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神帝沉声道：

“百花宫主对神后寿礼用材保管不当，此一责；用凡间花瓣冒充仙界花瓣，招致蜜蜂之祸，此二责。”

“百花宫主欺瞒神后，损伤神后凤体，应当革除百花宫主之职。”

“禀神帝陛下，神后娘娘，此事可能另有隐情！”

灵芸上前数步，在牡丹宫主身边跪下，高声道。

她刚才想起了前世在凡间写生时，曾听蜂农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小仙曾在《六界物种大全》一书中看到过，茶花蜜会令蜜蜂幼虫死亡。”

“吃茶花蜜的蜜蜂幼虫既然无法成活，怎能长大成为三只如此强健的蜜蜂？还望神后娘娘细查此事。”

用前世凡间的科学解释，茶花蜜中含有蜜蜂幼虫无法分解消耗的物质，会导致蜜蜂幼虫死亡。

神后注视着灵芸，缓缓道：

“本座今日被百花宫所献寿礼损伤，灵芸仙子搬出子虚乌有的《六界物种大全》来，又企图糊弄本座么？”

“什么《六界物种大全》，本座从未听说过有这本书。浮玉上仙，藏书楼中有此书么？”

浮玉上仙出列道：“禀神后娘娘，藏书楼中并无此书。”

“但四海仙山的散仙们时有编撰书册，妖族老妖王当年亦曾编过书，偶有流失在外的不足为奇。”

灵芸道：“小仙的确曾在西荒捡到此书，内容极其丰富详实，可惜上仙宫之前不慎遗失了。”

“小仙所言非虚，茶花蜜会导致蜜蜂幼虫死亡，只要去劳山一查便知。”

百锦、百草和百谷三府与百花宫同气连枝，本就不希望牡丹宫主出事，有了这个由头，一起走到阶前求情。

“老夫自请去劳山查探茶花蜜是否会令蜜蜂幼虫死去，若属实，则损伤娘娘凤体的三只蜜蜂来源存疑。”药王道。

神后道：“即便吃了茶花蜜的蜜蜂幼虫确实死了，又怎知一定是因茶花蜜而死的？除非，茶花蜜有毒。”

她逼视药王：“茶花蜜有毒么？”

“回娘娘，茶花蜜无毒。”药王一时语塞。

紫姑上神道：“灵芸仙子所言毕竟为一疑点。罢免仙府首领兹事体大，小神恳求神帝神后给百花宫几天时间调查此事。”

“若找不出百花衣中有蜜蜂的其他原因，再惩罚牡丹宫主不迟。”

其他神仙见状也纷纷上前求情。

神后脸色难看。

若是强硬驳回，倒显得过于不近人情。

神帝道：“既然诸位仙家求情，便给百花宫主3天时间彻查蜜蜂来源，如果查不出来，则不得脱罪。”

牡丹宫主和灵芸磕头谢恩。

回到芸香府，灵芸在房中独坐到了黄昏。

那三片花瓣和百花衣中的蜜蜂在她脑海中不停打转。

东王母虽然长生不老容颜年轻，肌肤却不够白嫩，曾有意想带蜂蜜到仙界养颜。

被牡丹宫主极力反对。

概因仙界禁养蜂虫之类的低等生物，怎可将蜜蜂所酿之物带入仙宫？

凡间百花为蜜源，此事百花宫说了算。

但东王母从此与牡丹宫主不睦，许多神仙都知道。

东王母在其中究竟是何角色？

幕后指使是谁？这件事究竟指向什么目的？

她上天宫时日尚浅，一时仍然理不清头绪。

窗棂上有细密的声音，她抬眼看去，但见暮雨潇潇。

从前她喜欢在有雨的时节，此时看见雨却提不起半分兴致，心头跟雨水一般湿湿的重重的。

她再次细细回想一切细节。

神后寿礼兹事体大，百花衣制作极繁复，不容再有差错。

缝制完成后，寿宴的前一天，她亲眼看着牡丹宫主将百花衣小心放进花容坊暖阁内室柜子，做好结界。

她和牡丹宫主念诵花经，一步未曾出过暖阁。

仙子们一概不得进入暖阁，仙娥都只在外头候着。

赴寿宴之前，灵芸沐浴梳洗穿戴完毕，与牡丹宫主一道进入暖阁内室。

她看着牡丹宫主打开结界，开柜门，取出装着百花衣的锦盒，再次验看。

验看后，灵芸捧着锦盒，跟在牡丹宫主身后，步出花容坊。

然后……

灵芸脑中一个激灵。

就在她捧着锦盒步出暖阁内室之时，内室门口的珠帘被风吹动，绕住了她裙摆上的长飘带。

为防裙子被扯坏，她将锦盒置于内室的桌子上，请牡丹宫主驻足稍候。

她将衣裳的丝带从珠帘上解开。那当口，没顾上看一眼锦盒。

就是那个当口，只有那个当口，能够下手。

窗外的雨仍飘得细密，如同将灵芸的思路洗了一遍，一切渐渐变得通透，全然浮现出来。

灵芸深呼吸一下，蓦然推开门。

细雨携着凉风扑面而来。

她定了定神，提起裙摆，向含香殿去。

牡丹府。

李仙跪在牡丹宫主面前。

“宫主，本仙离开南天门就一路隐身，在劳山采花时亦一直用隐身术，兼且隐藏了气息，东王母绝无看见本仙。”

“何况东王母与本仙素不相识，她根本不认得本仙的模样。”

牡丹宫主道：“你起来吧。本宫并未怪你，你何需如此自责。”

“步出白瑶宫大殿时，本宫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东王母或许根本就没去劳山。”

蜜蜂让她乱了头绪，大殿上听见东王母言之凿凿，竟然相信了东王母在劳山见过李仙采耐冬茶花。

仙娥来报：“宫主，灵芸仙子求见。”

“请她进来。”

牡丹宫主让李仙先回府。

灵芸步入殿内。

案上瓶中不见姹紫嫣红，只有几朵洁白丰腴的硕大花朵，没有花蕊花萼，花瓣重重叠叠。

有梅雪之态，牡丹之姿，透着清冷的艳丽和十足的傲气。

她认得那是几朵芍药，名“一尺雪”。

眼下并非芍药花期，但聚芳园中四季开着用仙气养护的芍药花。

牡丹宫主静静坐着，见灵芸进来，微微一笑。

虽面容憔悴，却仍身姿挺拔，气质端丽高华。

笑容里掩饰不住的疲惫，透出已经准备接受一切的无奈。

让灵芸心中一惊。

“本宫今天让你进献百花衣，却累你一并受牵连了。”

“灵芸不怕牵连，但宫主您绝不可认罪。只要找出那个真正放蜜蜂的作祟者，就可以证明宫主是无辜的！”

“如何找出那个作祟者？”

灵芸道：“小仙反复回忆，在寿宴前，小仙捧着锦盒步出花容坊暖阁内室之时，内室的珠帘绕住了小仙裙摆的绢带。小仙将锦盒置于内室桌上，宫主替小仙解开绢带。”

“当时小仙还庆幸出了这么个状况也没耽误时辰。如今小仙可以确定，三只蜜蜂就是在那时候被暗中施法放进去的。”

她走上前，离牡丹宫主更近些：

“宫主，去凡间采摘耐冬花瓣之事，仅有宫主、副宫主、李仙、玉兰仙子和小仙5个知晓。”

“东王母能够得知此事，并故意在白瑶宫大殿上公诸于众，可以断定在这5个之中，必有一个是其内应。”

“能隐身进入花容坊暖阁，能偷偷将三只蜜蜂隔空送进锦盒，这些都不难。”

“但她离您仅方寸之地，咫尺之间，您却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灵芸加重了语气：

“以宫主您统御花界的智慧，不会猜不到，百花宫里有这种修为的神仙，除了您，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