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干城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他在倭国的山阴银矿上大做文章,实际是为了尽量减少后勤压力。对于朝廷的决策效率和各级文官的办事效率,干城有着深切的感受。
随着战争的爆发,一旦南线大军攻城略地,补给路线必然拉长。等着海对面的大老爷们给自己送粮,还不如自行搞些银子和劳力就地解决来得快。
接下来干城及其部下开始加紧战备。此时在一众战俘的努力下,春耕已经结束,将近二百万亩的农田长势喜人。
干城又从倭国战俘中挑选出三千火铳手与自己麾下的五百火铳手混编。干城随后将这支火铳部队派到新罗国,援助良德女王。随后二十万石军粮、一千多支老式火门枪和二十门火炮也送抵新罗国。
此时的良德女王有枪、有炮、有粮草,在国内与一众门阀豪强说起话来也硬气不少。新罗国内的大小贵族也只好老老实实出兵出粮。
良德女王又借助干城的威势将各路豪强的私兵打乱混编,接受大晏军队的指导训练。此时的良德女王摩拳擦掌,誓要夺回富饶的泥河(汉江)平原。
她的计划是先攻略泥河上游,然后率领大军顺江而下夺取尉礼城(今首尔),然后与萧干城所部汇合再挥师北上。
大晏北线大军若能进展顺利,届时南北两线近三十万大军即可合围扶余国王京。到那时就可彻底终结扶余国,新罗国将完成一统半岛的霸业。
为了加强与萧干城所部的协调配合,良德将自己的大侄子——文武王子派往泗沘城充当联络官。
干城最近正忙着巩固熊津知府(征东将军府的小号)的统治。之前干城将原白吉藩的旧贵族和旧王室连根拔起。如今他要着手要做的就是扩大统治基础。也就是培养一批由当地土著组成的带路党。
干城通过通婚,绑定了一部分当地土著。干城之前将白吉藩王宫中五千宫女嫁给未婚官兵,又将这些宫女的父母兄弟迁入泗沘城,并优先给这些家属在泗沘城周围分配土地,并给与免除赋税和徭役的特权。
从表面上看,干城只绑定了五千多户人。但实际上谁家里没有几房亲朋好友?假如一户人家有三、五家亲朋好友。干城就可以间接掌握一支由两万至三万户组成的带路党。
熊津府也就是原来的白吉藩大约有五十万户人口。也就是说,几乎百分之五的当地人基本会执行干城的各项指令。可以起到一定的带路示范作用。不过大部分带路党都住在泗沘城中,只能起到拱卫泗沘城的作用。地方上带路党的作用还十分薄弱。
随着陛下给征东将军府新增三万兵马,干城又命令各营长官带着未婚官兵去熊津府各地找媳妇。凡是与自己麾下官兵通婚的当地土著,一律免税三年,终身免徭役,发银二十两,粮十石。
一时间干城手下的未婚官兵都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干城还准许千户以上军官可在当地纳妾一名,三品以上武官可在当地纳妾两人。各种条件更加优惠。
本来干城也可利用职务之便,在白吉藩搞一场选美大赛,择优充入后宫。不过一来是大战在即顾不上,二来是碧玉、秋水如影随行。如此大好福利,只能忍痛割爱。
与干城麾下官兵联姻的当地土著中还有不少识文断字之人。干城又将其中堪用者充作熊津府各级文官。
如此一番操作,干城所部在异国他乡反客为主。无论是手下官兵,还是联姻的土著都将在未来的战争中为保卫自己的既得利益,而誓死捍卫征东将军府。
当然类似郑德贤这种色中饿鬼,充分利用干城的联姻政策,假公济私公款超额纳妾。
正当干城忙得不可开交、脚打后脑勺时,忽然有人来报良德女王派遣侄儿——文武王子来访。
根据广闻寺的密档,这位文武王子天资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善于对弈之道。在新罗国内素有新罗“第一神童”之称。良德女王十分重视文武王子的培养,以致新罗国内疯传文武王子将是新罗下一代的国王。
待文武王子来到弘华殿中,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位被誉为“神童”的王子竟然是个半大孩子。
文武王子见到干城也不行礼,而是直勾勾看向干城。干城座下的武士纷纷横眉立目,高声喝道:“大胆,见到我家大将军还不跪拜!”
文武王子并不理会,而是冲着干城大喇喇问道:“你就是大晏名将——萧干城?”
干城略微皱眉,心想这孩子真没礼貌,怎么连“第一”俩字都给去了?干城身边诸将刚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何岳立首先吼道:“臭小子竟敢如此无礼?想死是不?”
钟侯则一拍何岳立肩膀,然后不紧不慢道:“我家大将军不远万里,旬月之间平灭白吉藩,又大破倭国十万大军,救尔国于水火。尔有何德敢对我家大将军称名道姓?
大将军对尔国恩重如山,尔今日之举岂非孤恩负德?”
文武王子白了钟侯一眼,负手而立道:“我们新罗就是国土狭窄而已。若是我新罗如中华上邦一般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人口稠密,本王子未必比萧将军差。”
干城先是一怔,然后就被眼前这位狂妄的王子给气乐了。
文武王子一瞪眼道:“你笑什么?若是不信,你将指挥权让给我。看本王子的战绩如何?”
干城收住笑声,轻笑道:“我若是将指挥权移交给你,你当如何攻打扶余国?”
文武王子一脸得意道:“本王子将挥师北上,全力进攻慰礼城(今汉城),并分兵一路向东,与王姑(良德女王)会师。届时我军攻占富庶的泥河(今汉江)平原,控制扶余国的主要产粮区。
扶余国失去产粮区,不消多久便会粮尽兵散,则大业唾手可得!”
文武王子这个战略看上去很美好,但人家扶余国是有三十万可机动兵力的,不会坐等你来攻打。若干城与良德女王将大军一字排开全线进攻,扶余国必然会突破一点全力反攻。
到时候轻则攻势瓦解,全军撤退。重则被扶余国歼灭一部或一大部,那损失可就大了。所以现阶段主要应以歼灭扶余国可用于机动的主要兵力为目标。
不过干城通过这么一试探,也就知道了良德女王大致的作战设想。干城眼下就怕良德女王进攻不猛烈,引不出扶余国的主力部队打野战。
现在干城心中一阵窃喜,没想到良德的胃口这么大,肯定能惹毛高藏王和盖苏文。看来自己还要配合一下良德女王,鼓动她更加猛烈地进攻扶余国。
干城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文武王子得意地笑道:“怎么?你也赞成我的方略?”
干城笑道:“王子的方略确有可取之处。不过你从来没有带过兵,如何能让我相信你?”
文武王子道:“谁说我没带过兵。我掌管着真德郡主的护卫。”
老刘此刻插嘴道:“不知真德郡主的护卫有多少?”
文武王子道:“足有三百甲士!”
弘华殿中顿时哄然大笑。成斌前仰后,指着殿内各位将领道:“小王子。这弘华殿中,千户级别的武官都进不来。”
文武王子涨红了脸道:“本王子见萧将军在《双魁斗玄谱》中有言:‘弈道有类兵法。抢占边角若兵法中凭山负海之势......云云。’今日本王子与萧将军对弈三盘。
若是我赢了,萧将军今后对扶余国的作战方略都要听我的!若是我输了,今后听凭萧将军差遣。”
干城一愣,没想到文武王子提出这种要求。过去他听秦源说过,许多小国十分无礼,来朝贡时总提出一些不合理要求。若是不答应他们,这些小国总拿对弈、技击、或者辨认某物作赌约,来强迫朝廷准许这些不合理要求。
所以秦源经常代表朝廷出面与各国使臣对弈。没想到这回让自己碰上了。这种赌约若是不答应,显得朝中无人。若是同意赌约,一旦赌输了,又有损国体。
这位文武王子看来是认真研究过自己的棋谱。而自己对文武王子的棋路并不熟悉,若是贸然答应恐怕不妥。
干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急不慢道:“本帅可是大晏朝国手,二十年来未尝一败。王子在对弈方面从来都名不见经传。眼下王子欲与本帅对弈似乎有些不对等。”
文武王子气哼哼道:“那你说怎么办?”
干城微笑道:“不如这样。王子与本帅的徒弟先对弈三局。若是赢了,方有资格与本帅对弈。”
文武王子气势汹汹道:“你的徒弟是谁?”
干城一伸手,指着姜士祯道:“这位姜知府就是我的徒弟。”
姜士祯的弈道并不在干城之下,也曾经向西海老王爷学习过对弈之道。本来两人算是师兄弟,如今却被干城强行挫了一辈。姜士祯正要发作,却被刘公公拽住袍袖。
姜士祯见刘公公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这才向干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转过头,颐指气使向文武王子道:“小屁孩,本知府让着你,你执黑子先下。”
文武王子顿时就要发怒。在他进入弘华殿以后,所有人都称他为王子。现在却被姜士祯叫“小屁孩”,立刻刺中他那起点不高的自尊心。
干城一旁劝道:“好了,我这位徒弟就是有些心直口快而已。你切莫计较。”
姜士祯又对干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摇头晃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众人顿时尬笑不再吭声,生怕再被姜士祯怼。于是姜士祯与文武王子入座对弈。
姜士祯一开始下棋很快,在平角和去角落下四子,第五子直接落在天元位上。众人看得一头雾水,谁没事上来就在草肚皮上落子?
文武王子更是蒙圈。他从未见过如此布局,心中暗想眼前之人到底是个大牛,还是一个大白痴?
干城与刘旷相视一笑。其实姜士祯的布局正是干城与秦源第一次交手时的棋路。
《双魁斗玄》所载三局棋在外人看来都是高端局。其实这三局棋中有一局是干城与秦源打谱,还有一局是干城放水。即便是第一局也不是最高端的。
真正最顶尖的棋局是干城与秦源在集义殿中的第一次对弈。这盘棋一共下了七天。每日暂停下棋后,秦源都是回家与兄弟子侄和门下高徒共同商议对策。
如此干城以一己之力对抗秦源一门之力。相对于《双魁斗玄》中的三盘快棋,集义殿中的那局慢棋更能体现双方的最高水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魁斗玄》中的第三局和棋上,并没有在意最初集义殿中的那盘棋。只将那盘棋当做双方最初的试探。
文武王子也是如此,以为双魁斗玄中第三局的生死劫才是秦源与干城的最高奥义。他哪里知道,那一盘棋其实是曲逆侯陈平与留侯张良的最高奥义。
接下来的十几手棋中,姜士祯竟然吃了文武王子一子。文武王子更加蒙圈。心中暗想高手布局,相互之间的棋子几乎都不挨着。开局就吃子,这是啥意思?
文武王子抬起头端详了姜士祯半天。只见姜士祯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姜士祯见文武王子半天没落子,竟然不耐烦地催促:“看什么看?没见过天下第一帅男子?”
文武王子见姜士祯如此沉着,心中开始有点慌了。他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强。到了二十多手棋时,姜士祯已经在棋盘的右下方大概形成了一个正方形。
眼见姜士祯就要占出一大片地,文武王子彻底慌了。
到了一百多手时,姜士祯的优势已经非常明显。看着对面苦思冥想的文武王子,他翘着二郎腿,颠着腿道:“怎么着?你还下不下?我看还是直接认输算了,省得耽误事。”
文武王子没搭理姜士祯,继续苦思冥想。姜士祯摇了摇头道:“唉呀,现在的年轻人,真犟。”此时的文武王子恨不得直接掀桌子,给上姜士祯几拳。不过此处并不是新罗王宫,容不得他耍威风。
姜士祯等文武王子落子时间太长,便看向坐上的干城,然后一伸手道:“大将军赏杯茶呗?”干城只好让碧玉给姜士祯奉上香茶。
文武王子听姜士祯大声吸溜茶水的声音,将手狠狠插入棋罐中,恨不得将手中的棋子一把扔到姜士祯脸上。
其实干城早就看出来,姜士祯是故意干扰对手。姜士祯当年不肯接受朝廷赐予的武官官职,于是四处云游到处切磋道术和弈道。所以姜士祯的棋路更野,更难以琢磨,也更懂得如何干扰对手。
文武王子虽然棋下的不错,但从未遇到干扰型对手。所以他在姜士祯的干扰和挑衅下,他彻底乱了心神。若是换干城与姜士祯对弈,早就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对骂开玩笑了。
文武王子一番挣扎最终不能避免失败的宿命,以大比分败于姜士祯。
此时的文武王子信心已失,随后两盘棋都是下到一百多手就投子认输。
如此一来文武王子彻底铩羽暴鳞,只好放下身段向干城叩拜,并说道:“大晏人才济济,非偏远小国可比。本王子心服口服,今后听凭将军调遣。”
干城微微一笑道:“你当真心服口服?”
文武王子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说道:“本王子心服口服。”
干城笑道:“那好。你就作姜知府的徒弟吧。”文武王子言不由衷地向姜士祯行了叩拜大礼。姜士祯本来就好为人师,如今凭空收了一国王子为徒,自然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忽然姜士祯就听干城吩咐王子道:“既然良德女王诚心诚意与我朝结盟共抗扶余,我们就是一家人。王子与本帅不必见外,以后就称本帅为师祖就好。”
姜士祯好悬没被干城气死,心中暗骂干城还真是占便宜没够,真将自己当徒弟了。文武王子更加郁闷。心中一个劲懊悔自己当初不该抖机灵。
本来刚来泗沘城时,自己与萧干城还算是对等关系。如今可好,自己堂堂一国王子秒变徒孙。他心有不甘道:“大将军,不,师祖。
徒孙儿这次是受大王派遣,前来征东将军府作为联络官的,以便今后与上邦配合共抗扶余。不知徒孙儿今后与那位高官共事?”
显然姜士祯作为五品文官,并不算真正的高官。干城假装认真思索片刻,然后非常认真的说道:“今后,你就与师傅相互联络吧。”
本来文武王子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打算摆脱徒子徒孙的尴尬境地。却不料干城不依不饶。文武王子道:“可是,师傅他是文官啊?”
干城笑道:“文官文笔好,便于两军往来书信联络。”
文武王子眼见自己这个徒子徒孙是当定了,便不再挣扎,老老实实站到姜士祯身后。
其实良德女王派他来征东将军府主要有两个目的:
第一是逐步拉拢腐蚀征东将军府的各级官员,以便套取萧干城对扶余用兵的方略;
第二是尽可能与萧干城成为棋友,然后逐步拉拢萧干城。使萧干城配合新罗攻略泥河平原。
本来良德女王一再嘱咐文武王子,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熟料文武王子太年轻、太自信、太急于求成,也想学蔡泽游说范雎那套,所以刚到征东将军府就企图先声夺人,进而成为萧干城的座上宾。
不过大家既然都看过《史记》,自然谁也蒙不了谁。干城看破良德的算计,便以师徒的名义,将文武王子置于姜士祯的监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