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韬一案告一段落,暂时没有其他什么事情了。州衙中差役各回各位,知州老爷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便都准备离去。
李全这个当哥哥的,见杀死自己弟弟的凶手已经伏法,又过来朝着陈逸磕了几个头,便准备出去请人过来抬棺材回家。
“且慢”,陈逸叫住了对方。
“军爷还有事?”
“李兄还请稍待”,陈逸想了想说道:“还有二事,须得李兄协力。”
李全看看陈逸,又看看邱田,两个锦衣卫站在面前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强,声音又开始抖了起来:“二位军爷,这……舍弟已死,难道还要追究……”
“不是追究”,陈逸打断对方的话说道:“但终归是令弟犯下滔天大错,才令苏茂身亡,留下苏家孤女一人。你作为凶手亲属,去祭拜一下苏茂坟冢,烧两炷香,送上些许奠仪,总是符合常理常情的吧?”
“应该的,应该的!”李全忙不迭地点头:“军爷还有什么吩咐,草民一定照办!”
陈逸却没有说话,在众人的注视下,只是默默地走回尸体旁边。
他先是将之前切下的膜瓣和骨片拿起,仔细安回李福脑袋开窗的位置,然后从工具包中拿出针线,将最开始掀开耷拉在一旁的头皮又缝了回去。针脚手艺比起前世的临床外科医生就差多了,毕竟他只是个法医,主要负责打开,不负责合拢。
“小友你这是?”郑梦祯也好奇地问道。
“这里有些鱼胶,加热后可以粘接”,陈逸先是朝知州拱一拱手,然后对李全解释道:“令弟剃下来的头发也在这里,自己回去之后替他粘上吧,挡住就看不出伤口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完完整整地下葬,对你家老人也是一个交代。”
“谢军爷,谢军爷!”李全一开始还以为对方要敲诈银两,至少也得追究李家的责任,没想到这个少年锦衣卫居然还会把尸体的破损缝好!顿时眼眶一红,又实实在在地磕了几个响头。
郑梦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番操作,禁不住微微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欣赏。
直到李全离去,陈逸才和邱田一起向知州告辞,返回百户所覆命。
他二人好歹是领了驾贴,借了办案的由头来的,不管办没办成什么事,总得回去给马彬报告一声才行。
而且之前陈逸总共就只去过两次百户所,第一次是审问崔五,第二次是领驾贴,没上过操,没点过卯,现在穿着一身锦衣卫的衣服,再不去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而且自己连同事都还不认识几个呢。
至于锦衣卫在大街上走,毫无意外地,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跟前世违章小贩看到城管的动静差不多。
到了百户所衙门,演武场上一百多名正军校尉正在热火朝天地操练,副千户马彬和另一名百户,还有几位总旗正在台前巡阅视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新人进来。
陈逸正想悄悄从旁边绕过去,却被邱田一把拉住。
“邱大哥,你这是?”
邱田笑道:“今日你又破奇案,给咱大大地长了脸面,不大张旗鼓一番,就这么偷偷摸摸地怎么能行?”话毕放开陈逸,朝着演武场便是一声大喝:
“陈兄弟回来了!”
众校尉听见声音,纷纷回过头来,见是不大受马彬待见的邱田,还有那个刚刚入职的新人,只觉得这邱田这大汉一点儿没有眼力见。
副千户大人还在这里呢,你大呼小叫个什么劲?
然而邱田对那些眼神视而不见,又是一句喊出:
“陈兄弟今日一去,须臾之间,不费吹灰之力,便连破两桩命案!”
这话稍稍有点夸张,引得校尉们不禁侧目。陈逸老脸一红,正要准备谦虚一下,却听邱田继续喊道:
“陈兄弟开颅验脑,竟然预先料到头骨之内的伤情!让凶犯辩无可辩!”
“知州老爷再度邀请陈兄弟去州衙领差,陈兄弟果断拒绝,说打定主意就在咱百户所了!”
“知州老爷明日还摆了筵席,要请陈兄弟吃饭喝酒!”
这下别说那些操练的校尉,就连马彬本人都坐不住了。
开颅验脑已经是闻所未闻,头骨之内的伤情居然还能提前预料?
郑老爷居然还不死心要继续挖角?明天还要请他吃饭?
校尉们放下手中的家伙事,都朝着门口围了过来。陈逸见到这些汉子,知道是自己以后要相处的同事,也都一一拱手抱拳,热情地打着招呼。
众人都在问刚刚邱百户说的是不是真的,陈逸也只能谦虚地承认。邱田这大汉仿佛功劳是自己立下的一样,昂首挺胸地站在旁边呵呵直乐。
随即人群稍稍一静,分开一条道,马彬走了过来,当头又是一拳捶到了陈逸的肩窝之上。
“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逸痛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只有忍着抱拳道:“谢千户大人赏识!”
见对方如此懂事,马彬哈哈大笑,一把搂过他瘦弱的肩膀:“来来来,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陈逸陈兄弟,一手断案的技艺惊艳绝伦!之前青楼命案、东壁堂命案,还有引教匪入彀,都是陈兄弟的手笔!本官可是花了老大的力气,才从知州大人手中抢到的!”
原来副千户大人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念叨的就是他?
众人一听,这小哥连衙门的司吏职位都拒绝了,就跑过来当个区区校尉,顿时觉得自己也脸上有光。毕竟大明朝文贵武贱,校尉再怎么说也是个当兵的,现在人家弃州衙不去,那是看得起咱百户所了!
而且这小哥看着弱不禁风,一股子读书人的瘦弱模样,言谈之间,却没有丝毫看不起这帮臭汗淋漓的军汉的态度。陈逸一一拱手致意,让众人都觉得亲切得很。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马彬搂着陈逸,像是生怕对方跑了一样,走到几名军汉面前说道:“这是张明义张总旗,这是杨方杨小旗,他二人又归邱田统辖。我看你与邱田相谈投机,干脆让你暂时编在他们旗下。”
普普通通的入职环节,就跟陈逸前世刚就职的时候,人事科的小姐姐带他认识各个科室一样。
然而所有人都听出了不寻常。
不寻常就在于那“暂时”两个字。
当然这种事情只能意会,不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眼见日头已晚,马彬又拉着陈逸走了一圈,亲自介绍了百户所的各处设施,然后才下令解散下操。
陈逸则是直接找到了小旗杨方,一个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三十来岁的汉子,准备认识一下自己所在小旗的其他校尉。
杨方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角色?什么新人来了要给下马威、立军威,那简直是扯淡!他直接就拉着陈逸出了百户所,说要给他接风洗尘。
无论如何,这一顿新人入职酒,是肯定跑不掉的。
……
第二日,客栈,陈逸顶着宿醉按时出门。
今天是正式上班第二天,就算马彬说了自己去不去点卯都行,但一个新人起码的自觉还是应该有的。
就是这头晕得难受,昨天那老杨是真特么的能喝,自己这副身体又是正值青春发育期,酒量完全达不到陈逸前世的三成。所以毫不意外地,他被灌了个五迷三道,连最后是怎么回的客栈也完全没有记忆。
不仅头晕,胃里面也是隐隐难受。他走出客栈,眼睛左右一扫,找到个小吃摊就坐了过去,想吃点暖和易消化的东西养养胃。
摊主上了一个卤鸡蛋、一碟烧卤煮和一碗热腾腾的稀粥,刚拿起筷子准备开干的时候,背心却被狠狠一拍:
“好小子!偷着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