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未婚妻还是妹妹，被人掳走，都必定要拼命夺回来。

陆小凤略感不妙，看着老者和汉子：“你们也是亲眼看见的？”

两人同时点头：“你那四条眉毛，江湖上独一无二。”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扫向最后的刀客。

“我们是北山太虚门的弟子。”

那三个刀客竟然师出同门，这无疑是一条好消息。

因为若是三人互不认识，陆小凤就又多了三条麻烦事。

现在三条变成一条，陆小凤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太虚门他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其他的也是，可这些人却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干的。

为此不惜与自己拼命。

威武镖局价值七条人命的镖，少说也有数万两，甚至更多，看他们奋不顾身的模样，很可能这一笔生意是镖局成立以来最大的，关系到全家老少的生死。

若是找不回，他们可以直接抹脖子。

老剑客虽然没钱，只是个普通的小馆主，似乎不值得他这个‘凤凰老二’觊觎。

但天仙般的女儿，也能出生在淤泥中。

何况老剑客年纪虽大，也依稀能看出往日的俊朗。

那他便有了出手的理由。

面对女色哪个男人都能犯错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也不例外。

在背后谋划的人，选的目标好毒。

若是名门正派，惧怕青龙会的声望，可能会把苦果咽进肚子里，或者靠自身的势力，搜查凶手。

若是普通人家，即使陆小凤真的干了，别人也不信。

可这些人偏偏都是门派不大，但藏有璞玉的人。

那么他便有了动手的原因。

三个刀客不知道陆小凤的叹息，抱拳道：“北山太虚门虽然是不入流的小门派，但祖上也曾出过知名侠客，派中一柄紫金鱼龙刀，由历代掌门守护，至今已有三四百年，还望陆大侠欣赏完毕后，将其还来，省的家师抱憾而终！”

他们说的很恭敬，但语气中的坚决，绝不亚于其他人。

陆小凤环顾四周，大感头疼。

银子，女色，传承的宝物。

他的确很有嫌疑，甚至和人品无关。

威武镖局的几万两银子，也许他只是缺钱花，随意取了。

女人也可能是一时上头。

宝物就更简单了，江湖上许多名侠都有偷别人珍品欣赏的怪癖。

即使真是他干的，别人也会觉得情有可原。

此行，他应楚清所托，前来擒拿飞天玉虎。

但尚未动手，人就陷入了麻烦。

他能任由那七个使枪的汉子死亡，老剑客失去女儿，刀客妻子蒙冤，太虚门掌门死不瞑目吗？

不能！

绝不能！

既然不能，他就一定要去追查下去。

好替这些人追回公道，好替自己伸冤。

但人力有穷，精力有限，浪费如此多的时间在这些普通江湖人身上，他哪里还会有力气、有空闲去寻找飞天玉虎？

陆小凤拳头攥的很紧。

他百分百肯定，所有的事都是飞天玉虎找人冒充他干的，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寻找自己。

楚清的忌惮是对的！

这人行动之果决，做事之老辣，为人之不要脸皮，实在是他平生未见。

只一招，就把他将的死死的，让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杀人越货，强奸民女，盗取古刀，不愧是青龙会的凤凰老二。”

那三个头戴黄金白玉高冠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离开赌桌，来到众人跟前，冷声开口。

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六只眼睛都盯着陆小凤的裤腰带。

“我的裤腰里已经没有了紫禁之巅的绸缎，就算有，现在也不值钱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已认出三人的身份，但尚不清楚这三人和他的裤子有什么纠葛，无奈道：“你们三位的老婆女儿也被我抢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以这三位老人的年龄，别说他们老婆，就是孙女也该四五十了。

再饥不择食的男人也不会对她们下手。

但熟料，最前方的老人目中精光四色，逼视着众人，竟缓缓点头：“大差不差。”

这一下，不只是陆小凤，其他来讨债的人也愣住了。

陆小凤乃一代豪杰，谁也不会相信他能干出这种事。

那个老婆蒙冤的刀客忍不住道：“老人家，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等还要来讨个说法，您若没事，可否先行离开？”

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一生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而接下来不管陆小凤同不同意，这里都要发生一场惊天大战，他不希望这三个干枯痴呆的老人受到伤害。

飞天玉虎挑人的眼光很准。

这种好汉不明不白的痛苦一生，陆小凤的确见不得这个。

他必然出手，也必然会耽误时机。

飞天玉虎便可借机逃出生天。

“杀人，抢劫，偷窃，虽然罪大恶极，但也不过如此，并不要紧。”

最前方的老人端起一酒杯，慢慢啜了口酒，幽幽道。

那只举杯的手消瘦，已经连一点肉都没有，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一眼望去，就好像鸟的爪子。

指尖的末梢也和鸟爪一样，长着四五寸长的指甲，绿的发油。

“但他万万不该招惹我们。”

老人冷声，袖口一挥，然后在场的人就看到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

美艳动人，娇柔妩媚的脸。

这个老人，胸前竟然绣着一个绝色少女，滑稽的可笑。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因为少女的下身，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蛇身，鸟爪，蝙蝠翼的怪物。

很少有人知道这怪物的来历，十三个好汉当然不知道，但这绣在衣服上的图画，却好像照着真实存在的妖物绣的一样，只要见到它的人，就会立刻觉得有种莫名的寒意从心里升起。

彷佛这妖物曾在数百年前泛滥，猎杀过自己的祖先，以至于对它的惧怕已经刻入了骨髓。

十三个人中有人在害怕，有人在颤抖，但仍旧没有人选择退后。

他们的仇恨实在太深，非得讨个结果才能罢休。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看着刀客道：“我上了你老婆。”

刀客脸色发青，不知道是被老人吓得，还是伤疤被揭开痛的，沉沉点头。

陆小凤又看着老少剑客：“我掳走你的女儿。”

两人拿断剑的手开始颤抖，青年剑客的嘴角几乎被他咬出血来。

陆小凤视线移到北山太虚门的弟子：“我偷了你们传承数百年的宝刀。”

三人紧紧握着断刀，心脏腾腾的跳，祖传的东西没了，他们死后如何去见历代先祖。

陆小凤再看着那七只光杆枪：“我夺走了你们的银子。”

七人脸色涨红，齐齐道：“你承认了？！”

杀人的目光一瞬间集中在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却云淡风轻，看向最后一人：“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怎么样？我和你又有何仇？”

十三个人，老少剑手是来讨要女儿，刀客是因为妻子被侮辱，威武镖局是宝的镖被劫走了，太虚门是祖传的紫金鱼龙刀被盗。

唯有这个用铁链的，从头到尾没有说他的仇恨。

“无仇无怨。”

那人拿着半根铁链，冷声道：“我眼中揉不得沙子，见不得他们受此冤屈。”

“原来是个多管闲事的。”

陆小凤笑道。

那人立刻瞪大了眼。

陆小凤却不再去管他，扬声道：“各位，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实不相瞒，我不仅抢了这三位老先生的妻女，还夺了他们的家产，顺便杀了他们的独生子！”

赌场中沉默一段时间，接着便是一片哗然。

那十三名好汉显然没想到陆小凤如此丧心病狂，一时间同情、愤怒交替，端得是气势汹涌。

陆小凤抬手，示意他们静一静：“妻子没了，还可以再娶，钱没了也可以再赚，甚至女儿没了你还有儿子，总不至于绝后，但这三位老先生，是真的没了后代，没了一切，要报仇，也该他们先来，你们说是不是？”

仇恨也是有等级的，十三好汉的仇恨显然不如三个老人大。

他们陆小凤之间只是血仇，三个老人和他却无疑是死恨。

陆小凤只有一个，也只能死一次。

真的要报仇，也要三个老人先上，才能轮到他们这些人。

否则三个老人必将遗憾终身。

十三好汉自然明白这道理，他们互相看了看。

最先后退的是七杆枪，然后是两柄剑，四把刀，那个拿着铁链的人迟疑了一会，也跟着退开，让出身位。

转眼之间，陆小凤身周，只剩下三个老人。

三个老人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陆小凤。

最前方的老人道：“你是个好人。”

左侧的老人接着道：“很好的人。”

右侧的老人最后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了。”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昆仑绝顶，大光明境，小天龙洞的岁寒三友，你们已经二十年未曾踏入江湖了，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有死，更没想到你们一出江湖就找上我。”

握着酒杯的孤松先生冷笑：“你没想到的还有许多。”

他‘夺’的一声，五根鹰爪似的指甲，竟然全都插入桌子里，就好像插一块豆腐，等重新抬起手的时候，两三寸厚重的木板，赫然多了五个洞，他冷冷一笑，仰面朝天，曼声长吟：“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陆小凤脸色一凝，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你想到了这点吗？”孤松先生冷冷道。

陆小凤摇头：“玉罗刹竟然能把你们三个老怪物收服，不愧是西北双玉。”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正是罗刹教的口号，和青龙会的‘天青如水，飞龙在天’一样，一亮出来，便是表明身份。

他这个青龙会的凤凰老二，和罗刹教三个老怪物，无论身份还是地位似乎都是平等的，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西北双玉？”

孤松身后的枯竹先生突然发生一声嗤笑：“就那只软脚虎，也配和他比？”

飞天玉虎阴险狡诈，在他口中却似乎不值一提。

只是真的不值一提吗？

想起飞天玉虎的手段，陆小凤头就又开始疼。

一个趁你不注意就开始杀人的高手，实在是太可怕。

楚清不一个人前来的选择是对的，否则以他那性格，飞天玉虎杀他一人，他就杀黑虎堂一双，最后你杀我，我杀你，他们两人不一定有事，整个边外武林怕是没活人了。

还是他这只泥鳅把老虎搅出来的好，免得武林一场浩劫。

但现在不是比较哪个玉更猛，哪个人更能杀的时候，陆小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我是怎么得罪你们的？”

岁寒三友自然有妻女，甚至还有女徒弟，但她们远在关外，凤凰老二只是外号，他不会飞，怎么可能犯事。

难道岁寒三友的孙女做梦梦到自己上了她的床，这三个老怪物大怒，决定对付他？

陆小凤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

他毕竟是凤凰老二，也是武林背后的黑手之一，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哪有什么仇怨。

孤松先生盯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你以为我们冤枉你？”

他拇指和食指形成一个圈，放进嘴里，赌坊里立刻响起一阵怪异的口哨声。

咚咚咚！

极其沉重的脚步声，震的地板都似乎晃动起来，四个赤着上身，太阳穴、心口、奇经八脉上刺满了银针的大汉，抬着快很大的木板一步步走进来。

木板上别无他物，只有许多墨绿色的菊花。

菊花香气扑鼻，即使搁这几步陆小凤也感觉鼻子有些不适，但大汉却没有丝毫难受。

他们也不会难受。

他们甚至不像是活人。

眼睛是直的，肌肉是僵硬的，皮肤是黑灰的，脸上也是面无表情的。

‘哗啦啦’，一柄断刀落在地上，他的主人，那位太虚门的刀客已吓得手脚都发软。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这四个壮汉简直就是四具尸体，会活动的尸体。

死人复活，只要不会法术，任由你多么有勇气，都不免害怕。

而法术，在江湖上也是传说。

陆小凤倒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很棘手，他不太清楚这是苗疆的蛊术，还是湘西的赶尸，只知道这些壮汉绝对是活人，是被人用秘药和高超的针法封住了感官，变成现在这种活死人摸样。

如此大费周章，自然大有好处，即使是一把剑刺进这四个大汉的胸膛，他们也不会感觉到痛苦，反而趁着剑卡住，一命换一命，捏碎剑手的头颅。

这种敌人，无论谁遇到都要头疼。

陆小凤认识的朋友中，能轻松对付他们的也只有楚清和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对各种旁门的暗器研究很深，应当是有名师传承。

楚清同样如此。

他们两人总能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本领，让陆小凤赞叹不已。

好在陆小凤不需要忧心怎么对付活死人，四个大汉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恭恭敬敬的半跪在地上，让木板慢慢垂了下来。

岁寒三友一同迈步，站在这堆满了墨色菊花的木板前，双手合于头顶，用一种奇怪的手势喃喃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他们的表情严肃，似乎在进行一项极其神秘的仪式，陆小凤忍不住好奇，偷偷瞥过去，墨菊在中原是难得之物，看岁寒三友这态度，这些墨菊很可能还是罗刹教独有的，花朵晶莹剔透，娇小动人，实在是一等一的珍品。

陆小凤不免起了欣赏之情，想着自己凤凰老二的身份，罗刹教应该会给个面子，于是手指轻轻一晃，捏起了一朵菊花，露出下面一个直勾勾的大眼珠子。

“...”

陆小凤沉默。

木板是棺材板，菊花是用陪葬品？

这是哪里的习俗。

见岁寒三友面色不善，陆小凤又默默把墨菊塞了回去，挡住那位仁兄的白眼珠子。

“我不是故意的。”

陆小凤诚恳道歉，不管如何，掏死人的陪葬品都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孤松先生瞪了他好半天，显然也没想到陆小凤会手贱，在他们举行仪式时忽然伸手摘花。

陆小凤更加难为情，问道：“他是谁？”

“一个死人。”孤松先生叹息。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顺着他摘的那朵花的缝隙看去，里面的仁兄眼珠子瞪的老大，完全没有色泽，的确是个死人，谁都能看得出来。

他呆呆看着孤松先生：“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份。”

顿了顿，陆小凤补充道：“活着时候的身份。”

孤松先生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叹息道：“他是罗刹之子，诸神宠儿，也是你的弟弟。”

陆小凤又倒退了几步：“我的弟弟？”

孤松先生点头。

陆小凤失笑，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个弟弟，而且：“罗刹之子，他是玉罗刹的儿子？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厉害的父亲？”

说着说着，陆小凤捧腹大笑。

这实在是他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比他是凤凰老二还好笑。

被认成是凤凰老二，他还无法争辩。

因为他的确和老刀把子有关系。

但要说他是玉罗刹的儿子，那就贻笑大方了。

最近一段时间，陆小凤虽然恍恍惚惚，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多出那么多头衔。

但他自己的老子，他还是记得的！

孤松怜悯的看着他：“父亲有时候会弄错自己的孩子，儿子自然也能弄错自己的父亲。”

陆小凤摇头，宛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这颗脑袋虽然不太聪明，但以前的记忆还是有的。”

他还记得刚学会走路时和胖子朱停斗殴，还记得童年时的一幕幕欢笑与悲痛。

——陆小凤的记性很好，这也是他极其得意的一点。

孤松叹息：“我不是说你记忆出错。”

枯竹跟着道：“只是有些时候父亲会弄丢孩子...”

陆小凤点头，拍花子盛行，每年的确有许多孩子失踪：“但我没听说过孩子弄丢父亲的。”

说完这句话，陆小凤又笑了。

寒梅冷声，岁寒三友中他最是果断：“年轻力壮的父亲尚且能丢孩子，你婴儿时难道比壮年人还强？把你胡乱塞在一家，让你认一个陌生人做父亲，你能辨别的出来？”

陆小凤笑容僵在脸上，嘎声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

寒梅冷冷道：“我只问你一句话，玉罗刹的武功高不高？”

“很高。”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这点。

“他这种武功，想要和一户人家换孩子，谁能防得住！”

寒梅淡淡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

陆小凤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万万没想到，辛苦查个案，飞天玉虎还没找到，他自己老子反而丢了。

“你现在明白了？”孤松负手，叹息道。

陆小凤什么都没明白。

不仅没明白，他以前很多明白的事情现在都不怎么明白了。

他甚至开始不明白自己是谁。

“所以说我是玉罗刹的儿子，躺在这里的是我的兄弟？”

好半响，陆小凤才理清逻辑。

岁寒三友一齐点头：“不错！”

“那我弟弟怎么死的？”陆小凤看向他的‘弟弟’，两人长得并不太像，他也没见过这个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杀的。”

孤松道。

“我杀的？！”

陆小凤长长惊叫一声：“我为什么杀他？”

他无缘无故成为玉罗刹的儿子已经很离谱了，竟然又无缘无故杀了自己的‘弟弟’。

而且，先是凤凰老二，然后是罗刹之子。

他长得很像背锅王八吗？

怎么一个个锅都往他头上甩。

青龙老大是这样，罗刹教也是这样。

陆小凤虽然对自己的脸很满意，但希望这张脸吸引来的是漂亮的女孩子，而不是武林的阴谋家！

“不知道。”孤松摇头。

枯竹叹了口气：“也许你嫉妒他从小跟在自己父亲身前，亦或者垂涎罗刹教的势力。”

罗刹教几乎君临了关外，玉罗刹一生的心血，积累的无数财富，都足以令一个人眼红心黑。

就算不算这些，魔教少主在江湖奔波，流离失所，见到自己的亲生兄弟却享用无尽荣华，那种羡慕、那种嫉妒，简直可以毁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