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凌晨,寒冷的空气和着茫茫雾霭,仿佛为大地笼罩了一层轻纱,给人一种梦幻朦胧的感觉。此时月落星沉、晨光微熹,正是所有人睡梦最香甜的时刻。
在扶余国与熊津府交界的一片荒滩中,一小队人马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中起伏不定。打头的五名骑兵钳马衔枚如鬼魅般渐渐潜入扶余国境内。
在这五名骑兵腰间都佩戴着一根长有五到六寸的小竹管。管中都插着一根点燃的香棍,并指向后方。香棍明亮的火光聚集成一点,好似深夜中跳动的萤火虫一般,为后队的士兵指引着方向。
相隔五十余步,十名骑兵紧随其后。在这十名骑兵身后五十多步开外,还跟着十名骑兵作为接应。这队骑兵的首领是一位身材修长的英武少年。只是那一双略显深沉果敢的眼睛,与他的年龄显得极为不符。
这种眼神是历经生死搏杀后的一种磨炼和领悟。只见少年身着一身胡族高阶头领才能穿戴的“罗圈甲”。
罗圈甲是在皮甲表面加装了一层锁子甲。罗圈甲相对铁制盔甲更为轻便,也更加便于收纳,却拥有着不错的防护力。
这位少年就是年方十五的萧青梁。如今的青梁是一名从七品骑兵小旗官,隶属于逐云卫。他的骑兵小队作为斥候(侦查兵)已经在两国边界地区活动了好几个月。
他们时而化妆成普通百姓,越境刺探敌情,时而武装越境,杀人越货制造恐慌。不过这次他们是作为进攻扶余国大部队的斥候,提前向扶余国境内展开渗透。
萧青梁作为标准的官二代和富二代本来不需要这么拼,完全可以靠躺赢继承家业和爵位。然而青梁偏偏就有一个执拗的戎旅梦。
干城与德音既然阻拦不住干城的从戎梦想,也只能听之任之。不过青梁毕竟还是有一个好爹,他的侦查小队按编制只有十人。干城为了保障青梁安全,还是给他增加了十五名屏山伯家的精锐私兵。
萧青梁出发前,成斌和郑德贤一而再,再而三叮嘱道:“本次任务主要是为大军探查当面敌情,并重点侦查扶余国主力的动向。
一旦发现扶余国主力,一定要及时向后方大军通报。”
青梁唯唯称是。
成斌与郑德贤还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道:“斥候的任务是以侦查为主,切莫轻易出击,以免行踪暴露。斥候一旦暴露,便深陷敌后,大军根本来不及救援。”
青梁表面虽然表面答应的好,实际心中自有算计。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有了行动自由和指挥权,自然要大展拳脚,建立一番功业。
二十五名骑兵组成的小队一开始昼伏夜出转走小路。不过青梁嫌走得慢,竟然直接在夜里走起了扶余国的官道。
一开始众人战战兢兢,不过后来发现即便路上遇到扶余国的军民也没人询问他们。更有一些热情的扶余国军民向他们打招呼。扶余人根本没想到,萧干城麾下的斥候会这么大胆。
三天之后一行人便来到泥河岸边。对面慰礼城城头的灯火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青梁身边的伍长泰宁请示道:“萧大人,咱们这几日已经走了近一百里了。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有扶余国的正规军队调动。咱们没必要再过河探查了吧?”
青梁摇摇头道:“成指挥和郑将军给咱们的任务是探查扶余国主力的动向。若是在江南没有发现扶余国主力,恐怕扶余国会放弃泥河以南地域,将主力部署在慰礼城附近,以防御我军强渡泥河。”
屏山伯家的私兵队长黄茂点点头道:“少将军此言有理,不过咱们还是先向郑将军他们请示后,再确定是否渡江?”
青梁用马鞭指着宽阔的泥河道:“眼下泥河还没有解冻,正好方便我们渡江。再迟几日,恐怕河面就要解冻。”
黄茂接住青梁的话茬道:“少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我们若是在江对岸耽搁的久了,待江面的冰雪消融,不就回不来了吗?”
青梁不以为意道:“无妨,我们若是再对岸耽搁久了,就可以调头一路向西北,转到泥河等江河的上游再徒涉渡河回来。”
众人听得都蒙了,若是按照自家小旗官的意思,搞不好大家过端午的时候才能回来。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过青梁并不在意,笑着安慰众人道:“列为放心,之前我仔细看过广闻寺的地图,对于扶余国境内的地形、天气等情况了然于胸,众位大可放心。”
泰宁与黄茂你看我,我看你,心说相信你才见了鬼。
两人还待说什么,青梁却一板脸道:“我是队长,你们都要听令。”
二人这才满怀忐忑,展开队形,向泥河北岸摸了过去。众人在泥河北岸活动了两日还是没有发现扶余国大军的任何踪影。慰礼城外也没有驻军的情况。
第三日清晨泰宁与黄茂再次催促青梁赶紧返程。二人劝说道:“少将军率部潜入敌境一百余里探查敌情,已经算是完成任务。还是趁着眼下泥河江面冰雪未化,赶紧返程吧!”
青梁则微微摇头沉思道:“二位不认为眼下的情况有些反常吗?”
黄茂问道:“敢问少将军,哪里有反常之事?”
青梁道:“慰礼城周围不仅有富庶的平原,还有重要的出海口——江华湾。慰礼城距离江华湾不到百里,城中的商旅只要顺着泥河向西北出发,就可出海前往我朝的登莱二州进行贸易。
正因为慰礼城抵触要冲,所以历来是扶余、白吉藩与新罗的必争之地。
可是眼下扶余国对慰礼城这么重要的城池却不增兵巩固城防,这其中是否有诈?”
泰宁的弟弟,也就是那位爱发牢骚的小兵插嘴道:“要不咱们抓个舌头来问问?”
泰宁瞪了他一眼道:“抓舌头哪里那么容易。咱们在这周围没有发现扶余国的驻军哪里去抓舌头?”
黄茂也帮腔道:“就是周围有驻军,咱们要是在抓捕过程中闹出动静,恐怕也要万劫不复。咱们眼下是孤军深入,后方没有任何接应。一旦被敌人发现,可就走不了了?”
青梁显然不想空着手回去。深入敌境上百里,却什么也没发现,他实在是不甘心。青梁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自己曾祖父曾将向自己说起的一段往事。
当初金川伯在葫芦山中学艺五年后下山。当时金川伯为尽快赶到江南投军,便在前往京师的官道上埋伏,并趁夜击杀两名送信的儒儒骑兵。
金川伯于是带着两匹儒儒骏马,化妆成儒儒骑兵,一路杀人越货、结识绿林好汉前往江南投军。
青梁决定依葫芦画瓢,在慰礼城前往扶余王城的官道上设伏,也抓上几个俘虏问问虚实?青梁于是道:“抓舌头嘛,我看到是可以。
咱们可以打劫扶余国的驿站;也可以在慰礼城与扶余王城之间的官道上设伏,然后抓几个送信的驿卒。”
泰宁一脸紧张道:“少将军,我看咱们还是不要打劫驿站的好。驿站中的驿卒不知有多少。若是一下子打不下来,被人家援军包围可就惨了。”
黄茂也陪着笑脸道:“少将军,我看还是往来送信的使者价值更大。这些信使人数少好打,而且他们身上的公文也有不小的价值。”
青梁揉着下巴,反问道:“按照老黄这么说,我看还是打劫驿站比较好。驿站中也许有好几拨信使。多收缴几份扶余国的公文,岂不是价值更大?”
泰宁也赔笑着道:“若是驿站中没有扶余国的信使,咱们岂不是亏本了?”
青梁其实也没打算打驿站,只不过要想给房子的墙面开窗,却遭到别人反对时,你就要表示要把房顶拆了比较好。这样其他的人就会同意你在墙上开窗
在青梁的威逼利诱下,众人终于同意在官道上打埋伏。众人在青梁的安排下,在官道两侧都埋伏下来。这一埋伏才发现,原来夜里官道上往来的信使还真不少。
平均每晚都有信使往来。埋伏到第二日夜间,众人忽然看到泥河南岸燃起熊熊大火。
众人不禁有些兴奋。爱发牢骚的小兵笑道:“咱们的大军打过来了。不如今夜伏击信使,就回去和主力汇合吧?”
泰宁连忙给自己弟弟来了一个大脖溜,让他少废话。黄茂则是眼巴巴看着青梁,请他尽快作出决断。显然他是赞成小兵的意见的。
青梁则对泰宁和黄茂道:“今夜暂不出击。”
泰宁和黄茂十分惊诧,问道:“为何今夜不出击?”
青梁道:“咱们能看到江对岸的火光,慰礼城的守军也能看到。今夜或明晨,慰礼城的守将必然会向高藏王送信汇报对岸敌情。高藏王必然会对慰礼城中太守和将佐作出指示。
我们要想办法夺取高藏王对慰礼城守军的指示。”
黄茂问道:“为何要夺取高藏王对慰礼城守将的指示?”
青梁正容亢色道:“因为通过高藏王对慰礼城守将的指示,可以看道或推测出扶余国主力的动向。”
泰宁这时一旁劝道:“劫持高藏王的信使实在是有些冒险。”
黄茂则分析道:“其实尉礼城向高藏王发送的奏章也有一定价值。我们可以从其中了解慰礼城的守军的数量以及粮草等情况。”
青梁则笃定道:“的确危险,不过与我军主力的安危比起来,这点危险不算什么。”言下之意,即使侦查小队全部牺牲,也要确保大部队的安全。
既然青梁都有不怕牺牲的决心,众人便不再劝解,陪着他一起玩命。果然转天凌晨,慰礼城城门大开,一队十余人的卫队保护着信使,从官道向北面疾驰而去。
第二日清晨,天边亮起了鱼肚白,官道之上还是没有动静。直到完全放亮,才从北面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显然这队人马超过了青梁所部的人数,足有五六十人的样子。
不过青梁可不管这些,率先举起手中的自发枪向敌军信使小队射击。一名身材瘦小,背负信囊的信使应声跌落马背。侦查小队的军士纷纷举起携带的自发枪和弓弩向信使小队射击。
青梁果断将手中的自发枪仍在道边的草丛中,然后纵马举枪冲入对军小队。侦查小队其余官兵迅速纵马冲上官道堵截,妄图逃跑的敌兵。
在众人的掩护下,青梁顺利杀入地阵,探出霸王枪挑起信使身上的信囊。信囊顺着枪杆滑入青梁手中。护卫信使的扶余卫队连忙冲上前企图抢回信囊。
不过此时高藏王的卫队已成为强弩之末。一开始护卫信使的卫队就被击杀十余人。这一会儿功夫的短兵相接中,大部分扶余卫队官兵也已经丧命。
几个机灵的扶余卫士,调转马头就要逃命。岂料,又被事先埋伏好的弓弩手击杀。青梁竟然阵亡的扶余卫队之中发现竟然一些尸体上也穿着与自己一样的罗圈甲。
黄茂曾经随萧干城征战西域,立刻说道:“这些穿罗圈甲的不是扶余人,他们是东胡人!”
青梁一点头,连忙命令:“所有人换上敌兵衣甲。”
不消一刻钟,侦查小队的官兵将扶余卫士的衣服甲胄换上,并将尸体抛到路边。
半个多时辰以后,尉犁城守军才接到城外百姓的报告,发现城外官道上有一队扶余官兵遭到截杀。等到尉犁城守军赶到事发现场,萧青梁等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梁等人跑了一阵,发现身后并没有敌军追上来,这才停下来翻看信囊中高藏王的密旨。省略掉没用的废话,这份密旨的核心意思是让尉犁城三万守军加固城防,坚守半年,切勿出城迎战,半年之内自会有大军前来援助。
青梁看过高藏王的密旨后,随即命令六名斥候分为三队,将截获高藏王的密旨送回逐云卫。
泰宁和黄茂看着远去的六名斥候,犹疑地问道:“少将军,咱们难道不跟着回去吗?”
青梁笑道:“尉犁城守军发现高藏王的密旨被我军截取,定然会派大部队向南搜索。我们目下要虚张声势,引诱尉礼城的主力在来找我们。”
泰宁与黄茂面面相觑,虽然青梁说得有理,但未免太过冒险。还是黄茂先问道:“不知少将军打算如何虚张声势?”
青梁笑道:“咱们去打劫官道上的驿站。”
青梁率领侦查小队趁敌军晚餐时,杀入一处驿站,然后一把大火成功将尉犁城守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青梁顺便还给手下补充了一批粮草,为长期坚持敌后侦查做好准备。
青梁从小被曾祖父和父亲耳提面命,深知深陷敌后并不可怕,关键是要走位飘忽。他先是率领小队沿东南方向一路烧杀抓舌头,摆出一副要度过泥河返回熊津府的架势。
三天之后,青梁洗劫并焚毁一座位于泥河岸边的村落。临行前青梁在断壁残垣上留下“各官免送”的字样,然后调头渡过北汉江奔上游的春州而去。
转天,扶余国的搜索部队来到泥河岸边的村庄时,青梁所部早已不见踪影。更要命的是泥河南岸开始隐隐能够看到征东将军府的战旗。
显然这是萧干城派出的扫荡部队。这支部队由征东将军府麾下的一万五千铁骑组成。铁蹄所到之处,新栽种的禾苗被踩踏折断,谷仓被焚毁一空。
扶余国与熊津府交界城池中的守军过于分散,并不敢出城与征东将军府的铁骑争锋,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晏骑兵四处蹂躏他们的田园和村落。
追击青梁的尉礼城守军看到泥河对岸旌旗招展,以为萧青梁的斥候小队已经渡河与主力汇合,便不敢再追。
原来朝廷命令南北两线大军和新罗国军队于三月二十日发动对扶余国的进攻。良德女王积极响应,提前一天发动进攻,生怕自己出击晚了,占不上便宜。
萧干城只是派出一万五千骑兵对当面的扶余国地面进行毁灭性扫荡,不到十天便打到泥河南岸。萧干城随即收拢一万五千铁骑,命令这些骑兵包围了三座毗邻的扶余国重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良德女王则是一路高歌猛进直奔半岛东海岸重镇江陵和襄阳杀去。
当然扶余国也不是吃素的,在大晏北线和新罗国的猛烈进攻之下,扶余国依托山脉和城池拼死防守,逐渐消耗对手的有生力量。
此时扶余王京中,高藏王与盖苏文站在一副巨大的作战地图前。地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箭头,触目惊心地指向扶余境内。高藏王与盖苏文面对巨大的压力,显得十分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高藏王凝重地看着地图。他的目光落在大海对岸大晏山东布政司登莱二府之上。在这块区域上有一大片标注,根据最新情报显示此地驻扎着十余万大晏精锐。
他缓缓转过身来向主管舆图情报的郁折官问道:“海对面的大晏军队可有渡海作战的消息?”
郁折官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目下大晏金陵宝船厂仍然在昼夜赶造战船。大晏水军的主力眼下主要分布在征东将军府麾下,还有一部分正在围困鸡笼山的红毛城。
根据当前搜集的情况来看,大晏驻扎在登、莱两地的十余万大军并没有充足的船只渡海作战。同时这些军队还没有完成渡海作战的训练和物资准备。”
高藏王将目光锁定眼前的郁折官问道:“登、莱两地的大晏主力需要多长时间完成船只、训练和物资准备?”
郁折官十分紧张,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短期之内,他们完成不了渡海作战的准备。”
高藏王继续追问道:“短期是多长时间?”
郁折官低头思考了一阵道:“今年之内。”
盖苏文此时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老夫正好可以放手一搏。”
高藏王摆摆手道:“既然大晏在登莱两地的大军短期之内不能渡海参战,那么眼下大晏和新罗能够投入战场的军队也就在三十万上下。这与我们能够投入的机动兵力相当。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眼下我们还没有十足的兵力歼灭其中一部,还要等待大晏与新罗国在攻城中消磨兵力和士气。待大晏南北两线疲惫不堪,新罗国兵力分散时,我军才能投入反击。”
盖苏文点点头,又向郁折官问道:“萧干城所部是否已经度过泥河,进军包围慰礼城?”
郁折官向身后几位下属询问一番,这才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高藏王眉头紧锁道:“怎么?萧干城所部有什么新的变动吗?”
郁折官回禀道:“萧干城所部在接近泥河时,便调头返回。目下只是包围了几座与熊津府毗邻的城池。”
高藏王一脸犹疑地看向盖苏文道:“萧干城此举是否有诈?”
盖苏文得意地笑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萧干城一直以来都不赞同对我国用兵。如今他带着军队做做样子,就回去磨洋工了。”
高藏王还是疑虑道:“萧干城此人生性狡诈。他是不是看出我军的计划,所以才不肯度过泥河包围慰礼城?”
盖苏文道:“萧干城此人确实狡诈。不过他确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这次即便攻略再多的城池,到头来也要白白送给良德那个臭娘们。你们说他还会好好打仗吗?”
高藏王点点头道:“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原来的计划就泡汤了。”
原来高藏王之所以对泥河以南地区放任不管,就是等着萧干城带着主力来围攻慰礼城。待泥河冰雪消融,萧干城的主力将被阻隔在泥河北岸。
扶余国趁萧干城所部不能及时南撤之际,对新罗国展开反攻。待萧干城所部主力调头渡泥河援救新罗时,尉礼城守军再寻机歼灭萧干城一部。
不过计划虽好,但架不住萧干城磨洋工。此时的萧干城正躺在白吉藩王宫中享受着碧玉和秋水的推拿和按摩。
刚才成斌和郑德贤刚派人来禀报,一万五千铁骑已经全部回撤。随后二人又送来密信,说萧青梁在慰礼城附近截获高藏王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