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害怕温泽觉得她有求人在批改作业时“放水”的前科,自从那次之后,岳晗看到温泽都会有一点心虚。
明明她行得端,坐得正,也没真的干什么出格的事,但“做贼心虚”这四个字还是和她如影随形。
原来她是不信唯心主义的,但是从那以后,她觉得自己总能和温泽不期而遇是心虚导致的“墨菲定律”。
越想在他面前树立好印象就越会弄巧成拙,越想当个小透明就越无所遁形。
上课的时候,岳晗被老师提问叫了起来,问题并不难,但她一时间苦于措辞楞是没答上来。
穆一鸣在旁边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用课本作掩护,被眼尖的老师发现,往他课桌上扔了块粉笔擦。
但是由于老师和课桌间不短的距离,粉笔擦并没有精准落到穆一鸣的桌子上,而是刚好砸到岳晗和穆一鸣课桌的分界线位置。
沉重的一记闷响,溅起灰蒙蒙一层灰,呛得岳晗直咳嗽。
前排的很多同学听到动静纷纷侧目,有的直接转身,露出看戏的模样。
温泽只是微微侧目,耸动了一下鼻尖,并没有转身。
但只是一个抬眸和吸鼻子的动作,足以令岳晗感到难堪。
虽然老师不是有意扔错位置,也不是冲她来的,但这样的警告训诫还是触及了岳晗有些脆弱的自尊。
穆一鸣习以为常,见粉笔擦激起的灰,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睛,挥手弹了弹,看到老师严厉的眼神,扫了一眼身旁岳晗的课本,好一通乱翻终于把书翻到了正确的页数,等老师不注意时,又开起了小差。
这可能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
原本面对经常失火的城门,鱼儿们应该早有防范,见怪不怪才对,只能说鱼儿一时大意了。
莫名其妙地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了个洋相,还被那个人尽收眼底,岳晗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课的时候,岳晗出去接水,回来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有鞋印,显然是有调皮的男生踩上去过。
最近班里盛行叠纸飞机,为了让飞机飞得远一些,有的男生就会站到凳子上去扔,观察飞机降落的地点,再随机选择再次起飞的位置。
岳晗的凳子看来是不幸被充当人肉停机坪了。
但是在班级里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可疑分子,再说对方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岳晗尽管生气,也还是打算息事宁人。
她拿出纸巾正准备把座位上的鞋印擦拭干净,这时穆一鸣也刚好回到教室,准备到自己的位置上时,看到岳晗椅子上的鞋印,脸色不太好看地问:“这谁干的?”
岳晗三两下把鞋印擦完,说:“不知道,可能是谁扔纸飞机用来垫了一下脚,算了吧,都擦过了。”
岳晗向来懦弱怕事,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要不是刚巧被穆一鸣撞见了,这件事只会是她一个人知道。
穆一鸣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反了他了!不知道我就坐在边上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逮到几个手上正拿着纸飞机的,咆哮式质问:“我边上的椅子是不是你几个踩的?说!”
那几个男生一看情形不妙,都互相推卸起来:“不是我,你问他。”
这么问没人会主动承认,毕竟谁都不想得罪穆一鸣,进他的黑名单。
岳晗不想张扬,她本来就不太合群,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让同学们觉得她心眼小。
眼看穆一鸣就要揍人了,岳晗急忙上前拦了下来:“穆一鸣,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几个玩纸飞机的男生也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对啊,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女生不顾朋友啊。”
穆一鸣倒是大男子主义,压根儿没当回事,说:“这不是女不女生的事,我要让你们知道,这个班到底谁说了算。随意踩踏公物,欺负女同学就是不行。”
岳晗知道穆一鸣很讲江湖道义,但是当周围一群嗅到了八卦气息的男生一齐拥过来,啧声一片的时候,岳晗希望自己从来就不认识什么穆一鸣。
“我说穆哥怎么那么生气呢,原来是因为同桌受委屈啦。”
“哦?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就说穆哥最近怎么消停了不少,上课都不捣乱了,是怕影响同桌学习啊。”……
此起彼伏的看热闹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些男生起头的,有的女生都凑起来小声议论。
岳晗希望自己能赶紧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但是天不遂人愿,偏偏还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这时好巧不巧地,温泽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掠过哄闹的人群,看了岳晗一眼,继而和她擦肩而过,回到了座位上。
其实岳晗不确定温泽有没有看向自己,因为他座位的方向和自己所站的位置处在一条直线上,他回到位置上也一定会经过自己身边,这是必经之路。
但岳晗和温泽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真的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该不是听到男生乱说的那些话了吧?
他该不会信了吧?
岳晗不敢去想,因为他极大概率是听到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穆一鸣的神经是粗线条,男生们的话在他听来更像是无聊的玩笑,他没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他用力拍了拍手,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停止讨论,然后对岳晗说:“这种事不能忍气吞声,一定要给他们一点威压,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岳晗看着穆一鸣自负又欠扁的脸,“呵呵”了两声,一字一句地说:“我谢谢你啊。”
之后,岳晗和穆一鸣一个星期都没说过话。
虽然有人撑腰,有人护着是件有面子的事,但是有谁知道,岳晗一点都不想当大哥的小弟啊。
比起享受当小弟的特权,岳晗更怕大哥耀眼的光芒会灼伤自己,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大哥其他小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大哥一众迷妹们的头号公敌。
她只想当个远离锋芒的路人甲,在三二班的浑水里安稳度日。
只是,所谓“墨菲定律”,就是人总会身不由己地遭逢自己最不想面临的境地,担心害怕的事总是接踵而来,让人始料不及,无处躲闪。
每周三下午的最后两堂课是活动课时间,每个班级会被布置成不同类型的兴趣班。
兴趣班的教室是流动的,岳晗选的是电影鉴赏,这次不在自己班。
这节课上,老师放了一部叫《暖春》的老电影,画质不算清晰,刚开始岳晗根本没看进去。
但是这部影片有种娓娓道来,渐入佳境的趋势,岳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没有投入太多心力,听说这部电影看完后也不用写什么观后感,周围同学还有的在窃窃私语,聊其他内容,岳晗也有些随波逐流了。
以为这只是一部水时长的情怀电影,岳晗没太当回事,自然重视度不高。
只是当影片的情节从温情急转直下,矛盾冲突一下变得剧烈时,岳晗的心绪也不由地随着电影中女主人公的遭遇而起伏波动。
女主人公小花自幼无父无母,被陌生的爷爷收养,两人没有血缘却建立了浓厚的亲情,当小花要被送走的时候爷爷据理力争。
当爷爷病重的时候小花翻山越岭为爷爷采药。
电闪雷鸣的山路,崎岖的回家路,不知怎地就让岳晗眼泛泪花。
刚开始只是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被岳晗克制住了。
但是当看到小花被人送走,声嘶力竭的场面,岳晗再也没能忍住,等意识到的时候,脸上已经湿了一片。
好在小花最终用自己的真诚和孝心感动了家里的女主人,没有离开爷爷身边,多年后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了一名扎根乡村的人民教师,反哺乡村大地,回报爷爷无私的养育恩情。
这部影片总算有个苦尽甘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岳晗以为自己不会上这些主打感人大爱主题的影片的当,自己没那么容易入戏。
可事实是她对于那些生离死别、亲情守望的戏码几乎没有抵抗力,一点氛围、情感的渲染,甚至是一首怀旧性质的插曲,都足以令她功亏一篑,缴械投降,乖乖贡献出自己的眼泪。
岳晗觉得不是她的眼泪太廉价,只能怪那些影片不按套路来,不走寻常路,太能赚取单纯善良的人的眼泪了。
影片放完的时候,刚好下课铃也响了起来。
片尾字幕亮出来的时候,岳晗还有些意犹未尽。
电影是在讲述一个虚构的感人故事,却让现实中的人久久不能平静。
故事通过银幕放映出来,混合了各种艺术手段,将人拉进那个它构造的世界,也传达出独特的情感。
对于一部影片的观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每个人都不太一样。
仅仅只是个小学生的岳晗一时也无法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只是观看时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泪,让她觉得自己对这部电影是有深刻理解的,至少在落泪的瞬间,她是产生了共鸣并真心感动的。
这就够了。
令她惊奇的是,当她回过神的时候,班里大多数人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踩着下课铃奔出教室,而是坐在座位上,等待影片放完片尾的演员表名单。
他们应该不是在等彩蛋,因为岳晗看到,有的人还在偷偷用纸巾擦眼泪。
原来,感动的人不只她一个,入戏的人也不只她一个。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虽然兴趣班的同学都是从各个班级来的,很多都不认识,连话也没说过,但因为这片刻的动容和共情,岳晗觉得他们都是那么友善和可爱。
回到自己班级的时候,门口聚集了好多同学,问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班级被充当了书法教室,这节课有比赛。
书法比赛吗?
岳晗觉得还挺有意思的,门口的人太多,她就站在窗边观战。
每几张课桌被拼成一个大的桌子,有几个同学正聚精会神地进行比赛。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个正挥毫书写的同学身上。
温泽的个子在那几个学生里显得很扎眼,岳晗很容易就发现了他。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卷长长的宣纸,宣纸旁有一方砚台。
温泽是站着的,微微躬着身子,毛笔被他握得笔直,却并不显得僵硬。
笔在他的手下挥洒自如,灵动飘逸,一笔一划,一转折、一顿笔,就将一个字的精气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岳晗是不懂书法的,无法对温泽的书法造诣作出客观的评价,但是在她看来,温泽在挥毫的时候是充满灵气的,也很自信,从他运笔的从容不迫就可以看出来。
宣纸上是没有横线或方格的,宣纸的面积也不算小,如何安排一个字的大小,字和字的间距,一毫一厘,其实都在写字人的心中。
温泽的字比例匀称,墨迹的深浅恰到好处。
岳晗知道的有名气的书法家不多,说不上来温泽的字是在临摹谁的字体,但她觉得每个字都有每个字的风骨,不是千篇一律的板正,也不是张狂写意的潦草。
温泽的字有他自己的气息和味道。看温泽写书法是一种享受。
他没有身着长衫,没有衣袂飘扬,却像一个指点江山的豪士,胸中自有山川与丘壑。
岳晗在窗边驻足观望了好久,她想,就算自己不认识温泽,当看到这样的他,也会不自主地被吸引吧。
写字时候的温泽真的自带柔光,让人移不开眼。
岳晗觉得之前自己被他的字蛊惑都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是练家子,有书法功底,写一手好看的铅笔字还不是小菜一碟。
课间的十五分钟都快过去了,他们这场严重超时的书法比赛才落下帷幕。
门口有学生在抱怨:“都快上课了,怎么还占着教室。”
岳晗却一点都不着急,她希望这个课间可以再长一点,长到她把这个瞬间贪心地永久收藏。
书法班里的同学很快就将课桌恢复了原位,有关书法的工具都被收了起来,就像这从来就没有进行过什么书法比赛,这也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教室。
只有岳晗知道,只要工具齐备,一张素案,一方砚台,一支长毫,那些长于书写的人就能让这里熠熠生辉,焕发光彩,变得别具一格。
在温泽还懵然不知时,岳晗已经在他察觉不到的地方,第三次被他的字惊艳。
或者说,被他蛊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