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闹得这样,再见了面也不知是怎生尴尬法……裴师昭想了想犹豫了一阵子虽说心里打鼓还是上楼来见礼。
理墨与背琴见了他,互相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就让开道路让他过去了。
“呃……”裴师昭只觉脸上发热,在地下寻摸一阵子,才拱手道:“见过秦王殿下……”
重峻正坐着喝茶,半晌才放下茶碗,淡淡道:“裴公子客气了。”
裴师昭听他这称呼都变了,就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不过,这就完了?那到底是叫坐不让坐啊?!他就这么直眉楞眼的看着重峻重峻面上,却似一无所觉的样子。
他本以为,再见面,怎样也有些尴尬,谁知重峻倒好像只是见个寻常武举。裴师昭再想到以前重峻在他怀里娇俏动人的样子不由心道殿下当真是好功夫,面上一星半点也不露出来,好像真与我是陌路人了!
裴师昭搁这里干巴巴的站了一会儿,见重峻就一直慢条斯理的喝茶,不言不语,也不再看他,只觉得没趣,打了个千儿,就下去了。
然而,以他们素日的情分,他到底不信,重峻就能那么干脆的丢开手。这人惯会做戏,怎生想个法子,将他这假模假式的面皮都撕下来才好!
重峻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那还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想到这人以后若真是与自己无干了,另行娶妻生子,倒不知自己会怎样。重峻只觉一阵心痛,自己当真能摞开手吗?
这天,是进四强的比试,纪泽敖先碰上了多吉喇嘛。
要下场时,纪泽敖也先来见过重峻。
重峻抿了抿嘴唇,道:“纪公子,这番僧不是易与之辈,你千万小心。能胜便胜,若实不得行,以保重自己为先。”
裴师昭在底下眼见得重峻目露关切,十分叮嘱纪泽敖,心里早酿了一缸醋了。昨天他比试,人家来也不来。今天他上去请安,人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到了纪泽敖这里,就嘘寒问暖了!
诸人皆知,那番僧招数平常,然而功力高强。纪泽敖一上来,也先与多吉走了个十几招,互相试探虚实。
多吉这几日,都是十数招即获胜,这一时已经有些不耐烦,左手“呼”得猛出一掌,直取纪泽敖。
纪泽敖明知与此人功力有差,并不愿与多吉硬拼斗力。他右手回臂转腕,使一招“乾坤倒转”,将右臂如盾牌般护在身前,左掌向前轻挑,拿多吉手腕上的列缺穴。
这是人之要穴,若被他拿住,手腕一虚,便使不上内力。
“小子,竟想巧!”
多吉冷笑一声,翻转铁钩般的大手,顺势回抓纪泽敖的左手。
纪泽敖左手不如右手灵便,往后缩手之时,多吉又一掌攻来。
纪泽敖猛吃一惊,急急缩身,使一个“铁板桥”。
只听得“哐”的一声大响,多吉一掌扑空,却打在围栏之上,朱漆栏杆登时塌了一块,也直震得纪泽敖右臂隐隐酸麻。
纪泽敖借着多吉这一掌之力,向右纵出丈许,忽听身前劲风袭到,这破空之势,大不寻常。
纪泽敖便知,这多吉要仗着内力深厚与他硬拼,今日势不能免。自己虽然不惧,只在这擂台之上,却也实不愿和他以功力相搏。
可这两下,已然险象环生,他都是堪堪躲过,败像已现,多吉更是咄咄逼人。再不抢攻,莫说胜负,只怕性命不保。纪泽敖只得将内力皆灌到了右臂之上。
就在此时,纪泽敖就觉多吉的掌风斜劈而来,身法、方位殊为怪异。
纪泽敖此时也无暇细思,当即抬掌护在胸前。
纪泽敖出身名门,又天资聪颖,一习武就进步极快,自然人人趋奉。他自出道以来,皆是顺风顺水,从来没遇到过多吉这般厉害的对手,功力如此深厚,出招又凶狠,毫无保留,心中甚是吃惊。
然而,纪泽敖才一转身,便已如泰岳松柏一般立着,气度沉稳,浑不似独对强敌、落于下风之时。
“其镇如山,其渟如渊,真将才也。”重峻淡淡道:“纪公子当真是好气度。”
不过差个两三岁,跟他那个疯狗,看起来倒觉差得远了。
“什么,你说是酱菜?”裴师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摸摸鼻子,“我说怎么好大的酸味!”
明知不该理他,然而习惯成自然,重峻还没来得及想,就不由自主得抬头白了他一眼。
看吧,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我!裴师昭心里有点小得意,转头望天,“我说我自己还不行吗?!”
重峻把头扭到一边,继续看下面的对阵,再不理他。
“小子!”多吉喝道:“吃我一掌!”
多吉说着,双掌交错转了个圆圈,缓缓向纪泽敖推了过来。
他这掌力未到,纪泽敖已觉胸口呼吸不畅,片时之间,多吉的掌力已如海浪般汹涌而至。
纪泽敖咬咬牙,右掌还了一招“混元掌”中的“混沌初开”。
两股掌力相交,“刷刷”作响,纪泽敖跟多吉各退了两、三步。
然而,他看多吉并没什么大事,这一刹那,他却已经感到全身脱力。
“也罢了……”
此人留不得!纪泽敖暗道,他与裴师昭年岁相当,单以功力论,裴师昭并不会胜过他许多,自也应该抵敌不住多吉。而此人来自番邦塞外,若叫他一直赢到底,得了武状元去,大晋还有何颜面?!今日就算拼着一死,也要了结了此人!
纪泽敖打定主意,将毕生功力运于右掌,使一招“殊途同归”。
这是“混元掌”中的最后一式。所谓“同归”,就是指一拍两散,同归于尽。这一招,只因需要的掌力过于雄浑,要想临时变招换式,非一般练武之人所能。且损耗极大,短时间内,于功力上,也很难再接着使第二招出来。对敌之人,往往一招便已毙命,自也用不着第二招。可这一掌,需以全部内力而出,自身受损也极大,若是对方未死,那自然就要……
所以,一般只用于“混元门”身受外胁,弟子舍身护教时所用。因此,便是“混元掌”中的最后一招。
场中一时间飞沙走石,台下围看的众人顾不得碎石刮脸,同时“呀”的一声,均觉骇异。再看时,场上二人双双倒地,多吉口吐鲜血,纪泽敖更是已经人事不省。
“纪兄!”
或许下头的百姓不明白,裴师昭却知道,纪泽敖为保大晋声誉,不惜搏命。将心比心,此时若他与纪泽敖易地而处,他未必有此狠心、勇气。此时,他对纪泽敖,倒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裴师昭飞身跃上擂台,拿住纪泽敖的内关、外关两处大穴,为他输送内力,护住心脉。
这时候,多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说了两句番语,裴师昭也不知他说得什么,只见他遥遥对纪泽敖一竖大拇指,倒是看懂了。
台下的执事上来验看,见多吉站了起来,纪泽敖已然人事不省,不可能再战,便判定多吉获胜。
四周围看的百姓,不禁纷纷怒骂执事,“这没眼睛的老杂毛!”
“通敌的老匹夫!”
“明明是纪公子胜了,我等不服!”
重峻挥手止住众人,叫侍卫抬了胡床进来,救下纪泽敖,然后洒扫擂台,以利再战。
就连围看的百姓都说,纪泽敖虽未进四强,他与多吉这一场,却是过了这么多场武举的比试之中,最为精彩的。
这一日休战,并无比试,重峻就去看望纪泽敖,纪泽敖的兄弟并管家一起在府门外迎接重峻。
谁知才一进去内堂,就听许多人说话。
出来两个大丫鬟撩起门帘,重峻一眼就瞧见裴师昭带了几个武举,也来看视纪泽敖。
他这一进门,众人自然要让出路来,坐在纪泽敖近前的,也赶紧起身,将位置腾给重峻。
纪家请了太医来与纪泽敖诊治过,说他颇受了些内伤,就算学武之人身强力壮,也要一、二月间方可复原,要他静养。
然而纪泽敖仗着年轻,白天连躺在床上也不肯,家里的管家无法,好说歹说,叫他在躺椅上休息才罢。
重峻就坐在纪泽敖身前新搬来的圈椅上,与他叙话。
裴师昭与纪泽敖因他力战多吉一事,关系有所缓和,本来有说有笑的,见重峻也来亲见纪泽敖,就有些吃味。
本来倒也还无妨,只裴师昭似与重峻闹翻,重峻此时要再与旁人来往,他自不能说什么,才更觉在意。
纪泽敖本来只是无意中与裴师昭起了些争竞之心,然而伤重之时,咋然见到重峻一袭深紫的皇子常服,轻衣缓带而来,意态潇闲,对着自己淡淡一笑,只觉清芬拂面,那形容当真是难描难画,就有些意动神摇。
他便觉重峻好似仙子临凡,自己直如遇仙的樵夫,周遭这些人,尤其是裴师昭,就有些觉碍眼。
纪泽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连行礼都忘了,慌忙起身时,动作急了些,衣袖就带倒了旁边柜子上的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