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当寒雾尚在初阳中徘徊,萧洪、安正胥就已分别在李营两侧不到二十里就位了。
萧闵于是带着三百多名干将组成的“亲军”,约齐苏天隆,迎风踏雪前去赴宴。约莫中午时分,就到达了李营的辕门外。
李淮当即大开营门,吹吹打打的率部相迎!
三人寒暄之后,携手进入中军帅帐,分席而坐。
不一会儿,酒宴完备。
李淮一招手!
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立刻抬过来传说中的“汉宫陈酿”,倾在每个人的酒樽中。
李淮亲手盛满金爵,传与两人说:“此酒据说是汉宫窖藏,刚刚由土人献于帐下。在下不甚懂酒,故而远路邀请两位前来品尝,——请!”
萧闵端起酒一闻,感到有一股淡淡的新谷味道,就知道“醉翁之意真的不在酒上”,轻泯一口放回桌上,一语不发。
这时候苏天隆也把酒爵放下,轻轻咂摸了下滋味儿。
李淮似笑不笑的问他说:“久闻苏兄是刘伶在世,遍尝天下美酒,感觉这味道如何呢?”
苏天隆笑笑说:“不怎么样!——请恕我直言:兄台这回,怕是被土人骗了吧!”
“是吗?”
李淮佯作惊讶的笑道:“这厮好大狗胆!不光骗了小弟,连二位兄台也骗了来,——来人!”
帐下立刻闯上来几亲军侍卫:“将军!”
“将献酒之人,即刻枭首来报!”
“嗻!”
侍卫们凶神恶煞的挎刀出帐。
萧闵剑眉一挑!
苏天隆急忙摆手说道:“慢来慢来!——李兄,如此盛会,并不全在酒上,岂可因一小人而败了大家兴致呢?”
李淮轻瞥了一眼萧闵,淡然一笑说:“若非两兄在此,真要碟杀此人方才解恨!”
苏天隆也笑道:“正是。”
李淮随即又传令:把献酒人抓来,责打三十军棍、令其长长记性!”
“喳!”
一名行刑官即刻出帐。不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声嘶欲裂的行刑声!
萧闵、苏天隆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李淮环视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的说道:“美酒之会虽被这厮坏却,幸而还有一个旷世奇珍、足弥此憾事的!”
说完一拍手。
帐外立刻涌来无数挎刀束甲的武士!
萧闵下意识的一按剑柄。
帐外的林婉儿、张温,更是紧张到了极点,各自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李淮则淡淡一笑。
只见这些武士沿甬道两边展开,一对对持戟而立;猎猎的飞虎旗迎风招展,全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场面雄壮而诡异。
萧闵这时反而镇静下来,漫不经心的将星眸一闪。
他知道,这就是李淮最贴身的那三千飞虎军,号称以一敌百。这个时候把他们弄出来,想必是再次制造下紧张,好令自己心生惧意吧!
他暗暗冷笑。
顺势扫了一眼苏天隆。
此翁这时倒心无旁骛,就像看戏一样笑呵呵望着外边。
这个不难理解。
他一个地主出身的将军,若非胡人强占了他的洛城田地,是不会揭竿而起、拥兵自重的,更不用说争王了!
萧闵暗暗一叹:好一个“小富即安”呵,倒落个安闲!
可见帐外的张温和林婉儿呢,见此阵势却紧张到了极致!——双双把手扣在了剑匣上,一边留意着帐里帐外的动静,一边随时准备着保护将军。
也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军营里居忽然想起了轻快的鼓乐声!
所有人,也包括萧营的那些“亲军”,这才因此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扭脸循声望去——
顺着飞虎军排列的方向,远远的出现了一个脂粉香阵:无数的彩衣侍女,吹箫击鼓、牵拉出一辆珠帘玉珞的香车,天女散花般缓缓向这边行来!
林婉儿轻轻舒展柳眉,向上推了推有点略大的铁盔。但一双电眼,依旧死死的盯住大帐周围,唯恐有人借机对主帅不利。
香车一点点靠近,隐约可以看出车中坐的是一个美人儿!
——没错,
那里面确实是个美人,
而且就是她“失忆”后的女主人、慕容子鸢!
她是怀着见到夫君的美好心愿,被云桃说动来到这里的。一边行,一边犹如一个情思惶惑的初嫁女孩,正百般的坐立不安呢:既渴望她“未曾谋面”的夫君,会是个李淮般英俊威猛的汉子,又悄悄在担心着、那种也可能不期而至的粗蠢……
“嗳。”
随着默默的一声叹息,子鸢心若飞絮的望向车外。
这时离中帐,已不足百步了。外面肆无忌惮的惊艳眼神儿,不免令她有点窘迫和不安:感觉着自己,犹如一只被剥光羽毛的孔雀、正锁在笼中任人观赏呢!
她瞬间娇羞满面,暗暗责备自己不该这么顺从独孤的“好意”:如此纷乱的场面,不知被夫君看到会怎么想呢?
一念及此,慕容急忙放下了珠帘。
然而,
就在珠帘放下的一刹那,她蓦然察觉到路边锦帐里、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痴痴的望向自己!
子鸢的芳心、不由为之一动。——“窥香”人的那种俊逸和迷茫,忽然触动了她原本归于纯净的心扉,急忙轻挑珠帘、向对方回眸望去。
但这时候,那人却已像惊鸿一瞥、忽然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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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个偷望子鸢的人,就是已变身为“月郎”的李樾亭,现在的名字叫做“李蓟”。
他当时正在与“母亲”杜老夫人,在帐中说话呢,忽然听见外面的鼓乐声。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走到帘门下,望见了车中人娇艳欲滴的样儿!——她的美丽,她的娴雅,她的眸含多情,瞬间将他吸引了,痴痴的望着她、竟然萌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觉……
可就在这时,
耳畔传来母亲的呼唤声:“月郎,你去哪儿啦?月郎……”
“母亲,孩儿在这里呢!”
李蓟急忙返回榻前。
李老夫人抬起模糊的双眼,慈和的问道:“外面何事如此热闹?”
月郎刚要作答,一脚进来的独孤云桃抢先笑道:“外面是将军张罗着,在给小弟说亲呢,您喜不喜欢?”
李蓟脸一红!
以他现在的思维,并不知道这是嫂子在跟自己开玩笑,反而一阵欣喜!用一个“一见钟情”,最可表达他现在的心情了。而且他断定,嫂嫂口中的“亲事”,便是那个美丽娇媚的车中女子。
——真是迷之自信呵。
而李母杜老夫人呢,更是喜欢:“这样好!……不过,我儿刚刚还俗,这头发还没长齐呢,等缓几天不更好吗?”
李蓟心里一急,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云桃望了望他。对这位“弟弟”心神不定的样子、早已一目了然了!不由掩口一笑,转脸又对婆婆说:“好,听您的,只要他不急,那就再过两天!儿媳先把碧姬和白姬两个大丫头,派去小弟书房吧。”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李蓟红着脸一拉嫂嫂,青涩的低声说道:“大嫂何苦戏耍母亲。”
云桃也低声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戏耍,这是真的呢!——刚才过去的这个大美人儿,小弟到底喜不喜欢?”
说完,一双美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李蓟瞬间一阵眼热心跳:“什么美人,……我没看到啊!”
“是吗?”
独孤用笑谑、审视的眼神儿紧紧盯着他说,“是没看到,还是没看饱?”
虽然是大嫂,那也是女人哎,何况还是个美而火辣的女人呢,这一瞅、直接把李蓟的阵脚给弄乱了:“我是说,……那女孩儿也只一般而已,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
“哦?是吗?”
独孤云桃似笑非笑道。
李蓟大囧:“大嫂,……您来还有别事吗!”
看到他青涩、而慌乱的样子,云桃忽然感觉这个“小叔子”、居然有点可爱,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啦好啦,——像你哥哥一样,都是些口是心非的家伙,不愧是亲弟兄哦、呵呵……!不过呢,这事儿说急也不急,阿嫂会记在心上的。”
李蓟青涩无言。
李母却忽然在床榻上坐起来,询问说:“你们叔嫂在说什么呢,怕我听到吗?”
叔嫂急忙扶她起身。
云桃莞尔一笑说:“我们正在商量,明儿请母亲和玉蓉妹子先回趟老城的事儿呢!”
老夫人不高兴的说:“寒冬腊月的,撵我们走你们就放心?”
云桃扶她坐到椅子里,巧笑着说:“正是因为军帐中寒冷,所以才让人护送你们去汴州二弟那里的呀。将军说了,也许不久我们也要回去过年呢。”
“你和月郎,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倒是想走呢,可您儿子哪离得开我呀。至于小弟,他刚回来,必须先静养几天、然后再让人教他授一些东西。——放心,亏待不了您小儿子的!”
“这也好,”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说:“好了,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歇着去吧。临走前也让月郎多陪我说说话!”
云桃很无奈的一笑:“是,老太太。——嗳,这有了小的,大的就不香了!”
然后面色一沉,又转向帐外:“碧姬白姬,还不见过你们公子!”
话音刚落,一个白衣鹅脸儿、一个绿衣尖脸儿的漂亮女侍,走到李蓟前飘然下拜:“拜见公子!”
不等惊慌失措的月郎反应过来,独孤又加上一句:“以后有事,尽管让这俩丫头去做好了。你哥哥还特意嘱咐:在头发长齐以前,小弟千万不要随意走动,以免传的外面尽人皆知。——呵呵,可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儿、愿意嫁给一个和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