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坊,鲁国公府。
管家曹禺人来报,说永宁坊齐府来人了,听得卢四郎卢阳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拧着迅哥儿的小拳头。
“诶,还真来了。”
迅哥儿趁着卢阳愣神儿的功夫,赶紧从他的身下狼狈地钻了出来。
卢阳在阴影处找了个椅子坐下,看向曹禺人问道:“谁?何事?”
曹禺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回世子,是永宁坊,齐府,齐大姑娘的丫头喜鹊在后门递了帖子,说是来还您银子的。”
“还银子?”
卢阳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嗤笑,伸出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
半晌,一道声音传来。
“去,带她进来。”
“喏。”
曹禺人领命躬身退下,片刻后便带着喜鹊走了进来。
卢阳坐在椅子上,挑着眉,正欲发作。
却听“咚!”的一声脆响,喜鹊突然五体投地地冲着卢阳磕了个响头,把旁边的迅哥儿吓了一大跳。
卢阳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
“你家姑娘找我有何事?”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喜鹊爬起身,毕恭毕敬地回复道:
“回世子的话,姑娘今日特令奴将此锦囊送还与您。姑娘说您的好意她心领了,除却扣下的5金作为金球杆的彩头钱,其余的皆在这儿了,请您收好。”
说着,她从袖口里翻出了一枚粉白相间的小锦囊,高举过头顶。
看这架势,迅哥儿心道不妙:
“这小祖宗还真是来还银子的……”
他忙缩在一旁,偷偷地瞄着卢阳的脸色,果然……只见卢阳此时唇线生硬,脸黑得要滴出血来。
小院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良久,卢阳生硬的唇线动了动,声线冰冷。
“她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她?”
喜鹊琢磨了小会,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了。”
“好,本世子知了,不送。”
说着,卢阳直接起身从喜鹊的手上取走了锦囊,摆摆手让曹禺人领她出去。
喜鹊走时又规规矩矩地冲卢阳磕了个响头,之后才紧随着曹管家退了出去。
迅哥儿看着喜鹊远去的身影,暗暗地念着:
“这个姑娘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他不由得悄悄地跟了上去,只留下卢阳独自矗立在庭院里,沉默不语。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些人走了就莫强求喽。”
远远的,小院里回荡着忠叔幽幽地叹息声。
……
翌日一早,我用过早膳,带着燕儿换了衣裳,便踏出了门。
自从那日从当铺回来后,我总是心神不宁。
虽说眼下已有了一笔不菲的钱财,但鲁国公府的亲事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会被人砍下,而齐府,有谢氏在,我只怕也难以久留,总得给自己谋条出路才好。思来想去,我打算今日再带着燕儿去趟来福楼一探究竟。
“公子来了。”
此时时辰尚早,来福楼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桌吃早食的客人,小二甩着帕子,带着几名堂倌在楼上做着简单的清扫。
跑堂的看见我,吆喝了一声。
我点了点头,正欲进门,却见一位身着青衣罗衫的姑娘恰好从楼内走了出来,与我擦肩而过,她身上散发出一股不似凡常的女儿香,引得我不由地透过帏帽多瞧了几眼。
“公子今日过来,是要点帐吗?”
钱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目光闪烁。
看得我心生疑惑,这要做什么?
“公子!”
不等我思考太久,这小老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从怀里取过钥匙,高举过头顶,神色肃穆地说道:
“请公子点账。”
点账?
我伫立当场,一时没晃过神儿来,这是什么意思?看账本吗?
我伸出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被燕儿猛地拽了下袖子。
燕儿拧着眉,示意我往门外瞧去。
我转过头,只见方才那位青衣罗衫的姑娘此时正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瞧。
她见我发现她了,倒也不慌张,神色沉稳地浅拂了个礼,淡然笑道:
“调香铺子香积雪问七公子安。”
调香铺子?七公子?
她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系在腕边的钥匙,我顿时心下了然。
某人的胆儿真是肥了,竟敢给我下套!
一把龙凤鸳鸯锁两把钥匙对锁芯,一把在“公子”手里,一把在“掌柜”的手里,各司其责,各谋其事,这是楼里的规矩。
若我今日在此接了钥匙,便是坏了分权的规矩。
这么堂而皇之地诱导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这不是胆儿肥了,是什么?
我恼怒地瞥了一眼钱掌柜,这小老头子真是坏透了。
只是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女子突然点明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是想帮我?还是她背后的“势力”要帮我?
来不及多思,我顺从地冲她点了点头,笑着说:
“香掌柜今日辛苦了,替我问候六公子好。”
闻言,香积雪也会意地笑了,低头称“喏”。
之后,她又站在门口轻声地与我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离去。
她离去后,来福楼里安静得连根发针掉落都能听见声响。
我睨着眼,从钱掌柜的身旁走过,眼底早已没了笑意。
楼上的清扫声越来越轻,小二和堂倌们都默默地等着看这边的热闹。
“跟我来。”一道清丽的嗓音传来。
“喏。”
钱掌柜赶忙收了钥匙,一遛小跑儿地跟了上去,他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额上的几缕鬓发正贴在脸上,彰显着主人的不安:
“真是要老命了……”
我带着燕儿径直往内室雅间的方向走去,找了个敞亮的屋子落了座。
没多久,钱掌柜躬着身子跟了进来,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脸上堆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看着他这副刻意讨好的模样,我不由得冷冷一笑。
“置盐、取水、投茶粉、煮沸、分茶、取盏…”
燕儿在一旁熟练地煎着茶,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此时,面前的小炉子里,炭火烧得极旺,茶粉在沸水中咕噜噜地转着个儿,没一会儿,茶香四溢开来。
“姑娘尝尝。”
燕儿分下一杯茶盏,递给我。
盏内的茶汤色泽艳绿,晶莹剔透,抿上小口,余味悠长。
来福楼的茶果然不同凡响。
我示意燕儿去把门关上,而后静静地摩挲着杯口,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瞧:
“钱老,楼门口的那出戏是想唱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