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蓟在明月楼的第六天。
也就是除夕前的腊月二十八。
每到年前节下,青楼里的许多姑娘、都要应召去官府侍宴的,所以这里也不可避免的冷清了许多。整个花厅里,只有几个落寞的姑娘在磕着瓜子、逗趣儿闲聊,杂役们则躲到角落里耍钱喝酒去了。
闲极无聊的李蓟,此刻也正独坐在二楼窗下,一边看书、一边品茗,一边还不时地望望窗外。以这样的方式,舒缓下浮躁的心。
而与楼内的萧条相反,三清镇的小民们正积极的东出西进、购置年货;虽然战乱之时大多穷困潦倒,但即便出来瞧瞧热闹也是好的呀!
李蓟轻轻一叹,随手把书放在桌上。
他在挂念远在汴城的母亲。不知新年将至,她老人家现在可好?眼睛如今怎么样了?
一念及此,公子的脑海中、蓦地又浮现出一首“古诗”,情不自禁的低吟道:
“河广难航莫我过,
未知安否近如何。
暗中时滴思亲泪,
只恐思儿泪更多!”
他凄凉的话音一落,忽然惊动了从窗外路过的几个蒙面人。而且看样子,她们都是胡人一族,或者是波斯商贾的家属:长长的头巾蒙面,低垂的长袍遮身,只露出一双一眼看不到底的深眸、在左右流盼!
李蓟心里微微一动。
他注意到:走在后面的一黑一紫两个女郎,身材高高、但服饰一般,细腰里都斜插着一把弯刀,像是使女;而走在最前面那个,则身形略低,一袭碧色的绫罗罩身、各种的金珠玉翠加持,从气势可知是位主人。
蓦地,
李蓟注意到了她的眼睛!仿佛之间,一种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轻一皱眉,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射在了碧衣身上。
而与此同时,女郎也像受到了感应一般,蓦然停住了脚步。一双冷如水、黒如漆的眸子,立刻箭一般向公子投射过去——
倥偬之间,两道互为惊奇的眼神怦然相遇!
李蓟瞬间凌乱了:“这神情、这气势,缘何如此熟悉呢?她是谁,……以前见过的吗?”
可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昙花一现,就很快被对方“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扰乱了。公子又不由一叹:这女子明明是个胡人呵,怎有可能与之相识呢!除非是……在失忆前我去过西域?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啊……
正在他心怀犹豫之时,碧衣的眸光则只是惊鸿一瞥、就用胡语招呼着女仆走开了。因为楼上“青须男子”的相貌,并没引起她多少兴趣。
但她的这种冷静与决绝,却令李蓟更加疑窦丛生。痴痴地凝望着、她们渐已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释怀……
忽然,
女郎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
只见她俏然转首,对一名使女轻轻“咬了下耳朵”;使女急忙又跑回楼前,用生硬的汉话、向上叉手请求说:“先僧(生),我们住(主)人想请腻(你)、将刚才滴死(诗)送吉榻(黑她),阔(可)以马(嘛)?”
李蓟一怔。
玄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不假思索地取过笔、将倪瑞璿的这首思母诗誊写下来,并署上了自己的“雅号”——慕莲主人!
然后亲自跑下楼,到外面交给使女。
使女接过来,也只生硬地略一俯身、便迅疾回到主人身畔。
碧衣女娇俏地回望了公子一眼,疑心满腹地接过信、突然失声道:“这明明就是清代的思母诗哦,难道竟是抄自北朝?还是说……这个什么慕莲主人,原本就同我一样、来自其它世纪!”
另一个使女听到这话,蓦一凝眸,也用流利地汉话说道:“主人,‘清代’与‘北朝’是谁?那个‘其它世纪’,又是个什么地方?……天国吗?”
原来这个所谓的“主人”,就是昔日的日本特工、如今的西域蝎皇,——川岛美智子;而刚刚说话的这个,则是她最得力的女侍——阿檀!
美智子没有回答属下的疑问,而是正惊异于李蓟刚才的奇特眼神、以及这首诡异的“穿越”诗,不觉向楼上再望了一眼。
这时那个取诗的“结巴”女阿紫,忽然也插话道:“蝎皇,阿嘎哈呢吧托娅?”
阿檀则用冷冷的眼神瞅了瞅她:“什么什么什么!——等你先练好了汉话,再发表意见吧!”
话音刚落,美智子已迅速把诗收起,带她们转入了不远处的永兴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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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八羔子,你倒会偷懒哈,看什么看!”
随着一声紧似一声的呵斥,大火烧一鞭子抽在欧阳小环的破棉袄上,带起一团破败的棉絮!
劈完柴正依在门边、打量着逃跑路线的小精灵,冷不防挨了这一下,疼得一捂胳膊!回头怒问道:“老妖婆!动不动就打我,——等哪一天小爷翻过身来,非打爆你的猪头!”
大火烧气急,抡鞭子又要打!
小环抱起头向旁边一闪!
掌柜赶忙拉住老婆说:“算了算了,消消气儿!这么个骨头架子,万一打坏了谁还给咱干活儿呀?”
坏女人气哼哼的一鞭子抽在灶台上:“今天不许吃饭,给我去磨坊磨一担麦子。磨不完,觉也不许睡!”
然后把鞭子一扔、扭着大屁股钻里边去了。
小环又疼又气,挽起破旧的袖子一看:白嫩的小胳膊上、肿起了长长的一道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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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
当所有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享受着夜的宁静的时候,小环却被锁在碾子上、死命推磨!
这时的她,已然饿得头晕眼花、浑身乏力了,但也不敢不推呵,只要稍一停顿、恶女人的木棍儿就会落到身上的!
她现在饥饿、劳累、虚脱到了极点。身上的伤痛,更像火炙一样令她痛不欲生,禁不住哭啼啼的抱怨道:“婆婆啊,您可真忍心哦,居然任凭阿欢受这贼婆娘欺负吗?……还有那老和尚!——你说好的叫天天应,现在却应了个棒槌,被人家一天打的像只狗!”
一边想着,忍饿不过的她、从磨台上抓一把面塞进嘴里!
“该死的花子,你竟敢偷吃!”
一直盯在旁边的恶婆娘话落棍落、又狠狠的抽到他小腿上!
小环疼得几乎跳起来!她一扔磨杠,双目喷火的怒怼道:“贼婆娘、恶婆娘,不给吃还打我,我让你吃!”赌气抓起一把面劈脸扬去!
“死叫化要造反啦!”
坏女人一只眼被迷、半张脸成了曹操,气急败坏的挥着棍子追打过来!
“嘭!”
店主突然一脚进来、抓住棍子陪笑说:“姐姐息怒,别让他的骨头硌了你的手,……让我来!”说着拿过棍子望磨台上一敲:“还不干活?”
小环低低的咒骂了一句,只好重拾磨杠、忍痛又推起了磨碾。
大火烧咬牙切齿的瞪了瞪他,感觉眼睛极不舒服,就恶狠狠的对丈夫说:“你在这儿盯着,千万别轻饶了这死小子,我进去洗洗!”
说完拖着肥硕的身子转到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