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丁鹏的辩解,老妇人沉默了许久,才宽慰道:“你长大了,教主没有看错人。”
顿了顿,老妇人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目光:“铜驼,带丁公子回到教主身边,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必须要保证丁公子安全。”
铜驼愕然:“主母,您...”
老妇人挥了挥手:“教主把本门的火种交到我手上,我必须看护住他们,等日后复起之时,我自然会来征召你,在这之前,你要好好照顾好小姐和丁鹏,他们太孤单了,需要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
铜驼又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等他抬起头时,老妇人已经转身走了,背影虽然看起来很瘦弱,但步伐坚定。
铜驼心中不禁对这个老人升起敬意。
在魔教中,老妇人并不显眼。
她的相貌仅是中人之姿,不是特别聪明,也不是很笨,平时不常说话,也不表达意见,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似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纵横天下的魔教教主竟然娶了这一个人为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直到今天,铜驼才明白这位主母的可敬,她的度量、胸襟、责任,为丈夫的付出,一切妻子该具有的内在美,她都具有的。
男人若是能娶这样的妻子,着实是终身的幸福,只可惜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少了。
...
丁鹏来到宅院时,已经大感不妙,因为宅子外面,三三两两的魔教弟子躺在路上,已经生机全无。
他们的致命伤只有一处,每个人的喉咙上都有一个红点,洞穿了气管。
“本门的精锐虽然被我和主母带出,但还有一部分留守在这里,守护本门的秘密。”
铜驼一个个检查弟子的尸体,他的四肢发达,头脑同样灵活,能从尸体上看出许多常人无法看出的讯息。
魔教剩下的几十人马无一生还,而且都死在一个人手中。
四周布置的机关,没有来得及发动,证明凶手一定熟悉魔教,至少是半个自己人,才能悄悄的进来,不触碰到危险。
穿喉一剑极其精准,被刺开的气管大小深浅如一,凶手的剑法定然不俗。
“不管你是谁,我总有一天要将你千刀万剐!”
铜驼怒目,他看到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倒在地上,这些是魔教尽心培养的下一代,还未接触到魔教高深的武功,只是有些武学基础。
没想到凶手竟然把他们也杀了!
丁鹏沉着脸,倏忽来到一间密室,盯着地上的血迹出神。
铜驼紧随其后,见到那些泛黑的血脸色一变。
“这是哪里?”
丁鹏问道。
“本门的禁地,除了主公,旁人决不允许进入。”
铜驼跪在地上。
魔教的禁地,里面的血只可能属于魔教教主。
“打开它。”丁鹏命令道。
铜驼深吸一口气,对着密室规规矩矩叩了三个头,然后在一处镶嵌在石板上的机关按了按。
寒铁所铸造的房门洞开,里面很黑很闷,铜驼不等吩咐,率先闯入,按照脑中的记忆,摸索到一个角落,点燃了那里的油灯。
丁鹏眯着眼,对魔教的诡异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
密室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武功秘籍,更没有天材地宝,有的只是一个个骷髅头。
一间间神龛上,一具具龇牙咧嘴的骷髅端居其中,每一具都刻着奇怪的文字。
“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端详了许久,丁鹏才开口问道。
铜驼照实回答:“那是古天竺文,懂得人很少,写的是本门历代教主的名字。”
“密室里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这是我们的圣地,供奉着历代祖师的殿堂,每一任教主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殿堂中给自己造个储骨之所,也可以说是存放头骨的地方,因为圣地只供奉头骨,哪怕只做了一天的教主,也必须遵守这点,所以本门祖师,有几位是被自己的人篡位谋杀的,他们的头骨却仍然在此,本门经典的第一篇,记载的就是这个规矩。”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本门百年来颠簸流离,原本的圣地早已被捣毁,因此许多年前这些头骨就被存放在一个特意打造的箱子里,等本门重新安稳,才会供奉到固定的地方去,上次搬离,正是我帮助主公扛着那个箱子。”
“原来如此。”
知晓了原委后,丁鹏不再迟疑,手持圆月弯刀劈开密室最后面的一堵铁门。
门后,一个枯槁的老人跌坐在专属于他的神龛之中,显得既庄严又诡异。
铜驼带着虔诚的表情跪了下去,亲吻老人脚下的地面。
魔教典籍中的死亡不是悲哀,而是一种欢乐,极大的欢乐。
正因为如此,魔教中人才悍不畏死,甚至在死亡时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羽化飞升,已登极乐。
丁鹏叹了口气,大约知道魔教和中原的血海仇杀是哪里来的,他现在只希望新生的魔教能够摒弃这些陋习,否则即使神刀在手,他也斩不了别人心中的芥蒂。
“你们来了...”
已经没有气息的老人忽然睁开了眼,声音很欣慰。
“主公,您没有死?!”
铜驼几乎要跳起来。
老人笑了笑:“我已经被人一剑洞穿了喉咙,必死无疑,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只是还有一些事要交代。”
铜驼怒道:“是谁?是谁下的手?”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丁鹏,叹了口气:“我从没想那个鼠辈能伤害到我,这实在是个很大的错误,人的一生有时只能犯一个错误,我在三十年前犯了个大错,没有认清天美,现在又犯了个大错,已经该死了。”
面对这个愚弄自己,成全自己,为自己付出一切的老人,丁鹏心中五味杂陈,叹息道:“我会为你报仇。”
老人微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青青,她是个善良的人,不能被世俗的仇恨蒙蔽了眼,还有,魔刀之秘,我已经传给了柳若松。”
丁鹏点头,似乎早就想到了这点,铜驼却不可思议的跳了起来:“主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人含笑看向丁鹏,丁鹏解释道:“柳若松见识过我的刀法,还会跟我为敌吗?”
铜驼摇头:“绝对不会,正面接过神刀,任何人的心气都要全泄。”
“这就是原因了。”
丁鹏叹息:“柳若松不敢跟我动手,却又怕我去找他麻烦,于是就会运用一切的阴谋诡计来对付我,使我防不胜防,但现在他也学会了神刀斩,就好像一个有锤子在手的工匠,见到什么都觉得是钉子,需要敲一下,反而不会想那么多阴谋诡计。”
铜驼恍然大悟:“没错,有神刀斩在手的柳若松,比起没有的他,更好对付。”
老人笑道:“不仅如此,以柳若松的性格,有绝世武功在身,必然要向上攀登,扫清一切障碍,本教虽然没有私人的报复,但从古至今,一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些意图消灭本教的人,终将陨命在神刀之下,这种事,没人比柳若松更会做了。”
铜驼欢欣鼓舞,知晓魔教灭亡后,这条毒蛟必然会去祸害江湖正道,天美公主说不定都要遭重。
丁鹏忽然道:“天宗呢?”
铜驼笑声一顿,老人叹息道:“看来还是瞒不过你。”
“本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丁鹏抚摸着魔刀:“谢晓峰退隐后,我与那人必然会有一战,事实上,整个江湖能够做我对手的也只有他!”
“好,年轻人就该这样有豪气!”
老人的眼中发着光:“既然如此,我就不瞒你了,柳若松走后,有个自称天宗的残缺道人来到了我这,幸亏他的丹药,我才能坚持到你们到来,魔刀之秘,我同样送给了他。”
铜驼大惑不解,就连丁鹏也有些不甚明白老人的想法。
“那个道人双手具废,还有一只跛足,你该认得他的。”老人笑道。
“武当凌虚?”
丁鹏立刻就想起在圆月山庄落成典礼上被柳若松刺成残疾的武当下任掌门。
那天之后,凌虚就失踪了。
一个废人,除了武当象征性的找找,其他人更多的是当做笑谈,毕竟一方英杰落了这么个下场,无论在哪,都是很好的笑话。
不久之后谢晓峰归隐,围剿天宗,与这些事比起来,凌虚就更加无足轻重了。
没想到,他竟然在此时出现了。
“没错,就是他。”
老人脸上的血色在渐渐退去,深厚的功力和灵丹妙药只是拖延了他死亡的时间罢了。
铜驼不忍他再强行坚持下去,却被老人制止:“无妨,我还能活一段时间。”
老人的神情转为庄重:“我知道你们不解,但柳若松这条毒龙是我亲手放出的,我必须给他留个后手,省的遗祸无穷,金钱帮和我们虽然有百年恩怨,可那毕竟是陈年旧事,我教最初也的确行为不端,并且...”
老人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如意魔刀,连环八式,修炼者必将为魔性所控,他们将是你最好的旗子!”
其实,这才是老人如此选择的理由。
不同于正派,魔教向来有教无类,刚成立时甚至入门弟子都可以修习门内绝技。
所以中原武林曾多次合作,诛杀会魔教武功的人。
但这次不同了,柳若松和凌虚必然会掀起魔刀之乱,到时候江湖的乱象已不是人可以预料到的了。
老人散发传承,就是为了让丁鹏危难的时候能够一呼百应,联合所有修炼魔刀的人,绝境翻盘。
当然,魔刀并不好练,能学会神刀斩的江湖上拢共也没几个人,天宗得到秘籍也不一定会外传,但只要有人修炼,当他们被刀所掌控,丁鹏就能轻易的掌控他们。
丁鹏默然,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如何能漠视老人的付出,而且不管是柳若松,还是天宗,与他日后必然有一战!
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魔性,向着真正的刀中之神迈进。
可这一步,也许一月,也许十年,即使是他,心中也没有底。
老人这步扰乱天下的旗,无疑是给了他发育的时间。
“多谢。”丁鹏诚恳道。
老人大笑,挥手让他离开:“我的时候到了,这是我门的典仪,不能有外人在场,铜驼,让我兵解成道吧,勿扰使我抱恨而亡。”
铜驼恭敬的捧着一柄小刀跪了下来。
丁鹏叹了口气,替他们关上了大门。
...
楚清回到天宗时,小香不在,天平子也不在,他们似乎出去忙活,只有柳若松恭敬的等着。
柳若松奴颜婢膝的走了过来:“师叔,您老人家回来了?”
楚清笑了笑:“回来了,贤侄,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替我解决不少麻烦事。”
“师叔客气了,这是侄儿的本分。”
柳若松腼腆的低下头,试探地问道:“这些日子侄儿钻研天宗的神功,积蓄了一些疑惑,师叔可否给侄儿解答?”
“孺子可教,要是其他人像你这般,我也不需如此疲倦了。”
楚清拍了拍柳若松的肩膀,鼓励道:“说吧。”
柳若松扭捏了一下,随后问道:“所谓武功,最重要的就是收发由心,运用如意,但无论是明玉功,还是魔教传说中的魔刀,似乎都不为人所控...”
楚清一笑:“不错,能弄明白这点,证明你是真的用心研究了,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关隘,想要超过丁鹏,你必须平衡体内强横的内力和身外奴役你的魔刀,或用内力驾驭魔刀,或用魔刀驾驭内力,如此才能达到绝顶高手之境。”
“侄儿从没有反叛师父的想法。”
柳若松再三保证,见楚清不信,只得叹息道:“侄儿资质愚钝,还请师叔明示。”
楚清笑道:“你可知谢晓峰和丁鹏真的舍弃一切外物,不顾年龄、体力、躯体的差距,一决生死,结果会如何?”
柳若松摇头:“不知。”
“他们都会死。”
楚清一字一字道:“神剑魔刀,谁也无法破解谁的招式,丁鹏会死在剑下,谢晓峰也难免丧命!”
“难道连一点胜负都分不出来?”柳若松困惑。
楚清笑道:“当然不是,比武不是天平,自然是有高低的,谢晓峰略胜一筹,不过胜在对自己招式的控制,在必要的时候,能够收住而不伤及对方,但丁鹏收不住,谢晓峰以身死为代价就是为了一场胜利,实在是不值当。”
柳若松错愕:“难道神刀斩一出,真的无人能挡?”
“起码目前是,它已经穷尽了刀法的变化,却比夺命十五剑更快,更狠,以谢晓峰的境界,即使是能发现破绽,那一刀下来,也来不及应变。”
楚清微微一笑:“而明玉功只是一门内功罢了,纵然玄奇,也未曾脱离内力的樊篱,所以你如果想要降服它,可以先练神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