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距离圆月山庄宴会已经过去数月,丁鹏却毫无回去的意思,一直在外徘徊。
青青愈发看不清自己这个丈夫,但她仍然尽到妻子的本分,使丁鹏尽情的享受温柔。
这日清晨,他们如往常一样起来时,丁鹏突然命令仆人拒绝一切邀请,也不再按习惯拜访当地的武林豪侠。
青青听说这个命令后,亲自煮了一杯茶,来到丁鹏身边,好奇是什么让他忽然改变了行程。
她到来时,丁鹏正把玩着一副画,一副很精致的画,上面绘着典雅的宅子、欢快的客人。
这是一幅山水人物画,描绘的是百余年前一群好友开怀共饮的场景,惟妙惟肖,看上去像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它也的确是,因为丁鹏为了得到这幅画,花了十万两银子,才从一位收藏大家的手中买下。
那个收藏家得罪了一个江湖中的大人物,幸亏丁鹏出手,才免得全家身死。
这么大的恩情,加上十万两银子,画的原主人仍然感觉十分勉强。
因为它是一件绝世精品,旁人一见就喜爱,宁愿饿死也不想舍弃的精品。
活着不能出手,死了也不忍带入地下的奇珍。
画的材质是古蜀的纸绢,据说这种绢布三千名织工日夜劳作一年才能得十二张,大部分都要上供给皇帝,只有少量才能流入民间。
光是材质,已经价值不菲,但相比其他的,所谓的材质却又算不了什么。
绘制这幅画的,乃是百年前艺盖天下的梅大先生。
梅大先生不懂武功,又有个惹是生非的弟弟,七妙人之一的妙郎君,因此他常年隐居不出,一生流传的画作也不过二十一幅。
丁鹏手中把玩的这幅画,正是二十一幅画中最昂贵、最珍惜的一个。
梅大先生其余的画之所以值钱,多是因为他的名头。
这幅画,珍贵的却是里面的内容。
明亮的灯光下,丁鹏径直展开了画卷。
略微发黄的纸面上,一个脸上带笑的中年男人将一封红色的请帖递给正在喝酒的剑客,不远处,还有两个更加年轻的男子抬着梯子把金色的牌匾挂在庄园之上。
金钱帮!
“李寻欢,郭嵩阳,阿飞,还有金钱帮的帮主。”
丁鹏的指尖划过绢纸,一个个分辨画中的人物,随后在梯子上的人影身上停顿。
笔墨的渲染下,一名轻裘缓带的青年回首望着下面的朋友,双唇微张,似乎在询问牌匾是否挂正。
百年前的趣事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任谁都要感慨画师的鬼斧神工。
但丁鹏死死盯着画中人影,久久无言。
梯子上的人,起码和他的认识的那个楚清,有七八成相似!
人怎么可能一百多年不变样貌?
除非他不是人!
不是人,那便可能是仙,或者是妖!
说不定还可能是魔!
不管哪个,都意味着大恐怖。
“丁郎,这幅画从何而来?”
青青在后面见到画中内容,定了定心,柔声问道。
清晨,寂静,忽然发现一个可能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她的声音没有打颤,表面还是很镇定,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偶然所得。“
丁鹏随手把画卷盖上,把青青抱在怀里:“怎么,遇见同样修道有成的,你害怕了?”
青青眼神一颤,随后一本正经道:“不怕丁郎笑话,我修的天狐之道,练气修真,辟谷修性,可我修的很浅,什么都还没修成,偏偏又遭了一场孽缘,认识了你,天狐最忌情欲,我动了凡心,坏了道基,仙业无望,最多也不过像个平常女人一样,和你一起终老。”
丁鹏叹息:“我实在很抱歉...”
青青用手遮住他的嘴:“别这么说,我们天生有缘,当我遇见你后,就知道今生虽然仙业无望,却得了人间最大最难得的幸福,生死关头,你不惜为了我死,这种至情至性,我爷爷这种天狐都感动了,允许我们在一起,我们终生相爱,鸳鸯共白头,万年仙业何须留?”
丁鹏哈哈大笑,抱起妻子一阵亲吻,直到青青不耐,用手挡住脸才道:“你不需担心,那人或许武功绝世,但必然不是百年前的金钱帮帮主。”
迎着青青好奇的目光,丁鹏笑道:“江湖上装神弄鬼的法门只多不少,据我所知,至少有七种手段能把一个人完美无缺的变成另外一个人。”
青青眼眸一亮,欣喜道:“不错,那人或许是当年金钱帮帮主的血脉后代,凭借高深的武功,给所有人变了个戏法罢了!”
丁鹏听到这句话笑容忽然诡异起来,青青见此脸一红,低下了头。
丁鹏揉了揉她的头,想了一下,安慰道:“青青,你和爷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也不会害你们,现在我只想问你一话,希望你告诉我正确的答案,你如果不知道,就回答不知道,但若是知道了不许隐瞒。”
青青脸更红了,声音如蚊鸣:“你...你说...”
丁鹏正色,不再调戏青青:“遮马谷发生了一场血腥屠杀,江湖上所有的势力都几乎掺了一手,你知道这件事吗?”
青青皱眉:“我不知道,丁郎,近些日子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并不清楚其中的变故。”
丁鹏叹气:“看来你所知的也不多,那我换种问法,遮马谷中,有没有你们的人?”
这次,青青点头了。
丁鹏摇头,凝视着青青的面孔,认真道:“青青,你们的人应该遭暗算了。”
青青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丁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丁鹏自嘲一笑:“我不像你们或者那些名门正派一样,有那么多的人脉,可以不出屋子便知道天下事,但前段日子柳若松拜我为师后,我清楚他绝不是个安分的人,也绝不会乖乖投靠,所以我虽然没有杀他,却派了个人盯着他,那人武功不高,盯梢和轻功的本事却堪称天下第一,我给了他三千两金子,让他盯紧柳若松,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结果没想到,靠着他,我竟然知道了天下绝大多数的秘密。”
叹了口气,丁鹏继续道:“青青,你爷爷小看了柳若松,我恐怕也是,魔教和天美宫主在遮马谷决战,柳若松提前把消息送给了五大门派,现在你们的人,怕是死伤无几了。”
青青陡然失色,她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听说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门人陷入险境,实在不能淡然处之,就要点燃信香,找人商量对策。
丁鹏阻止了她:“现在魔教的势力全都陷进了遮马谷,你召集不来多少帮手,我早已打探到我们现在的这地方有条近道,可以直通遮马谷,走,我们一起去救他们。”
青青心中感动,可随后迟疑道:“丁郎,魔教的名声...”
丁鹏笑道:“以前我江湖经历太少,不知道魔教的盛名,但是现在也该知道了。”
“那你还愿意去救吗?”
“为何不愿意?”
丁鹏拿起魔刀:“自我出道后,你们已经停止了活动了,别人说魔教作恶多端,但是我一个没看到,反而看见魔教弟子受人迫害,你们也是心地善良,忠心耿耿。”
青青抹着眼泪:“谢谢你,丁郎,谢谢你。”
...
铜驼满身流血,手里握着大刀,疯一般冲出了山谷。
他身上的铜甲不断向下滴着血,大部分是敌人的,也有一部分是自己的。
在各大门派汇聚的高手中,突围出去,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铜驼做到了,他体内彷佛有一股不惜的力量,令他不知疲劳,护送着魔教的主母,冲出了重围。
他用身体挡住敌人的刀剑,再用大刀把敌人劈成两半。
魔教铜甲是一件至宝,刀枪不入,可是围攻他的对手各个都是武功高手,所用的武器也是古今名器。
所以他的铜甲被刺穿了,一柄柄刀剑刺进他的身体,然后敌人才倒下去。
尸骨无存的倒下去。
也许是被疯狂的铜驼吓到,也可能是前段时间围剿天宗丧失了太多底蕴,总之,铜驼冲了出去。
围攻的武林正派还有一半人手,却没有追下去。
杀死魔教残余的人马,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力量。
最后的铜驼太硬,那个老太婆也太强了些。
她手中的龙头拐杖,只要一扫,就能把人拦腰砍成两半,绝无幸免。
两人艰难的冲了出去,回望山谷,心中绝望。
各大门派的高手,和昔日魔教的叛徒,竟然算准了他们的路径,无数的箭矢,千百颗巨石,杀死了一大半的人,然后就是一场疯狂屠杀。
他们带来的弟子一个个倒下,换来的是围攻的人死了一半。
可这有什么用?
各大门派高手源源不绝,他们却真的全军覆没了,只剩下两个人。
这一次的损失,甚至比当年雁荡山一战还要严重。
魔教精锐,就此灭绝。
铜驼忍不住跪下流泪,恨不得战死在谷中。
持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怒道:“跪什么跪,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们知道我们的行程,肯定还有别的陷阱在等着我们,快走!”
铜驼脸色黯然:“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还有主公...”
老妇人愤愤的用龙头拐杖敲他的头:“主公最大的遗憾,就是本教的道统未在他手中发扬光大,如今我们败了,但数百年的传承,不能自此而终,一定要继续下去,现在这责任落到了你我身上,本教还有几位垂老的长老,率领十几个年轻的弟子,当做最后的退路,十几个孩子每人都学了本门的一门诀学,这是我们崛起的根苗,一定要有人去守护他们,快,我看到天平子那个混蛋了,他率领天宗的人,定然是想趁火打劫!”
铜驼鼓起力气,准备最后冲杀一场。
但天平子等人以逸待劳多时,怎么会容他们逃跑,不多时,两人就被天宗拦了下来。
铜驼朝着老妇人跪下磕头:“主母,属下加入本教,理该为本教而死,属下先去了!”
他大吼一声,猛然朝天宗众人冲去。
戒和尚冲在最前面,挥起达摩杖,一棍朝铜驼劈去,谁知铜驼竟然不闪不避,任由铁杖把自己锤的左手残废,手中一柄大刀顺势劈在戒和尚身上。
戒和尚笑容一僵,一左一右分成两半。
一个堪称一流顶尖的高手竟然就这么死了,天宗众人纷纷后退,谁也不想和这困兽搏斗。
天平子怒骂,残剑化作飞虹,就要割掉铜驼头颅。
他不信铜驼脑袋没了还能拼命!
剑光一闪!
铜驼的脑袋仍然在他脖子上,天平子身后的十几个高手,却丢了命。
丁鹏缓缓从树林中走出,血光之下,圆月弯刀更显魔性。
天平子双手颤抖,忽然卑躬屈膝道:“丁大侠,您来了。”
丁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滚!”
天平子脸色涨红,天宗人马在此,他竟然不敢反驳,捡起地下的宝剑,慌忙离开。
铜驼心里一松,倒在地上,老妇人扶起他,感激道:“丁鹏,你救了我们。”
丁鹏环顾四周的尸体,叹气道:“我来迟了。”
“不迟。”
老妇人哀声道:“这本是我们的事,不该连累你的。”
丁鹏笑了笑:“没有什么连累,当青青的爷爷把这柄刀传给我,把刀法交给我,我和你们就不分彼此了。”
老妇人连忙道:“你误会了,把刀法传给你,只是因为你是天生的刀神,可以发挥这套刀法的最大威力,把刀给你,是因为只有这柄神刀,才能挥出旷古绝今的刀芒,并没有别的意思和要求。”
丁鹏抱拳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你们,是你们让我浴火重生,只不过别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认识这柄刀,也认识这套刀法,只要我出现,他们便会觉得我可能是魔刀的传人,我无论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相信,唯一能令他们心平气和说话的,就是挥出一刀,可是挥出一刀后也不必在和他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