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殿。

今日的晨会与平日不同，气氛肃然。

两位宫主和四位一品花仙并灵芸七个，敛气凝神端立两旁。

下首仙子们噤若寒蝉。

居于上首的是神后。

她亲自驾临，在花界诸仙面前宣布对梨花仙子的惩处，以儆效尤。

神后道：“梨花仙子以妖族之身得以位列仙班，荣登春分节气主理花仙，本应励精图治，担当花界楷模。然而其罔顾职责，先在观花大会以染色梨花戏弄本座，后又企图包庇假冒霁华仙子的梨花精。”

“以上诸般恶行，其已亲口承认，并有诸位上神亲眼见证。不仅不配再担当节气主理花仙之要职，更不配腆居仙班。”

“传本神令，将梨花仙子施以焚根之刑，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再入仙籍！”

下首仙子们无不战栗胆寒。

梨花仙子目光凝滞，神色凄然，面无表情，似乎无论如何处置她都已无关紧要。

仙娥来报：“传宗颐上神谕旨！”

所有在场花界神仙神情肃然，以两位宫主为首，哗啦啦一片悉数跪下接旨。

神后见此情形，脸色铁青。

宗颐上神虽远离三界权柄，但母神娘娘给了她和神帝神后平起平坐的地位。

木系一切事务以宗颐上神之命为尊。

宣旨仙娥上了殿，取出谕旨宣读：

“百花宫梨花仙子，身为春分节气主理花仙，不仅未能察觉梨花精作恶，令霁华仙子身处险境，还意图替梨花精隐瞒，助梨花精潜逃，罪不容赦。”

“然念在梨花仙子在东吾山救出霁华仙子有功，且对梨花精的包庇亦是出自骨肉亲情，本神令暂留其仙籍，褫夺节气主理花仙之位，贬为仙侍，自仙宫移居香涧谷洒扫。”

香涧谷是宗颐上神的一处别院，当年她正是在那儿收了牡丹宫主和芍药副宫主为徒，带着她们修行。

花木仙子们跪在地上，却个个心中“哇”了一声，露出羡慕的神情。

被贬为仙侍虽名为处罚，却能跟在宗颐上神身边，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牡丹宫主和灵芸都松了一口气。

芍药副宫主面无表情。

神后则是眸中闪动着强烈的怒火。

传诏仙侍走了，花仙们仍跪着不起身。

神后拂袖而去：“尔等还要为宗颐跪多久，她可懒得来叫你们平身！”

牡丹宫主命众仙起身。

“今日诸位可有事要议？”

芍药副宫主正了正她斜倚的身子，道：

“去年的仙试中，因榆仙成绩不俗，宫主赏其将榆树栽于凡间北荒。本宫近日例行巡查，其在凡间开疆拓土，风吹种子便能成活，长势不错。”

她瞥一眼下首树仙队列中的榆仙。

百花宫仙子们都盼着自家花木能在凡间广为栽种，凡间虽大，地盘也不是无穷多的，仙子们需要仙试选拔才能为子民挣来地盘。

榆仙是个清秀男仙，听见副宫主主动提及自己，以为在夸奖自己为凡间栽树有功，表情喜滋滋的，准备受赏。

芍药副宫主话锋一转：“只是榆树格外招惹害虫，满树害虫必定令人族畏惧，恐怕今后难以在凡间有所作为。”

“故而本宫提议收回榆树在北荒的领地。”

榆树仙子张开的笑口顿时僵成一个半圆形。

灵芸想起玄青昨天说的话。

果然是从榆树仙子这个资历浅的树仙下手。

她脑子里盘旋着去北方乡村采风时吃过的蒸榆钱、榆叶汤。

牡丹宫主道：

“凡间地盘有限，为公平起见，选拔花木去凡间，百花宫早有规程。榆树仙子在仙考中脱颖而出，经本宫和一品花仙共同评判才定下，副宫主当时也是赞成的。”

芍药副宫主斜倚身子，抚弄着玉指上新染的蔻丹，看也不看宫主，只扯扯嘴角，道：

“本宫知错能改，却不知宫主是否有此胸襟。”

灵芸悄悄打量牡丹宫主的神情。

只见宫主神色如常。

灵芸记得梅仙去驿馆接她那日，曾说两位宫主都师从宗颐上神，从小一起长大，如同姐妹一般。

但这些时日她留意观察，芍药副宫主对牡丹宫主时常不敬，但牡丹宫主却似极为宽宥，并不计较。

此时牡丹宫主被芍药副宫主诘问，一时没有言语。

树仙们与榆树惺惺相惜，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上首的梅仙。

梅树既可赏花亦可观树还可食果，故而梅仙与花仙树仙和果子仙的交情都颇好。

此时梅树却想不出好的说辞为榆仙说话。

为免气息驳杂，仙界禁制低等昆虫入内，是以仙考并未考防虫术。

若以虫害为由，的确不好反驳。

榆仙见没有神仙帮他说话，亦难以自辩，一时面皮紫涨，神色郁郁。

灵芸起身行礼，朗声道：“启禀两位宫主，小仙斗胆推测，榆树必定会被人族所喜爱。”

榆仙眼睛一亮。

初来乍到的灵芸仙子竟为他说话，挑战芍药副宫主的提议。

但他才下凡栽树没多久，自己都不敢笃定的事情，灵芸据何推测？

灵芸道：“榆树招虫，那是因为榆树连人都吃得，虫子自然也爱吃。”

芍药副宫主道：“荒谬，人族食物和虫子食物岂可混为一谈？”

灵芸道：“栽种于凡间的树木虽为数不少，但凡人可食用的树木却不多。榆树之好处在于，榆钱、榆树叶和榆树皮皆可供凡人果腹。”

芍药副宫主面色一沉，道：“百谷堂自会教人族种五谷，凡人为何要以榆钱榆叶果腹？”

灵芸解释道：“凡间种植条件不比仙界，凡人种植五谷需要看天吃饭。如遇荒年，凡间谷物歉收，难免需要有些可救荒的树木替代寻常吃食。榆钱、榆叶乃至榆树皮，饥馑之年可救凡人性命。”

芍药副宫主冷冷瞥她一眼：“灵芸仙子说凡人遇灾能吃榆钱，他们就吃得？本宫还说凡人遇灾能吃松针呢！”

松树仙子一脸不知所云。

梅仙道：“灵芸仙子既如此说，不妨将榆钱做来尝尝。”

灵芸笑道：“小仙正有此意。”

她向榆仙要来一簸箕嫩榆钱，去膳房拌上少些许面粉蒸了几大盆子，洒了糖粉拌匀，端了回来。

“请两位宫主和诸位仙上品尝。”

仙娥将蒸榆钱用小碟子分装了，送给两位宫主和四位一品花仙。

牡丹宫主吃了两口，夸道：“的确风味甚佳，送给诸位仙子都尝尝。”

梅仙赞不绝口：“宫主都说好吃，凡人定是爱吃的。”

芍药副宫主只瞥了一眼仙娥捧来的小碟子，碰也不碰。

灵芸又跟榆仙要了榆树皮，请榆仙相助，将表面粗糙外层刮去，树皮切成小段，烤干了碾碎，用筛子筛出细粉，加了些面粉和匀，做成饼。

“榆树仙子何妨亲自试试？”

榆仙半信半疑吃了几口自家树皮做的面饼，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喜出望外。

两个不一会儿就做出许多饼，榆仙将饼端上殿，挺直腰杆信心满满道：

“请两位宫主和诸仙品尝榆树皮面饼！”

仙子们纷纷品尝，连声称奇。

“素日竟不知树皮也能做出这样好吃的饼！”

“这是榆树皮，你那树皮怕是不成的。”

榆仙挠着后脑勺，呵呵笑。

芍药副宫主冷冷看灵芸一眼，道：

“灵芸仙子拉拢人心倒是很有一套。灵芸仙子来自西荒，那儿并无榆树，不知人族吃榆钱、榆树皮这种事，灵芸仙子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