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岳晗瞥了一眼垃圾桶,看到被自己团得乱七八糟的纸团,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在心里吐槽过,那个人居然在信里附什么邮箱地址,古板至极。
自己刚才也真是的,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岳晗满是歉疚地拾起那个纸团,随便找了支笔,照着信上写的记下了邮箱地址,联不联系,什么时候联系,决定权当然在她,但是看在这封信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份上,她姑且先留着这个地址。
跟那个人的账,是得找个机会好好清算一下。
但这绝不是已经原谅了他的意思。
岳晗将抄好地址的纸对折起来,夹进了小学毕业的纪念册里面。
说起来,岳晗从小就不爱拍照,留下的相片更是少得可怜,小时候还没有养成记录时光的习惯,可能是有很多值得照相留念的瞬间,就这么错失了。
小学毕业已经十多年了,虽说照片定格下珍贵的记忆,留存下来,就是供人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拿出来怀念的,但除了刚拿到毕业照的时候,岳晗从来没有想到去翻看过。
每个时期的纪念册都统一放在桌柜里,岳晗只是怕自己弄丢了地址,才打开柜子,随手取出了一本纪念册,想着夹在里面也算是妥善安置了吧。
只有上了年头有一定意义的东西岳晗才会往柜子里塞,要找什么重要的东西时,岳晗也总是下意识地先在桌柜里寻找。
小学的毕业照放到现在,真的已经是古董级别的存在了,相片因为印在书页上并没有泛黄褶皱,却有一些脱胶,使得其中的每个人物都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岳晗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这张充满复古气息的照片。
老师、同学,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整齐的站姿,蓝蓝的天,操场的一隅,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那时的她应该不会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也会望着一张依惯例拍下的照片怅惘。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懂“青春”的概念,更不懂离别,天真地以为世事尽在掌握,只要相信、坚持,就不会迷路、走散,山水总会有相逢。
不知道,有时候,一句再见珍重可能就是后会无期,无法预料和掌控的事太多太多。
拍照的时候为了调动气氛,保持节奏的统一,摄影师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口号,让照相的人在准备好要拍的时候一齐喊出来,这样定格画面时就能截到一致的表情,照相才算圆满。
岳晗听过喊“一二三,茄子”的,喊“牙齿白不白,白”的,或者是“毕业万岁”之类的。
但都没有她小学毕业时听过的那个版本让人印象深刻。
记得当时不知道是哪个在班里威望极高的“大哥”让喊的,老师和摄影师竟然没有反对,也没有哪个同学跳出来抗议,他们居然就那样喊了,“明天还来不来上学,不来”!
岳晗到现在都记得有几个班级顽劣分子故意把“不来”两个字的音拖得特别长,其中还伴有抑扬顿挫的起承转折,胆小的岳晗并不敢喊得太大声。
当时还觉得这样喊挺奇怪的,但是多年之后看来,这样喊出来的照片效果还是很可观的,至少每个人都嘴角上扬,眉开眼笑的。
或许当时的大家真的在为“明天不用来上学”这件事而振奋喜悦吧。
就像禁锢已久的神兽终于等到了挣脱牢笼束缚的那一日,即将迎来一个漫长的暑假,光是想想就要乐出声了。
岳晗没有那么讨厌上学,但是每当假期来临也忍不住高兴,就算假期并不意味着完全的放松,作业只多不少。
但只要是假期,就和上学的日子有天然的区别,那意味着属于学生的自由来了。
其实六年级毕业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岳晗过得并不开心。
她是直升本部初中的,她也以为班里大多数学生都是这样,但后来听同学闲聊才知道也有一些同学不准备直升,而是早早地就选好了有意向的学校,为升学考试作准备。
特别是那些升学率名列前茅的中学,对入学成绩都有硬性要求。因此想要进这类中学的同学难免会针对性地进行补习,自己训练做一些相关的辅导教材。
难怪岳晗发现班里有的同学在其他人一身清闲地准备直升入初中部时,很早就提前开始进入备战状态了,不同类型的辅导书,金牌试卷,有的甚至已经衔接到了初中内容。
岳晗的父母不怎么管她学习方面的事,她一直都是散养的状态,对升学考学态度一直是顺其自然,能直升就直升。
况且本部教学环境也不差,相较那些标榜高升学率的名校,至少包容性更大,学生自由度也更高,没有那么高压。
只是岳晗早该想到的,这些不准备直升的人中,当然会有那个人。
毕竟,他的成绩那么出色,好像他家长也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升学这件事他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主。
而且,就算他家长不干涉他的决定,她又凭什么认为他会选择留下呢?
难道,在她的潜意识里,是认定了温泽会为了和她继续在一所初中,而选择直升吗?
那时的岳晗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害怕自己会突然失去一个朋友。
她当然知道以温泽的能力,即使在高压高强度的学习环境中也能游刃有余,根本用不着她担心的。
在岳晗浅薄的见识里,如果温泽没有直升,而是去了其他任何一所初中,都是一种背叛。
好朋友应该一路并进,不离不弃的,反正十二岁的岳晗就是这么认为。
如果温泽真的选择留下,是不是可以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有那么一点特别,或是重要。
岳晗不知道这两者间存不存在必然联系,影响结果的因素有那么多,但她可不可以在私心里这样觉得,在这样那样的不同原因里,温泽要是留下是因为她这个决定性因素。
这样的想法很奇怪,也很无理。
关于温泽的去留,岳晗始终没有去亲自证实,在关键性问题上,她再一次软弱了,只是暗自期待开学会给她解答。
于是,那整整一个暑假,岳晗比以往任何一个暑假过得都要漫长,她在等一个结果,却害怕结果会令她不知所措,她甚至很少出门,就是怕偶遇温泽。
温泽的家离她家很近,出了门穿过一条马路,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
如果遇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询问他毕业的去向,更害怕他的回答是自己隐隐忧虑的。
只有等,岳晗觉得是最稳妥的方法,安全而高效,同时节约情绪成本。
其实,那时的岳晗只是在用等待,伪装自己的躲闪和茫然。
那时的她还搞不清楚自己一切一切的奇怪思绪和想法来源于哪,但只是察觉都和温泽有关,就已经让她措手不及。
她急需一段时间来抽丝剥茧地梳理清楚,为什么一个朋友或有可能的离开会让自己这么难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温泽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十二岁的岳晗拼命地回想,从记忆里搜刮出和他有关的一件件事,再逐一地排除,最后进行锁定。
刚转学来的温泽在班里寂寂无名,老师的黑名单上没有他,但论在班级里混得开,他也是绝对排不上号的。
说起班里的风云大佬,穆一鸣称第一,那么一众小弟相继拜服,绝没有人敢认第二。
穆一鸣的个子很高,皮肤黝黑,是那种看上去特别健康的小麦色。
听说他老家在桐城乡下,放假经常在田地上野,每次开学都能黑上一个新高度,个子也是班上蹿得最高的,却和“成熟”两个字天生绝缘。
爱好运动,单手转篮球,平地后空翻,反手扣篮,跑步、滑板,就没有他不擅长的。
而且他的嘴皮子还特别溜,和人斗嘴从来没输过,就是脾气不太好,一言不合直接撸袖子干架,拉到个人黑名单里,在班里无限期追杀。
不是说班里男生都有受虐倾向,或是对穆一鸣敢怒不敢言,而是对当时年纪轻轻的小男生来说,穆一鸣虽然不受老师待见,浑身透着古惑仔的社会气息,但就是格外吸引人。
有的男生还会把穆一鸣骂过的脏话当成口头禅,拿出来显摆,暗中模仿他投篮的姿势。
但眼明心亮的岳晗知道穆一鸣真正取得民心的地方在哪,主要是因为帅。
是的,个子很高,路子很野的穆一鸣偏偏长了一张妖颜惑众、颠倒众生的脸,就连骂几句脏话,随手挥个拳都能收割一众迷妹。
穆一鸣不是那种根正苗红的帅哥,但是五官硬朗,行事乖张,天不怕地不怕,和那句歌词倒是有些贴切“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三年级二班的女生大多懵懂无知又很肤浅,对穆一鸣的崇拜多是因为他颇高的人气,毕竟人们都喜欢跟风。
岳晗对穆一鸣的了解可能更具象一些,除了“大哥”在班上的风云事迹,身为“大哥”雷打不动的同桌,岳晗在这个问题上当然更有发言权。
本来,岳晗也想过像穆一鸣这样的不安分子为什么还没有被老师安排到讲台边上,但是自从岳晗跟穆一鸣同桌数月一直相安无事之后,岳晗才领会到了老师的良苦用心。
穆一鸣性格霸道,在班上呼声很高,虽然成绩吊车尾,但人缘好得一塌糊涂。
老师当然不担心把他安排在讲台边上会伤害他的自尊心,毕竟“大哥”叱咤江湖很多年,脸皮的厚度已经炉火纯青。
说不定还会把这种特殊对待当成炫耀的资本,在课堂上和老师斗个嘴、叫个板,或是在课桌上撑着下巴,旁若无人地跷个二郎腿,凭借他那优越的侧颜优势再将坐在讲台边引领成下一股热潮。
老师资历深厚,当然计谋深远,自然是要防微杜渐的,一切可能引起不良后果的不合适的安排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
穆一鸣的座位安排是个棘手问题,既不能让他影响其他同学,又要让他时刻处在老师的监控之下。于是,岳晗的旁边就成了一个绝佳选择。
岳晗坐的位置处在班级后几排,周围坐的几乎都是女生。
加上岳晗安静不多话,性格内敛,从不和人起冲突,穆一鸣坐在她旁边就算想兴风作浪,也是对着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岳晗根本不会搭理他,而且周围也不会有响应他的男生。
这块区域向来安静,一旦有一点躁动,老师能第一时间察觉。
和穆一鸣当了几个月的同桌,他在课上的表现确实安分了不少。
岳晗觉得老师真的是运筹帷幄。
其实就岳晗个人而言,穆一鸣并不是那种只喜欢装酷、出风头,蛮横不讲理的差生。
虽然他不喜欢读书,总喜欢在课本的人物头像上随意涂鸦,创造出很多叛逆的衍生品,但他从不在课堂上打扰岳晗,也不会抄她的作业。
要是觉得上课无聊,就埋头睡觉。
岳晗出于江湖道义也总是在老师盯上他的时候给他通风报信,两人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革命情谊。
比如有的时候老师让同桌互相批改默写内容,岳晗会偷偷帮他在几处空白的地方添上正确答案,让他少罚抄几遍。
虽然岳晗有些不满穆一鸣每次看都不看直接就在自己的默写本上划上一个奇丑无比的大勾,但是想想等他找全书上的正确答案,再一个个比对,可能天都要黑了,也就只能作罢,大不了自己再核对一遍。
本来这样的默契配合应该是天衣无缝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师起疑了,有一回同桌互批的作业竟然安排让前后桌的相互批改。
穆一鸣的前面坐着的是温泽,他和穆一鸣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可绝对没有什么革命情谊。
穆一鸣知道温泽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他一看就是那种正经的好学生,就把作业本丢给了温泽的同桌沈诺,那是一个软软糯糯小家碧玉的女生,脾气还特别好。
穆一鸣其实和沈诺不熟,他当时只是想着只要不是让温泽批就行,班里不少女生都是他的迷妹,有的还经常在他打篮球的时候给他递水,虽然记不清这个沈诺递没递过,但女生总归比男生好说话。
穆一鸣就顺手把作业本扔给了沈诺,搜肠刮肚愣是记不起这个女生的名字了,于是只能说:“同学帮帮忙,高抬贵手啊。”说完冲着作业本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沈诺害羞地脸通红,没搭话就转过身去批作业了。
岳晗正想把作业交给前面的沈诺,见状有点傻眼。
她摆出一脸尴尬的表情,对着穆一鸣一脑袋的问号。
穆一鸣没所谓地说:“老班也真是的,搞什么突然袭击,我俩打不了配合了,我还是先保命要紧。我的就给沈诺批了,你的让温泽批。没意见吧?”
岳晗真是无语了,他这是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啊,这简直就是在发号施令,哪是商量,自己就算不乐意也只能这样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岳晗只能把作业递给斜前方的温泽,想到刚才穆一鸣给沈诺的暗示,于是又加了一句:“不用放水,该怎么批就怎么批。”
转头刚接过后排同学拿来批改的作业,就听到斜前方的温泽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放水。”
听句意应该是个问句,但听温泽的语气又不像是在质问,只是简单地表达疑惑,并不期待回答。
岳晗看着温泽的背影,眉头紧簇。
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人畜无害,寡言少语,其实只是压抑了自己腹黑毒舌的属性。
不轻言,但句句击中要害,句句扎心。
岳晗承认是自己多话了,就不该多说那么一嘴。
岳晗摊开课本,埋下头,专心致志地投入批改,连呼吸声都放慢了许多,批得差不多时,抬头瞥一眼温泽的方向。
看到他仔细地核对,认真批改,右手运笔的姿势一直保持先抑后扬的规律,想来自己的作业在他手下是一路绿灯。
过了一会儿,执笔的手出现微微的停顿,温泽看起来是思量了一下,然后果断地运笔左右各划下一笔,应该是个“叉”。
岳晗像个犯错的小孩一直注视着纠错的温泽,那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的作业全对,这样就不会被他抓到把柄,嘲笑她提“放水”的这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岳晗很害怕在温泽心里会把自己和穆一鸣归为一类。
没有贬低穆一鸣的意思,岳晗只是希望自己在温泽的评价里是正面的,她不希望温泽认为自己是一个一门心思不好好学习,只想着投机取巧的人。
至于为什么那么在意温泽个人的看法,岳晗说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温泽上次把他的科学杂志让给了自己,可能是因为温泽批改作业时专注而审慎的背影,岳晗想在他心目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诺转过身,把批改好的作业本摊开,端端正正地放在穆一鸣桌上。
后排的同学信不过穆一鸣,不愿意让他批改,穆一鸣闲得无聊就靠在椅背上睡觉。
见斜前方的女生终于批好了,胜券在握地开始翻看作业,越看脸色越难看,怎么这么多“叉”。
岳晗都不用细看,远远扫一眼就能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叉号,也是难为沈诺了,一口气划这么多“叉”。
岳晗暗叹一声,三二班古惑仔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从那以后,岳晗觉得穆一鸣在沈诺面前都少了很多自信。
温泽向岳晗交还作业本的时候,说:“你这也不需要放水啊。”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褒贬,可能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那样的严肃不苟,但岳晗却听出了一丝赞许,窃喜了好久。
还好自己那次的作业还算争气,不然“放水”的事可能会被温泽记到现在。
看着作业本上笔划温润,行云流水的优双星,岳晗笑得眼睛弯弯的。
该说不说,温泽的字是不是施了魔法,尽管那个人说话不中听,老气横秋,但写字好看也算一个优点吧。
这是岳晗第二次记住温泽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