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账的人一般不要脸。

郭大路做不到。

而且赖了一次账，下次谁还会借给你钱？

郭大路觉得自己年纪还轻，断不能做这种断后路的事。

于是他只好道：“古人有句话，叫做朋友有通财之义...”

楚清打断了他的话：“当你找朋友借钱的时候，或许就会发现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真正的朋友，根本不用你开口。”

郭大路舔着脸道：“但我们这种朋友不一样，我相信你能帮我一次。”

楚清微笑：“那你相信错了，我唯一能借给你的，就是一巴掌。”

郭大路摸着脸颊，嘎声道：“你莫非要见死不救？”

“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楚清声音低了下来：“我有条路子，可以长期赚银两...”

...

数日后，郭大路乘着楚清资助的快马，来到了一个巷子。

这个村子在一座远比小镇富饶的城市里，只有一栋房屋。

房屋的门环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郭大路刚一下马，眼睛就被这双门环吸引住。

他这一辈子见识并不多，可那是相对王动几人而言的。

和普通人相比，他的经历绝对算得上精彩。

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能见到这么稀奇的事情，竟然有人会用金子铸造一个门环。

郭大路看了很久，喃喃道：“这家一定是个暴发户，不知肯不肯接济我这个穷兄弟。”

“应该是不肯的。”

身后，燕七的声音幽幽响起。

近些日子，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在别人眼中，就是燕七天天嫌弃郭大路，但事事都照顾他。

包括这次赚银子，燕七担心郭大路闯出什么事，直接跟来了。

“不肯也得肯。”

郭大路撸起袖子，笑道：“我已经做足了准备，这次必能满载而归，这家暴发户也许没什么本事...”

燕七叹了口气，缓缓道：“这家不是暴发户，反而是江湖上有数的几个世家大族，用金子做门环，别人这么做，很俗气，很可笑，可是他这么做，却没人会觉得可笑了。”

郭大路道：“我还是觉得很可笑。”

说罢，他从怀中抽出张红色的拜帖。

拜帖很讲究，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很一个很响亮的名号：“千臂如来，鬼影子摸不着，快手大醉侠，郭大路拜会。”

宅子中的老门房，认认真真的看了看拜帖，又睁开浑浊的眼瞳：“这位郭大侠在哪里？”

郭大路挺着胸膛，指了指自己：“在这里。”

老门房把郭大路从头看到尾，似乎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人，没多少感情道：“原来阁下就是郭大侠，失敬失敬，大侠你来在这里，是不是想要考较我家老爷暗器的功夫？”

“敢较不敢当，同道中人的切磋罢了。”郭大路沉声道。

老门房点头，随手把拜帖塞进袖口，淡淡道：“郭大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等我家老爷有空，我会和他说的。”

郭大路沉下脸：“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老门房冷冷道：“没错。”

郭大路有点挂不住了，又道：“你有没有看我的拜帖，我是千臂如来...”

“万臂如来也不行。”

老门房皮笑肉不笑：“我家老爷早就说过，他一遇见大侠就要头晕，所以咱们的宅院什么人都能进去，小偷强盗可以，乌龟王八蛋也可以，就是大侠，他绝对不见。”

郭大路转怒为喜：“那才好了，我就是你说的那种人！”

老门房呆住：“你是乌龟王八蛋？”

郭大路笑容一僵，讪讪道：“强盗，我是个强盗。”

老门房在这里看家这么多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见过，真正的江洋大盗他也见过。

但像郭大路这样，先说自己是大侠，然后爽快承认自己是盗贼的，他还真没见过。

他重新拿出拜帖，迟疑了一会，叹了口气：“既然是郭大强盗，老头子就替你走一趟。”

郭大路大喜，再三拜谢。

燕七等老门房慢腾腾的离开，才板着脸道：“听说金大帅的老婆又丑又胖，而且是个母老虎，你想办法把她抢走了，金大帅一开心，说不定就会给你银子，何必在这里低声下气，装什么强盗。”

“细水长流的生意，照你这样做，就成了一杆子打死了。”

郭大路洋洋得意：“金大帅是江湖少有的有钱人，最善用金弓，连环神弹，一上手就是三七二十一颗，每颗都有好几两重，只要能接他几招，以后的日子就不愁了。”

燕七叹气：“道理虽然如此，但几两重的金子，若打在人的身上，还是很痛的，甚至可能要了命。”

郭大路自信道：“他打不中我！”

燕七摇头，捡起地上零碎的石子，忽然以一种奇特的手法扔了过去。

江湖中发暗器的技巧多不胜数，燕七的手法绝对是其中上乘。

事实上，燕七一身武艺几乎都是武林中的不传之秘，郭大路粗俗的武功，除非一换一，否则绝不是她的对手。

但这次，郭大路突然展示了一些他从没有过的功夫。

石子飞来，郭大路双手一勾，十来块石子，就好像棉花一样，被他摘进了手中。

还有两三块漏网之鱼，郭大路笑嘻嘻的躲开了。

燕七看的眼睛都直了，瞪着他道：“这是什么功夫？”

“怎么样，佩服吗？”

郭大路得意道：“这种功夫高深难学，只有我这样的聪明人才能短期内学的会。”

燕七撇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聪明了？这门功夫是楚清教给你的？”

郭大路笑道：“我本来就不笨，只是有时候懒惰了些，但这种好玩的花样，我一学就会，不过你可猜错了，这门功夫是王老大教的，和楚清无关。”

燕七瞪着眼，手中的石子忽然又飞了出去。

这次，她下手更狠，更块。

十来块小石子，似乎都变成活的，带着翅膀，长着眼睛，专门朝郭大路破绽打。

谁知这次郭大路反应也变的更快，双手一抄，漫天的石子竟然只漏掉一块。

郭大路笑道：“如何？”

燕七抿嘴一笑：“看来你的确不笨。”

“那当然。”

郭大路咳嗽一声，哈哈笑道：“老实说，接暗器的手法，我以前没有学过，只不过我的脑子天生比别人快，手天生比别人灵活，所以根本不用练。”

燕七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挨了蜈蚣神，被叉成了刺猬？”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金府的大门终于重新打开。

一个高大威猛的人出现在郭大路两人面前。

能叫做大帅，那么他无论是不是真的大帅，至少也有些大帅的派头。

金大帅的派头果然不小，他虽然已经有五十来岁，但腰杆子仍然笔直，眼睛仍有寒光，身上的衣服，当然也裁剪的合身，料子华贵。

与之相比，郭大路像是个穷小伙。

金大帅此时瞪着这个穷小伙，厉声道：“你就是那个来打秋风的强盗？”

打秋风...

这三个字让郭大路脸有些通红。

金大帅名气很大，而且很有钱，往日里肯定有不少江湖的穷朋友来蹭财气。

郭大路很鄙视这种看别人生活的好，就要对方分给自己的人。

但现在他不来，马上就要有人上吊。

他上吊，或者借钱给他的债主上吊。

好在，郭大路不是白白来的，而是准备用真本事赚钱，所以他良心还过得去。

金大帅见他不说话，狰狞笑道：“你准备好吃我的金弹了吗？”

郭大路本来打算点头，说几句好话，但忽然瞥见了一旁的燕七。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不想在燕七面前丢脸。

或者说，想要给燕七看看自己的男子气概。

于是他面无表情，淡淡道：“来吧，让我看看阁下是不是徒有虚名。”

金大帅望着这个一脸高深的家伙，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死老夫也！”

郭大路负手：“气死一个少一个。”

金大帅几乎要气晕过去。

许多人有刻板印象，认为用剑的潇洒，用刀的野蛮，用枪的是老师傅。

实际上，这个印象的确是对的。

起码对于金大帅就是如此。

用金子当武器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个稳重的人。

于是金大帅出手了。

一张金光闪闪的巨弓，一个沉甸甸的鹿皮口袋。

他拿起巨弓的一瞬间，整个人立刻变得精神抖擞，彷佛年轻了很多。

郭大路还想表现自己的淡然，现在却不敢如此了。

面对一个成名的高手，手里还拿着他成名的武器，若是掉以轻心，不把命送掉才怪。

刹那间，金大帅连拉弓弦，漫天金光流动，如狂风暴雨，密密麻麻打了过来。

这神弓果然不好玩。

好在郭大路早有准备。

并且，天上要是真的有金子掉下来，就算是个残疾人，估计也能飞起来去接。

郭大路早就准备了一个很大的口袋，金大帅金弓神弹一发二十一丸，拉了二十一次后，总要停下来喘口气，正好给他机会，把金弹塞进口袋。

很快，金弹子就装满了。

郭大路掂量里面的重量，别说还钱，就是在大手大脚花费几个月，也是足够的。

趁着金大帅喘气的功夫，郭大路给燕七使了个颜色，随后逃之夭夭。

无论谁身上带着一麻袋金子，轻功都要打个折扣。

但有这么多金子在手，驴子都能抛出千里马的速度。

郭大路狂奔的两三个时辰，几乎累的失去了意识，做坏事的小激动才消减下去。

他躺在地上，想着去还债时，那些债主对他巴结的样子，忍不住眯了会眼。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时，燕七已经追上来他，正慢慢的给他揉发酸的关节。

“你内功不行，这么跑会伤了内脏的。”

燕七劝诫道。

长年修炼高深内功的人，呼吸和运动都有自己独特的频率，能最大程度节省体力，保护自身。

郭大路却没这个本事，一口气跑这么远，要不是年轻力壮，非得大病一场。

郭大路没有在意，笑道：“金大帅这次肯定要被我活活气死。”

燕七嫣然一笑：“你别被气死就好了。”

她把口袋抬到郭大路面前，里面的弹子洒落一地。

不是金弹子，也不是银弹。

而是铁弹。

一颗颗黑乎乎的铁弹在地上乱滚，郭大路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怎么可能，我...我明明接的是金弹...”

郭大路吃吃道。

“里面也有金弹。”

燕七叹息，提起口袋一抖，最里面，一颗金光闪闪的弹子滚了出来。

这一颗是金弹，上面还刻着字。

‘人若是太贪心，到手的黄金也会变成废铁。’

字体遒劲有力，与金弹相得益彰，构成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但此时出现，就有些嘲讽了。

郭大路的表情就好像吃了三个发了霉的榴莲。

燕七叹息：“金大帅应该早就知道我们的来意，但他没有揭破，他是个豪爽的人，见到我们这些江湖后辈手头困难，故意装糊涂，让我们骗他点钱用，只可惜...”

“只可惜我太贪心了，恨不得把他所有的金弹子全都弄走。”

郭大路苦笑：“别人接他二十一发金弹子，就足够过上体面的日子，我却拿了整整一麻袋。”

燕七点头：“他给你面子，你却不给他面子，再豪爽的人，也受不了这样。”

“所以他惩戒了我，把所有的金弹子都收了回去。”

郭大路无可奈何：“只是这偷梁换柱之法究竟是什么时候做的？”

“也许是你跑累了打瞌睡的时候，也许是你哪一刻麻痹的间隙。”

燕七摊手：“毕竟做了坏事的人，总是心特别的慌，你很难把心神放在麻袋上。”

郭大路无奈的点了点头，忽然道：“这次我并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燕七勉强道：“你还有一颗金弹子，也能换不少银子，我看过了，金大帅的弹子做工精巧，远比普通的黄金要值钱。”

郭大路摇头：“不是这个，这次的事是个很好的教训，对我来说，金大帅教授的道理，远比金子要有价值的多。”

燕七温和的看着他，郭大路莽撞，年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很好的男人。

——肯承认自己错误的男人，就已经超过了世界上九成九的人。

郭大路也看着燕七。

不知怎么的，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们经历了一番愚弄后，气氛反而有些...暧昧。

郭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