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时挥了挥手,遣退了两人。
机敏如窦姨娘,立刻便察觉出了他们父女之间的嫌隙。她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坐在马车里,她笑着道,“老爷近来脾气大得很,看什么都不顺眼,多半和家里的生意有关系。大小姐别往心里去,他对谁都是如此,可不是故意针对你。”
聪明人嘴里不会有一句废话。
盛南锦疑惑地看了窦姨娘一眼,轻声道,“怎么,家里生意很不顺当吗?”
窦姨娘叹了口气,“哎哟,这种事我怎么清楚,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听说呀……”她故意拉长了声,神秘兮兮地道,“上个月又有两位师傅被别人家挖走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糟糕。我是个内宅里没见识的,也没办法为老爷分忧,只能干着急却使不上力。”
织布是手艺活,师傅的年纪越长,资历越深,经验越丰富,手法便越发娴熟,不但能帮着培养子弟,更能接手一些旁人力所不能及的工作,如缂丝一类的师傅更是千金难求,有钱都找不到。这样的师傅一般都是家族世代培养,自小一点点成长起来,感情深厚,绝不可能轻易改换门庭。
可盛家一月之间走了两位师傅,可见局面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盛南锦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窦姨娘瞥了她一眼,低声道,“大小姐是直爽人,我也不敢瞒着您。如今谁在外院不留两个眼线,有个风吹草动也能及早收到消息,这都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盛南锦听着心中一惊。
如果真如窦姨娘所言,那盛家内里岂不已经乱成一团,不过在维持着表面的风光与和谐罢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多少名门望族都是这样一点点土崩瓦解的,而盛南锦身为盛家人,一旦家族倾倒,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盛南锦忧心忡忡。
窦姨娘却语气轻快地道,“大小姐不用太担心,只要舅老爷帮着走通内务府,家里的情况自然就一点点好起来了。就是老爷,也会念着你的好,自然会好好对待你的。”
盛南锦此刻才后知后觉——难怪盛时表现得如此急切,甚至将孙先生和白先生都派去了京城,可见家里糟糕的情况他心知肚明。
只是将宝押在惠仲文身上,真的行得通吗?
内务府岂是那么好走通关系的?
盛南锦觉得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来不及多想,马车很快在一条偏僻的路口停了下来,窦姨娘警觉地四下张望一圈,诧异地问道,“大小姐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盛南锦冲她一笑,“一会儿姨娘就知道了。”
窦姨娘‘嗯’了一声,跟着她的人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背街上。
甘兴等在后门口,见到盛南锦的身影便快步迎了上来,“大小姐。”
盛南锦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人怎么样?”
甘兴平静地道,“遵照着大小姐的吩咐,人抓回来之后一直没有问,晾了这几天,他们似乎有些慌了神,每天都抓了送饭的人问来问去。”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盛南锦十分满意,领着窦姨娘进了院。
窦姨娘四下打量,见是家普通客栈的后门,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两人进了一间屋内,盛南锦便低声道,“姨娘睿智,想必已经猜到请您来的目的了。我今日便要审问那田婆子,究竟受了谁的指使要对我不利。之所以请姨娘过来,也是为了方便当面对质,免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反而是我被绕了进去。”
窦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小姐又有主意又聪慧,哪能被这些个粗笨下人给诓骗了?”
盛南锦知道她心中不快,淡淡地道,“一会儿劳烦姨娘在隔壁房休息,也听听田婆子一家都是怎么说的。”
窦姨娘道,“人都到了,自然是大小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干。”
说完便跟着甘兴媳妇去了隔壁的屋子。
这房间只用木板隔开,隔音不好,这边说什么那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伙计送来了热茶,盛南锦对他吩咐道,“劳烦小哥跟店里的人知会一声,帮我们守着门,别让不相干的人闯过来。”
伙计也是个极聪明的,立刻答应了下来。
等他走后,盛南锦便向甘兴使了个眼色,“行了,把正主请上来吧。”
甘兴点点头,很快便将田婆子和儿子、儿媳妇五花大绑地提了过来。
三人萎靡不振,显得十分憔悴。田婆子更是瘦了一圈,一见到盛南锦,她先是一愣,随后便大叫起来,“大……大小姐?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已经不是盛家的人了,你凭什么扣住我们不放?我……我要去县衙告状,盛家就算势大,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呀!”
盛南锦冲她一笑,“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不少。今日叫你来,是因为有些话要当面问个明白。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但放你们一家人平安离去,还会给你一笔小钱,以后回到老家做个营生,也算没有白白在外头奔波这一遭。”
田婆子却把脖子一扬,不屑地道,“我如今不在盛家当差,为何要答你的话?亏你还是大家小姐,居然连这种肮脏手段也使得出来,你要么就更狠一些,干脆杀了我们,否则我一定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看你们盛家如何在句容做人。”
甘兴和媳妇闻声都是一凛。
田婆子是瓦硕,盛南锦是瓷器,要是真被她乱嚷嚷出去,盛南锦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到时候她破罐子破摔,吃亏的还是盛南锦。
今后谁家敢要这样的女子做儿媳?
只是杀人的事是不敢想的,但闹到眼下的局面,此事又该如何收场?
田婆子的儿子冷笑着道,“不错,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老百姓,被你们抓过来虐待,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去京城告御状,看盛家能拿我们怎么办!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不相信了,太平盛世,天底下还没个讲理的地方!”
一家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腰杆都比先前硬了几分。
盛南锦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算真杀了你们三人,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谁还会找你们不成?”
田婆子一家脸色大变,“你……你敢!”
盛南锦面无表情地道,“凭你们三张嘴,就算把天说破,还能说出花来吗?不妨试试,看看信你们的人多,还是信我的人多。当初我在田庄上住着的时候,镯子都被你们掳走了,单论这一条,就能让人把你们的脊梁骨戳烂。”
田婆子的儿媳妇立刻道,“那……那镯子已经被你们的人取走了!甚至把我婆婆得到的赏赐也一并抢了过去,真不讲理!”
田婆子狠狠地瞪了她两眼,“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田婆子的儿媳妇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盛南锦则笑着道,“好呀,咱们就从这些赏赐开始说。田婆子,我在庄子上养病的时候,你不是回了趟盛家吗?当时你去见了谁?又是谁给你的赏赐?”
田婆子道,“我谁也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