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气陷入凝滞的时候，任何细微的噪音都会变得格外明显。

咖啡机运作的噪音，空调运行时的嗡鸣，浴室中残留的水渍从玻璃上滑下……

“喵嗷~”

窝在李察怀着的小白慵懒地翻了个身，露出了自己的肚皮，红黑色交杂的毛发看起来无比柔顺。李察配合地挠了挠它的肚子，不知为何，他现在感觉这猫越来越有灵性了，但是想到对方黑墙AI的身份，李察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好事。

“……不知道我养的那只怎么样了。”V一边吃着由智能管家送来的“早餐”，一边好奇地盯着李察怀里的小白。

“罗格把它当亲儿子养的，你就放心吧。”李察将视线从V手中那怪模怪样的食物上挪开，顿了顿，还是问出了一个难解之谜，“你那只猫……有名字吗？”

“名字？没有……我一直都叫它‘猫’的。”V眨了眨眼，将嘴里大概是三明治的玩意咽了下去。

“不愧是你……”李察叹了口气，看到V已经开始擦嘴了，“所以，你心里的打算是什么？”

“……什么打算？”

“那個蓝眼睛先生不是想让你去趟月球？”

“那就去呗，去了又不会少块肉。”V满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你就不怀疑一下，万一对方不怀好意呢？”李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捂住额头，“比如把你骗上月球，然后对你进行各种乱七八糟的实验之类的？”

“我不怕这个的。”V摇了摇头，她起身走到舷窗边，望向了远处的地球，“作为我的私生饭，你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李察顿了顿，他突然发现自己下意识忽略了一个事实。

“我快死了，李察。”V转过头，似乎是因为终于发现了一个李察不知道的事情，她的眉眼不自觉地弯了弯。

“……还有多久？”李察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

“按照奥特的说法……两个月？”V眨了眨眼，她突然凑到了李察身边，低下头凑近了试图看他的脸，“咦，我还以为你哭了呢……为什么你会难过，我们才认识了半小时不到吧？”

“……想到一代传奇就要这么陨落，不禁悲从心头起。”李察抬手试图将女孩的脸推开，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一个数据灵魂。

“我见证了荒坂三郎的死亡，救过NUSA总统，虽然我也不乐意就是了，送一个传奇黑客去过月球，劫过荒坂的花车，跨越过黑墙，最后还闯了一次荒坂塔……”V直起身子，她伸了个懒腰，“这么说来，其实我这辈子也算值了吧？”

“越听越像炫耀了……”李察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原本以为你会害怕的。”

“害怕什么？死亡吗？”V偏过脑袋，浅蓝色的眸子盯着李察，“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确实会，我总觉得自己不该死，每天睡觉前都会害怕，害怕自己他妈的一闭眼就醒不过来了……”

“……”李察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是一个已经看透死亡的人，或许你怎么安慰都是无用的。

“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不出意料的，V笑了笑，柔和的眉眼就像一幅画一样，“与其天天想着自己怎么死，不如回头琢磨一下剩下的时间，我该怎么好好活……”

“或许还有救呢？”李察起身站到了女孩身边，他看着窗外的星球，蔚蓝色的海洋仿佛近在咫尺。

“……没必要，我不想再为了一个连边都看不到的目标继续努力了。”V顿了顿，“说实话，我这次上了太空就没有回去的打算了，他妈的死在任务里才是我这种亡命之徒的结局……对吧？”

“……你说话还挺他妈有哲理的。”李察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V现在的想法，在最初对死期将至的恐惧消散后，人们大多都会陷入两个极端——要么拼命求生，要么想着死之前干一票。

“废话，就他妈这两句我琢磨了俩月……可算说出来了。”V从口袋中摸出一包香烟，先是向李察的方向送了送，随后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接不住，只好抽了一根叼在嘴上，“以前强尼求着让我抽两根，等我真的开始抽，他人倒是已经没了……”

“呃，据我所知，强尼·银手那个贱人还在赛博空间活得好好的。”李察眨了眨眼。

“他不是应该被奥特吃了么……等等，你和那个傻逼很熟吗？”V将火机放回口袋，她愣了愣，有些好奇地问道。

“很熟……你可以这么认为。”李察点点头，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杰克已经被他“缝”好了的消息说出来，毕竟那也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至于被吃了……那是你自己猜的吧？奥特又不是什么食人族，或者母螳螂……”

“呃，好像是我猜的？”V有些犹豫地抓了抓头发，她吐出一口烟雾，“所以，你之所以能知道的那么多，都是强尼那个混蛋告诉你的？”

“……嗯哼。”发现自己被当事人自己找了个借口的李察顺从地点点头。

“莪就知道，他之前还说我大嘴巴……”认为自己找到真相的V似乎有点得意，她犹豫了片刻，“那个傻逼现在过的怎么样？”

“好像还行，倒也是在赛博空间当上雇佣兵了，又找了几个还算可靠的朋友，天天喝酒抽烟，吹牛打屁样样不落。”李察思索了片刻，如实说道。

“……那就好。”V点点头，她静静地望着窗外，没有再继续言语。

李察也同样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对方那对深蓝色的眸子沉寂的就像一片深色海洋，里面透出一股略显荒诞的死寂。

“……我很久没这么和人说话了。”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很久，终于，在烟卷上的火星烧到手指之前，V终于再次抬起头，她认真地盯着李察的双眼，“谢谢你，李察，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

“不客气，我总得知道自己的‘宿主’是个什么情况。”李察抬起手，按在V的脑袋上揉了揉，只不过他依旧什么都摸不到。

这种如同全息投影一样的模式非常奇怪，那种能够感觉自己摸到东西，但是什么都碰不到的感觉属实让李察有点难受。

“……我得去看看去月球的船票，我们可能还要从地球转一下港？”V叹了口气，她将已经熄灭的烟卷扔掉，转身向舱室的门口走去。

“尊敬的汉娜·康维尔女士，今日开放的赌场是三号和五号，最近的摆渡车将在半分钟后到达。”似乎是察觉到V想要出门，智能管家的声音响起。

“兰德，帮我看一下最近前往月球的船票。”V换上一对黑色的短帮皮靴，然后将“白虎”挂在了自己的腰侧。

“……话说，你这样进出赌场之类的地方，不会被保安拦下来吗？”李察看着V腰间的长刀，感觉有些难评。

“他们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没事闲的？拦我干嘛？”V撇了一眼李察，似乎在嘲笑他的孤陋寡闻。

“女士，最近可以前往月球的飞船将在一周后出发，但从乞力马扎罗转机，能在三天内到达。”兰德的声音打断了刚想反驳的李察。

“那帮我订最近前往非洲的船票，越快越好。”V点了点头，她走到门口，舱门自动打开。

“这么着急？”李察眨了眨眼。

“……还不是为了救你，难不成你想和我死一起？”V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要是你不在乎的话，那我们他妈的现在就回去睡觉？”

“咳咳，那还是走吧。”李察咳嗽了两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一边跟着V一起走出了舱室，进入了一条狭长的走廊。

暗金色的天花板上镶嵌着光线柔和的灯条，脚下红色地毯的柔软程度光是看V那已经完全陷进去的鞋跟就能看出来。

狭长的走廊向着两边延伸着，两边则是和V的舱室一模一样的舱门，C0416，这是V的舱室编号。

“水晶宫还真是名不虚传啊，连天花板都是镀金的……”李察仰头看着头顶，玉石一般材质的灯带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哪怕直接目视，眼周也不会有什么酸涩的感觉，

“其实这里应该算是水晶宫里的平民窟了，真正的有钱人是不会住在C区的。”V摇了摇头，再次“嘲笑”了李察的孤陋寡闻。

“叮叮——”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李察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一辆无人驾驶的银灰色单人摆渡车从右侧走廊的交叉口转了过来，慢慢地停在了两人面前。

“尊敬的汉娜·康维尔女士，请上车。”机械的提示音从摆渡车的音响上响起。

“请设置目的地。”等到V坐在位置上后，机械音再次响起。

“去……3号港口。”V顿了顿，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刚刚让智能管家订的船票此时已经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请坐稳扶好，正在前往三号港口。”摆渡车缓缓启动，慢慢地朝着拐角驶去。

“……”李察看着马上就要消失在拐角的摆渡车，有些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拜托，我还没上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