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的最后,燕七赢了。
王动怔怔看着棋盘,他明明已经把燕七的棋封死,但不知怎么的,竟然莫名其妙的输了。
燕七摇头:“王老大,你心里有事,不适合下棋,我看...”
王动站起来就要走,郭大路拉住他:“怎么一谈起正事,你就要落荒而逃。”
王动脸色铁青,甩开他的手。
郭大路愣住,等他回过神时王动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现在才知道,一个懒惰的人抠起来有多么难缠。”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心情沉重。
红娘子给他递了杯茶,郭大路勉强笑了笑:“王老大他就是这样的人...”
红娘子柔声:“你们对我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还不太了解。”
郭大路和燕七互相看了看,没有表达意见。
他们当然不能说自己对别人的事情很了解,谁也不能说着这话。
红娘子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们以前本来非常的要好...这次我留下来,是希望他能回心转意,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好像一个人的青春一样,去了就永远无法回来了。”
郭大路突然感觉有些酸楚,红娘子虽然暗算过他们,但现在只是个一心想要拉情郎回头的可怜女人,他心中只有同情,没有仇恨。
——很少有人比他更容易忘却仇恨。
“你若是在一个人脸上刺一刀,刺的很深,那么这条伤疤永远都不会平复”
红娘子凄然一笑:“心里的伤痕也一样,所以我们永远无法恢复到从前那样子了,就算勉强住在一起,心里也一定有隔阂。”
郭大路劝解道:“你们可以当普通朋友。”
“朋友?”
红娘子摇头,无奈道:“任何两个人都可能成为朋友,但他们以前若是互相爱过,那么就永远无法成为朋友了。”
郭大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不错。
燕七忽然道:“你以前是真的真心待她吗?”
红娘子沉默,许久之后才轻轻道:“我也分不清,只是他离开后,我总会想起他,我...我找过许多人,可是没有一个能带着他,你们千万要记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你若是得到了,千万要珍惜,不要辜负了自己,辜负了别人...”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以手掩面,狂奔而出。
郭大路想要去阻拦,却被燕七拦住:“让她清净一会吧,她和王老大在这里,彼此之间只会痛苦。”
“我害怕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郭大路叹息道。
“放心,她不会的。”
燕七柔声:“王老大故意不去看她,反而证明以前是真心待她,一个男人的真心已经足够让一个女人活下去。”
郭大路挠头:“你好像对女人了解的很多。”
燕七扭过头,目光移向远方。
碧色的天空下,忽然有一道尘烟,冲天而起。
燕七皱了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郭大路伸长脖子眺望了一会,不太肯定道:“好像是镇子里的那条山泉,我前不久还看到楚清在那边洗刀。”
他说完,忽然愣住。
燕七已经如燕子抄水般飞掠而出,只一闪,人就出了山庄。
郭大路急了:“等等我!”
王动忽然挡在他的跟前,嘱咐道:“你留在这里。”
郭大路用力的摇着头:“我也要去。”
王动一把推开他:“我们全走了,谁来这里护着小林?”
林太平半瘫,他们当然不能放任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否则随意一个乞丐,都能要了他的命。
郭大路咬牙:“王老大你看家,我去那边瞧瞧。”
王动呵呵一笑:“你的伤本来就没有完全好,再加上又是个酒鬼,不等伤好了,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喝酒,现在你不能跟人动手。”
...
弯弯的月亮,弯弯的刀。
刀是弯的,但无论多么弯的刀,劈下来时的刀光都是直的。
只有一柄刀是例外。
因为那根本不是人间的刀。
十字剑能挡住这刀吗?
楚清没有多想,因为他的眼中已经亮起一道剑芒。
快到了极点的剑芒。
十字剑本来是个老人,可是在他出招的一瞬间,忽然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
剑在人的前面,带着人前进。
人在剑的后方,助剑横飞。
如果说剑的速度若惊雷,人的速度也是惊雷。
那么十字剑一动,人和剑的速度陡然增加了一倍。
这就是他剑法最可怕的一点。
世上只有一个谢晓峰,其他人苦练一生也难以穷尽剑法的变化。
十字剑根本没有试图做到这不可能完成的事,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再平凡的剑招,有了旁人七八倍的速度,也会成为无法破解的绝代奇招。
十字剑的剑法退去了变化,一切的威力都集中在速度之上!
楚清会过不少剑客,但没有一个有十字剑这般的极速。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当初的阿飞。
只不过是没有出海,没有学习剑法,把自己野兽般的直觉和反应开发到极限的阿飞!
谁能招架这样的人?
根本没有招式,那么也就完全没有破绽。
当然没有人能破的了。
所以十字剑从不失手,出道以来唯一见到他剑的,就只有生命力强悍的南宫丑。
就在十字剑光芒闪耀的时候,楚清的刀也出手了。
刀有灵性,刀光也有灵性。
一道弯弯的刀光,似乎要夺走天地万物的生机,来供养自身。
圆月弯刀,光寒天下!
在这蕴含无比凶意的绝世魔刀,十字剑闪电般的刀光几乎都失去了颜色。
人剑合一,明明已经融为一体,绝没有一点漏洞。
可是四溢的刀光闪现,竟然忽然从中间削了过去。
谁也不知道这一刀是怎么削进去的,十字剑瞳孔骤然收缩,直刺的剑芒须臾变成了两道交叉的十字。
剑光明明被破开,可随着这变化的产生,人和剑又重新融合。
若是有人旁观,便能看见十字剑的剑光的确已经被刀劈的粉碎,但他的剑光竟然似乎有了实质,无数粉末凌空汇聚,又化作完全不同的一招。
此情此景,江湖数百年来也许无人做到过。
可惜,这开天辟地的交锋,这剑法辉煌的变化,见证者,只有没有灵智的山泉清水,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十字剑光和飞舞的刀芒于半空中相撞。
砰!
尘烟直冲云霄,剑光和刀芒几乎同时破碎,四溢的锋芒将这片优美的山泉绞的粉碎。
等到烟尘落下,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楚清还是像刚才一样,站在泉水旁,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刀,已经有了缺口,宛若一轮白玉铸成的明月,被啄出一道小小的伤痕。
伤痕上滴着血。
十字剑刚才泛起的精神气好像已经被抽空,整个人又变成了老人。
没有活力,垂暮的老人。
他的剑完好无缺,似乎没有和别人的兵器对撞过。
可是他的手腕却有一道刀痕。
鲜血慢慢从他的伤口流出,十字剑脸上有些遗憾,有些迷茫,有些错愕,就好像一个横行一辈子的武林盟主,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存在修仙者一样。
“我输了。”
十字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缓缓开口。
他伤了楚清的兵器,楚清却伤了他!
两人高下,已经分晓。
毕竟一个人可以有无数把兵器,一把兵器也可以有无数个主人。
但命却只有一条。
用一把兵器换走对手的命,毫无疑问是合算的!
楚清吐出一口浊气,十字剑很厉害,乃是魔教教主那般的人物。
魔教教主困顿数年,领悟了神刀斩,十字剑似乎也领悟了同等境界的剑法。
甚至他还要比魔教教主强一点。
同样的天资,十字剑只练武,魔教教主却还要分心教派中的事务!
只不过楚清不是魔教教主,他的魔刀,脱胎与为刀而生的丁鹏。
他年轻的体魄,丰富的精力,更不是十字剑可比。
一增一减之下,十字剑只能输,也不得不输!
输给了魔刀,输给了时间,也输给了自己!
十字剑神情萧索,突然扔下佩剑,叹气道:“要是我早十几年遇上这柄魔刀,也许能更进一步,不必如蝼蚁望天,徒增笑耳。”
有些人之所以成功,只是因为有个好出生,有些人却有这旁人不可比拟的韧性。
十字剑毫无疑问是后者。
困难并不会打倒他,反而能激发他的斗志。
输了一次,他几乎可以破开见知障,剑法更进一步。
但他终归太老了。
七老八十的年纪,即使最智慧的人,智慧也到了该消散的时候。
十字剑的武功仍然很高,但想学些新东西,已经做不到了。
至于突破自己,创出一番新路,那更是异想天开。
二十岁的年轻人灵感来了,为了抓住它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
十字剑现在却只想找个地方晒晒太阳。
不是他没斗志,而是身体各处传出的疲劳感,令他不得不休息。
寒冷的冬日里,许多年轻人总是抱怨春天来的特别迟。
但对于步入黄昏的老人来说,春天早已成了奢望。
——春天本来就属于多情儿女的季节。
十字剑叹息着,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远方的落日,背影说不出的萧索。
楚清凝视自己的刀,这柄弯刀上面的伤痕逐渐扩大,终于怦然碎裂。
他叹了口气,拔出十字剑。
【十字剑(正在消化)】
“江湖从不缺天资聪颖的人啊。”
楚清默默注视着藏锋阁。
一个人,随便练练拳法,就能匹敌他人苦练的少林神拳。
一个人,捡到一本秘籍,闭关几年就成了绝世高手。
还是一个人,被蛤蟆、冰蚕甚至女人咬了,不仅没有死,还因祸得福练就一身武功。
这种天资、际遇,说出来旁人恐怕羡慕的要死,认为他们走了狗屎运!
可放在漫长的时光、辽阔的江湖中,在无限的时间、广袤的大地上,微小的概率就不绝不微小了!
所以楚清很清楚,自己在同等条件下,很难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
这不是天资问题,而是概率!
就像双龙,一生奇遇多的简直吓人,旁人看不懂的长生诀他们偏偏可以练成。
但放眼望去,有人的运气能超过他们吗?
有,而且多不胜数!
龙鹰被人刺杀,昏迷七七四十九天,直接由死而生,练成道心种魔大法。
韩柏茫然无知,被赤尊信舍身传了毕生功力,每逢危难之时,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体内赤尊信的武功感悟自然会帮他逢凶化吉,到最后更是和秦梦瑶道胎魔种交融,双修大法破开玄关。
与他们相比,双龙那些机缘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他们的挂都没我的大。’
楚清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个比谁挂大的年代,靠天分已经不行了。
全凭自己的下场,十字剑就是前车之鉴。
这个大高手一心求剑,最终受限于环境,比谢晓峰还差了许多。
要知道,谢晓峰年轻的时候自暴自弃,有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不是好友燕十三献身,他绝对穷尽不了剑法的变化。
因为不失败过,如何能静下心?
还有魔教教主,他为什么让丁鹏不进入武林,还不是他自己年轻时分心,导致始终不能挣脱魔刀。
至情至性者,也不能烦与俗事。
至于能完美把握一切的圣人,楚清还没遇见过,估计也不存在。
砰!
远处,追踪烟尘而来的燕七见到萧索的十字剑,瞬间像是炸了毛似得,想都不想给了他一拳。
十字剑年老体衰,对抗魔刀用尽了精力,竟然没躲开,就这么流畅的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
后方跟过来的王动见证了燕七的无耻偷袭,呆了呆。
“我没忍住...”
燕七垂下头,脸红的如同苹果。
旁人不认识十字剑,她却绝对认得。
毕竟她的父亲就是被十字剑毁了容,经常和她说这段往事。
虽然已经过了几十年,但十字剑大体面貌的变化并不大。
因此她一见到这个南宫丑无比忌惮的高手,就好像女孩子见到长辈口中常年聊起的怪谈,控制不住自己。
楚清摇了摇头,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