简单明确的道理，只要会算数都清楚。

若能转变成功，他的剑道必将再上一层楼。

但真的能成功吗？

西门吹雪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万梅山庄，佣人，侍女，童年的时光，练剑的辛苦与快乐，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全都隐去，只剩下孙秀青和他腹中的孩儿。

为了她们，我也该活下去的...

西门吹雪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异的红晕。

小屋的灯光似乎亮了些，剑上的光华也更亮了。

楚清立刻感到到一股森严的剑气，直迫眉心。

对于一个忠诚于剑的人来说，寻到拔剑的理由，比世上所有的良药都管用。

西门吹雪整个人也瞬间变了变。

彷佛一柄尘封的宝剑，突然间褪去了浮华，得见本真。

楚清的目中已露出笑意，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一名绝世剑客的蜕变。

月明如水，照耀在两人身上。

许久过后。

西门吹雪将长剑重新挂在腰间，身上凌寒的气息变得有些温暖。

如果说之前的他好像腊九寒天的寒雪，冷意侵人骨髓，那么现在的他就是还未消融的冰块，虽然也很寒冷，却已经能够亲近。

这不是坏事。

朔风吹，寒雪飘，冬日的雪，看似冷不可挡，实际它的冷峻并不比冰块高多少。

事实上，雪就是冰，冰就是雪，两者本就同源。

西门吹雪从未改变，也没有失去他的冷峻，却多了一丝坚韧不拔的韧性。

他现在的剑道，虽然和那个真正可以被称作剑神的无剑西门比，差了不少，但和之前未遇到孙秀青的他，绝对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练了半生的杀剑”

西门吹雪坦然道，不再隐瞒他的顾虑：“现在改用有情剑，不一定是叶孤城的对手。”

剑法的进步、人的改变，这两样东西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再给西门吹雪几个月时间，适应现在的自己，把剑法调整调整，或许能更进一步。

但现在的他，有情人用无情剑，对上叶孤城仍旧没有多大的把握。

修炼杀剑的西门吹雪是不会说出这个顾虑的，因为这意味着他自己都失去了信心。

但现在他讲述自己的担忧时，坦坦荡荡，心中已无尘。

楚清对于西门吹雪的改变很愉快。

剑神，为什么一定要是个冰冷的杀人机器，为什么一定要用绝情这种残忍的方式才能步入武道的巅峰？

木道人情感丰富的很，不仅有世俗的欲望，还有世俗人没有的欲望，在剑道上走的照样很远。

燕南天豪气冲天，不愧本心，掌中之剑照样夺天地之造化，败尽英雄豪杰。

而对于西门吹雪的顾虑，楚清笑了笑，保证道：“你既然已经更进半步，叶孤城绝不是你的对手。”

“你认为我接的下那一招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道：“还是能让叶孤城出不了手？”

“没有人能让叶孤城出不了手”

楚清想起当初叶孤城刺他的那一剑：“你估计也接不下天外飞仙。”

西门大官人最大弱点，就是他没有翻盘的招数。

论剑法，叶孤城、西门吹雪和楚清实际在伯仲之间，但楚清之所以能打败他们，就在于手中握着两个大杀招。

西门吹雪的剑法也有出其不意的变化，但相比天外飞仙、第十五剑还是差了不少。

真正拼到最后，他必死无疑。

“既然接不下天外飞仙，也无法逼叶孤城出不了手，我是怎么赢的？”

西门吹雪疑惑。

“你逼不了，我逼不了，不代表叶孤城逼不了自己。”

楚清拍着自己的良心：“他心中有垢，其剑必弱。”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

“叶孤城也痴迷于追求剑道，但他虽女人不少，有权有势，却没有一样能压过对剑道的热爱，也无法为了这些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拔剑。”

楚清笑道：“所以他需要找一块磨剑石，就像孙秀青于你一样，不过他选择的不是感情，使用的也不是前两种方法。”

杀妻弃子，绝情绝义，亦或者因爱生情，因情握剑，前提都是有个‘情’字，偏偏叶孤城是无情之人。

当然无情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不在乎。

“第三种方法是什么？”西门吹雪问道。

楚清叹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若一把剑能斩断了皇权，他必将无敌。”

斩断皇权？

西门吹雪愣了愣，猛然站起身来：“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其实楚清说的很明确，能够充当叶孤城磨剑石的，王府都不配，也只有皇权。

但西门吹雪还是不敢相信。

皇权，帝位！

这是恒古以来的无上顶点。

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江湖上杀官杀吏，抢劫放火，再怎么横行无忌的货色，也没有任何一个敢对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不恭敬。

六大门派，三大世家，乃至罗刹教，幽冥山庄，都是权势滔天，令人闻风丧胆的一等一势力，最多也就劫朝廷的镖银，染指帝位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叶孤城如此做...

好魄力！

西门吹雪心中赞叹，绝情绝义的无情剑，为何守护亲人而战的有情人，哪里比得上绞杀了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的剑？

那已经是神剑！

能屠龙的神剑！

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比那柄剑更厉害的剑，也不会有比叶孤城更厉害的人！

西门吹雪甚至有些心动，想要陪着叶孤城走一遭。

但瞬间他就将这心思压住。

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做那样的事。

想到这，西门吹雪突然抬头看向楚清。

楚清同样用的是剑，是用什么来磨剑的？

但他终究没问出这句话。

冷酷的人，可能内心充满了感情。

嘻嘻哈哈的人，使的也可能是无情剑。

楚清不愿意回答，或者说假话，他分辨不出。

既然如此，又何须再问？

“侯爷，你既然跟我说叶孤城的事，一定有什么要拜托我。”

西门吹雪不是傻瓜，在决战的关键时刻，楚清说叶孤城有阴谋，还特意来教‘绝活’，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是要我杀了他？”

西门吹雪手握住了剑柄，受人一恩，自当相报。

“恰恰相反”

楚清从怀里掏出平南老王爷的书信，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我希望你按照叶孤城的计划走下去，若有可能的话，拦下搅局的人。”

“谁？”西门吹雪皱眉。

“一个年轻的世子，要是你见到他，可以试试他的‘邪剑’”楚清呵呵一笑，准备去欣赏西门吹雪呕吐的场面。

“你没有什么要我帮的？”

西门吹雪再次问道。

楚清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下次见到我，装作不认识，我就天下太平了”

这毫无疑问只是个玩笑话，楚清这么说似乎也只是不想要西门吹雪追着他求比剑。

西门吹雪没多想，点头道：“好”

...

太和殿，月亮已高升。

殷羡殷三爷铁青着脸，在大殿门口打转。

他在大内养的太好，有些发福了，但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的。

天下没几个人比得上他的轻功，也没几个人接的下他的剑。

皇宫的一切自然是最好的，护卫也一样。

但现在，能接下他的剑，顺带捅穿他喉咙的人，来了不少，都在殿门前等着。

这个只有王公贵族才能踏足的贵重之地，似乎变成了热闹的大街。

殷羡已经流汗了。

“诸位！”

“大漠神鹰“屠万从远处走来，见到这嘈杂的场面沉声开口：“还请静静，我知道你们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在各地的地盘也都能呼风唤雨，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是聊天说笑，可来错地方了。”

他打着官腔，一副官老爷做派，所有人都没有生气，乖乖听着。

这件事大内侍卫担的关系实在很大，心情难免会紧张，会暴躁些，大家都能理解。

何况这里也的确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

屠万的脸总算缓和了些，扫了扫这群人，城东大李手下的镖师、混混，各大门派的长老，三江五湖的好汉齐聚于此，大内的人手空前紧张。

他们曾计算过如今的江湖人物，无论是哪八个人，都不可能在重重阻拦中威胁到皇帝的生命。

但现在拥有绸缎的人太多，即使有六扇门和禁卫军补充，真打起来也难免无法全顾。

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惊扰了圣驾，或者跑到后宫嫔妃的宫中，那可就万万的不妙了。

他们又承诺过有绸缎便可进来观战，拒绝这些江湖高手无异于失信于天下，皇室的颜面重要，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众人不再说话，殷羡见局势稳定，朗声道：“现在各位既然已经到了，还请进去吧，我身后的这个大殿，就是太和殿。”

“这里就是话本小说的金銮殿？”有一人忽然问道。

屠万本就脾气暴躁，不是殷羡你好我也好的性子，而且对今日突兀他心中早就不满，听到有人好奇心如此重，就不满了。

刚要发火，屠万就见到了说话的人，脸皮一抽，硬生生把话语憋了回去。

说话的是个很老的人，一身蓝布衣裳已经洗的发白，身上还打着十七八个补丁，如同街上在正常不过的老乞丐。

但屠万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还没看到他的脸，就认出了。

丐帮有个规矩，也许是他们帮派第一条的规矩，就是背后背着的麻袋。

三袋弟子只能背三口麻袋，五袋弟子只能背五口麻袋，多一口都不行，少一口也不行。

朝廷命官的官服穿错了，兴许也就是罚个俸禄，最严重不过贬官。

但丐帮弟子背错了袋子，不仅要废去武功，还要挨传说中的‘蛇窟之刑’。

所以没人敢乱背，江湖好汉们装作乞丐时，也不敢模仿他们的口袋。

而其中，能背七口麻袋的弟子已经可以担任丐帮总舵的长老。

丐帮帮主也不过九口麻袋。

但是那个老人，身上有十口。

数百年来，这是唯一的例外，因此这个老人替丐帮立下的功劳实在是太多，偏偏又不愿意做帮主，不仅帮主，就连长老都不想做。

为了表示对他的感激和尊重，丐帮上上下下数千能佩戴口袋的弟子，包括帮主在内，每个人都将自己的麻袋剪下一小快，缝成一个送给他，象征着他的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