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斜睨了桐花仙子一眼,又收回目光,道:
“前儿个,我正在花间卧眠,被一位仙子击落在地,现了身形。那位仙子得知我真身有毒,本欲摧花,我为求保命,央告称我的花木可以入药,那位仙子怜惜我偏居一隅才能湮灭,告知我她的身份,并说可以向仙界百草苑药王提议,以毒攻毒,将我的花木收入百草图册。”
药王来殿上听审,原本只是凑个数,忽听见说到自己。
不由得一怔。
这害死羊的毒花怎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殿上神仙们听到药王的名字,亦纷纷侧目。
这事似乎更复杂了些。
原本只涉及百花和百畜两府,怎的又与药王相干?
羊踯躅花精接着道:“那位仙子让我将花开遍南坡。她告诉我,那样的话,药王在仙界照石中可以看见我的金黄色花朵,只有花木数量充足,药王才可能接受她的引荐,亲自来襄城山看看我的天赋。”
尊鸿上神怒斥:“荒唐!药王会选你这种大毒花木入药么?竟连药王都敢扯上,仙界上神是你能随意攀扯的么?”
神帝抬了抬手制止,道:“你口口声声说的这位教你将毒花开遍襄城山南坡的仙子是谁?”
花精跪着,努力挺直了身子,道:“这位仙子亦在座上,她告诉我,她是仙界百花宫清明节气主理花仙桐花仙子。”
此言一出,除了已经知道的几个,所有神仙皆大吃一惊。
桐花仙子端立着,神情虽似惊讶,却并不慌张。
她默默逼视羊踯躅花精,眼神锐利,竟看得实话实说的羊踯躅花精低下头去。
桐花仙子向上首深深一拜,又转身向药王一礼,道:
“羊踯躅花精指控称本仙教唆她开花以入百草图册,请问药王,在制百草图册之时,对选取入册草木可有订立规则依据?”
药王道:“草木有毒并非绝然不可入药,但需医家炮制配伍去除其毒性。百草图册为便于人族采药而绘制,是给平常凡人使用。他们并不懂医术和炮制药物,故而老夫在开始制作图册时已言明,有毒花木不入图册,如曼陀罗几种皆未绘入图册。”
“木系仙府皆知道老夫这一规矩,怎会推荐有毒花木,何况如此大毒之花?”
桐花仙子看向灵芸:“灵芸仙子一向为百草苑绘制花木图册,应当不会不知道药王的这个规矩吧?”
灵芸道:“小仙只是负责绘制丹青,但确实曾听药王明示不选有毒花木。”
羊踯躅花精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桐花仙子掷地有声道:“本仙明知药王的规矩,决计不会推荐有毒花木给药王。本仙昨日在襄城山巡查花事之时,第一次见到羊踯躅花,但本仙并未探查其是否有毒性,见其为杜鹃仙子同门,对其言语客气,不知道她有大毒。”
羊踯躅花精愕然:“仙子,仙子怎可撒谎?”
桐花仙子微笑着摇头:“撒谎的是谁,不妨各自陈述,请诸位神仙定夺吧。”
她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方才本仙的话尚未说完,被杜鹃仙子着急打断了。”
“本仙前日见到羊踯躅花精时,她隐瞒本仙,称其名字叫羊踯躅,是因为花容艳丽美貌,羊儿见了也踯躅不舍得离开。”
“本仙问她为何只长一株,她的花如此明艳照人,应当多多开花。她说杜鹃仙子年年来料理杜鹃花事,早在她成精之前便将她的真身以仙术困于偏僻之处。”
“她晓得杜鹃仙子真身为红杜鹃,猜测杜鹃仙子并不希望其他颜色的杜鹃花多开花,以免占了红杜鹃的地盘,或夺了红杜鹃的风华。”
杜鹃仙子变了脸色,打断桐花仙子,不忿道:
“小妖满口胡言,本仙在仙宫一直栽培各色杜鹃品类,如今聚芳园中有不下二十余种不同颜色的单瓣和重瓣杜鹃花。本仙身为杜鹃一门掌舵,从未让红杜鹃专美,亦绝不会这么做。本仙以仙术局限黄杜鹃花是因知其有毒,并非私心不想让其开花。”
桐花仙子淡淡一笑:“何尝不是呢,杜鹃仙子真是劳苦功高了。只是黄色的羊踯躅花并非杜鹃仙子所栽培,于杜鹃仙子声名无增。”
羊踯躅花精道:“杜鹃仙上,小妖从没说过仙上的这些坏话,您不要相信她!”
桐花仙子似未听见羊踯躅花精的喊叫,心平气和道:
“早前牡丹宫主曾教育本仙,作为节气主理花仙,应当让节气花木尽得绽放,平分春色。本仙领宫主教诲,在下凡司花时收了襄城山大片泡桐树,好给杜鹃仙子种花留出位置。”
“本仙亦知羊踯躅花精未必能从杜鹃仙子手下分到地盘,便作主收了南坡草木,解除拘束羊踯躅花精的仙术,让其可去南坡种些花。”
“本仙这么做,的确有三个打算。”
她感慨地叹了口气:“一则,本仙怜惜羊踯躅花精千年偏居一隅。身为花木,谁愿意寂寞成泥,谁不想尽情绚烂开放一回呢?”
“二则,百花宫诸仙皆以为本仙有意多占地盘,与杜鹃仙子争高下。本仙想趁此机会,让杜鹃仙子知道本仙的心意,是绝不介意杜鹃一门多开花的。”
“三则,本仙在得知襄城山黄杜鹃的存在后,并未向宫主检举杜鹃仙子隐瞒黄杜鹃,而是想借黄杜鹃开花提醒杜鹃仙子,本仙已经知道黄色杜鹃花,希望她主动向百花宫禀报这一新的花木品类。”
“虽然襄城山黄杜鹃并非杜鹃仙子所栽培,毕竟是杜鹃同门,何不放开胸襟,赏羊踯躅花精一些地盘呢?本仙作为节气主理花仙,自以为还有这样的权利。”
“南坡除了青草,原本还有些泡桐树和其它花木,本仙悉数移走。只是本仙疏忽了探查花之品性,万没想到羊踯躅花精种的花有大毒,而且她贪心将南坡开满花,本仙一番好心竟引来祸事。”
“得知羊群被毒死在襄城山南坡之时,本仙仍没想到是黄杜鹃有毒,只当有别的缘故。刚才淳仁仙子和灵芸仙子称羊踯躅花精承认毒死羊,本仙仍恐冤枉了羊踯躅花精,只细听,并未多发一言。”
“直到羊踯躅花精亲口承认自家黄杜鹃有毒,本仙才恍然大悟,深悔自己行善招恶。”
桐花仙子说完,殿上一片安静。
玄青、灵芸和淳仁竟说不出一句可反驳的话。
神后语气平淡如水,道:“桐花仙子已经说完,羊踯躅花精可有何要替自己申辩的?”
羊踯躅花精面色如纸,如梦初醒。
万没想到,杜鹃花的身份让自己卷入仙界桐花仙子和杜鹃仙子之间的纠葛。
她成了神仙打架的工具。
桐花仙子毫无破绽的长篇说辞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良久,羊踯躅花精咬牙一字一顿,喃喃道:
“桐花仙子无中生有,我只悔那天不该信了你。”
桐花仙子走到杜鹃仙子旁,盈盈一礼:
“前阵子本仙在聚芳园多种了些桐花,若是令杜鹃仙子不满,本仙愿意陪罪。但本仙究竟并未碍着杜鹃仙子施展芳华,杜鹃仙子联袂羊踯躅花精设此一局,倒着实让本仙另眼相看了。”
杜鹃仙子如坠入云里雾里,用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话中之意,不由得瞠目结舌。
“你……你……什么设局?本仙何时设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