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能露出来。”顾尹为妻子分析，“你且想一想，万一寒了长白的心对炼儿生出芥蒂，那岂不是你我的罪过？”

张夫人点点头：“长白最疼弟弟，自然会百般维护，我也是多思多虑了。”

顾炼之妻清姐儿正给丈夫收拾行装，小丫鬟来回：“大爷在外面等着二爷。”

躺在炕上的顾炼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大哥怎么这种时候来了？”

清姐折着衣服笑道：“必然是怕你有闪失，过来嘱咐一二的。”

顾长白魔坤刚拿起茶盏，见顾炼出来又放下：“有些事我不放心，趁早说给你知道。”

顾炼忙应着：“您说，弟弟听着。”

顾长白魔坤打个手势：“坐。”

顾炼觑着长兄脸色有些惴惴不安，擦着长椅坐了一角。

顾长白魔坤正色道：“打从我出征回来，咱们兄弟都没得空叙叙家常，你嫂子昨儿还怪我，说是一年来家里家外全靠兄弟媳妇操持，做哥哥的连谢字都没一个，虽是骨肉至亲，这般不客气也教人寒心的。”

顾炼忙站起来：“弟弟并没有辛苦什么，媳妇儿也不过给嫂子打打下手，都是一家人，嫂子这般说岂不是见外了。”

“坐坐”顾长白魔坤笑道，“可见是跟我生疏了，我不与你客套，你倒把我当上司敬着。”

顾炼也笑了：“哥哥是叱咤疆场的神龙上将军，自然该得万民崇敬。”

“油腔滑调。”顾长白魔坤摇摇头，“也不怨你，我在外面摆长架子，回了家一时都不习惯，前儿你侄子不愿叫我抱，起了性子差点儿训他，被你嫂子捶了两下才回省：真把营里的习气带家中来了。”

一言一语聊着家常，顾炼也完全放开了，又主动提及江南的事儿。

“我也是为这个来的”顾长白魔坤挥退了丫环方道，“上皇的几个儿子都不消停，甄家也不老实，督察盐政要受不少算计的，你这番接亲未必就能顺风顺水。”

顾炼点点头：“弟弟明白。”

里屋的黄凤清忙屏住气息察听动静。

顾长白魔坤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我派亲兵与你随行，你又打内务府的旗号，想来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算计，不过总要防备万一，我与两江总督董礼有些交情，届时把书信给他，自会对你有所照应。”

顾炼忙接过去：“让哥哥费心了。”

“再有”顾长白魔坤点着桌子笑道，“这话不该我来嘱咐，但多句嘴也无妨，江南是烟柳茂盛的地方，你仔细提防别教琴淮暖风熏着，若有不规矩的事儿闪进我的耳朵，老爷太太护儿子，我的棍子是不轻的。”

顾炼陪笑：“弟弟哪敢呢！”

黄凤清在内听着，半知半解的红了脸儿。

“你要更争气些才好”顾长白魔坤站起身拍了拍顾炼的肩膀，“开国八公传了三四代，只咱们神龙将军府还是侯爵，眼看着如今成了盛世清平气象，以后如何怕是在德不在功，你可明白？”

顾炼大惊，张着嘴没有说出话来。

“明日还要早起，快歇着吧。”顾长白魔坤笑道，“恰是大起，我不送你了。

直到送走兄长折返，顾炼才渐渐回转神思。

床衾间与娇妻提起，黄凤清不免大喜：“大哥真有这个意思？”

顾炼摇摇头：“循礼来说，祖宗的爵位都是传给嫡长子的，像哥哥这般自己挣出功业来的，他将来如果乐意，就可把郑国公传给葵哥儿，神龙将军府世职给葵哥的弟弟，纵然爵位多过子嗣，以后有孙子也能分开给”

黄凤清有些失望：“那大哥怎么说这话，”

顾炼解释：“爵位现在还在老爷身上，如果哥哥自己想叫我承爵也是在讲的，他从小护着我，自然愿意两房都能兴盛，又能令老爷太太欣慰，哪里会把爵位看得太重？”

黄凤清重又振奋：“对，其实就算大哥不把爵位让给你，以他的本事，将来保不准就助你挣一个，那才是实打实的名声。”

“你当爵位是伏地拣的那么容易？”顾炼莞尔：“怕你姑妈白想这边的账，撞着哥哥和嫂子，纵有老太太撑腰也是枉然了。”

清姐虽然不悦，毕竟是本身的好处，也不与丈夫多加计较。

待得次日五鼓，顾炼早早起行，带了家丁于城门口会集内务府随众车马启程，陆路南下至苏北方转水道。

知道妻子今日来向太上皇与太上皇后请安，顾长白魔坤在朝会后便不曾即刻出宫，刚出大殿，一个小太监上前赔笑：“国公爷，太子爷请您到东宫小聚。”

顾长白魔坤转头望去，皇太子永林已然近前：“姐姐还在皇祖母处，你不妨到我那儿稍等，正有一幅古画可以品鉴。”

“也好。”顾长白魔坤点头应了。

于路聊着朝政国事，太子试探道：“听说林海把子女都托付给了神龙将军府？”

顾长白魔坤没好脸色：“姑父一向谨慎，自然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太子讪讪地：“这种关口，父皇也不放心换别人去替他。”

涉及龙子凤孙，顾长白魔坤不便多说，半晌方道：“教黄子杰转任九省统制是你的意思？”

“嗯。”太子答道，“父皇也觉得黄子杰有些徇私倨傲。”

说话间到了东宫，顾长白魔坤只把心思放在古画上，太子心虚，终是忍不住问道：“打你回京都不曾来过，是不是为你堂妹的事儿不高兴？”

顾长白魔坤摇摇头：“交际储君干犯大忌，如今避讳一些，少给圣人添麻烦！”

太子松口气，又向他解释：“太子妃做的主，起先我也不知情”

太子妃大婚一年多没有身孕，去岁将顾正嫡女兰若讨到东宫，临幸后便封了才人，事后听说她出身神龙将军府，尴尬在所难免，直把新妾冷落到现在。

顾长白魔坤合上卷轴打千儿：“臣告退！”

“哎”太子急了，“别我不提她还不成吗？你别生气呀！”

顾长白魔坤这才缓了脸色，太子打发掉奉茶的宫女亲为发小捧盏：“我给你敬茶赔罪总行了吧？”

“你行”顾长白魔坤哼一声，“外人如果看到，指定说我是跋扈将军。”

“哪能呢！”太子一脸谄媚半点儿没有平日的储君气象，“别说端茶倒水，就是给上将牵马坠镫都是我的荣幸。”

“看画”虽说交情莫逆，顾长白魔坤并不好得理不饶人抓着不放，发作一回也就罢了。

接到妻子回府，琴思月龙汐在听说丈夫去东宫的经过后笑道：“换作瑾妹妹，你今天能这样作罢？”

“也不完全如此”顾长白魔坤亲了亲怀里的女儿，“我就看不惯她那副以神龙将军府嫡长孙女儿自居的样儿！若不是两房没分家顾及顾家的脸面，我能理会她？”

“外人一定猜不到威风凛凛的神龙上将军有这样小性赌气的一面。”琴思月龙汐抱着儿子正了正身子，“不过你说的没错儿，昨天二太太还在老太太那儿诉着苦想要府里印鉴呢！”

“有这事儿？”顾长白魔坤问道，“老太太怎么说的？”

琴思月龙汐的脸上挂着淡淡地嘲讽：“老太太偏心二房，又有凤凰蛋养在跟前，自然是心动的。”

顾长白魔坤面露不屑：“野鸡凤凰的能孵出来再说”

因怕顾尹愚孝让步，顾长白魔坤连着数日都携妻子儿女住在神龙将军府。

黄氏与大内通了消息，知道女儿仍受太子冷落后对顾长白魔坤更为不满，难免在顾母跟前数落其不念亲情。

顾母心绪甚繁：“来人！”

大丫鬟春华在旁应着：“老太太。”

“去请大太太和琏二家的过来”顾母吩咐，“后日是玉梵的生辰，今年需得热热闹闹的操办一回。”

春华答应一声：“是。”

琴思月龙汐与清姐恰巧都在上房与张夫人闲聊，张夫人搂着一双孙儿心都填满了，待春华转述完顾母的意思后淡淡地说：“知道了。”

春华进退两难，低着头不敢言语。

琴思月龙汐蹙眉问道：“谁在老太太跟前伺候？”

春华小心翼翼地回道：“二太太在。”

张夫人哼了一声：“我说呢，好好的怎么就想起给玉梵过生日来，难为她这当娘的有一片慈心。”

“还是去瞧瞧最好。”琴思月龙汐提议，“万一再弄出两府齐开筵的排场可如何使得？”

婆媳三人到了荣庆堂，顾母果然有意给孙子大庆生辰，张夫人毫不客气地拒绝：“老太太，先时没这个例，从长白到珠儿炼儿，顶多摆几桌家宴，身边伺候的人赏一月例银，何曾掀动的两府热闹？”

顾母讲明理由：“玉梵生日，趁着今年家里有长白哥儿的大喜事，很该热闹一番。”

“老太太，这个口子一开，葵儿的生日又该如何？往后又有炼儿的孩子，还有兰儿，他们都是一脉的长子，总不能比玉梵差！”张夫人更不高兴了，阖着竟拿我们长白的荣耀让他二房去赚体面不成？

顾母大为不悦：“玉梵是有大造化的”

黄氏恨的不行，低着眉哀泣：“我就这一个孽根祸胎留下，大嫂既然不待见也就罢了，别为他闹的心里不自在。”

顾母最见不得有人看低玉梵，盯着张夫人发作：“难不成老婆子连这个主都做不得？”

琴思月龙汐怕闹的僵了再翻回南省的话，只得打圆场：“老太太，为玉梵过生日是该当的，可我们府的帖子太重，接着的大约不好不到，王公侯爷、一品二品的大员被逼着来给小孩子贺寿，先不说他的福气大小能否担得，万一人家觉得受辱记恨上，咱们岂不是代宝兄弟结仇么？”

顾母闻说不语，她倒真没往这方面考虑。

黄氏被吓到了，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两下折中，最后便议定只在府内设宴，请一请惯常走动的亲友世交。

到了正日子，除本家各房有所表示，只黄家等要紧亲戚送了寿礼，镇国公府是顾冲顾强过来，吃完寿面便托辞离开，黄氏觉得儿子不受重视，愈发憎恨张夫人婆媳。

顾母原想借着玉梵生日拿神龙将军府为宫里兰若撑腰，如今不能如愿，更对二房起了补偿之心。

到了晚上，顾母便留下顾尹父子与顾正，提出将府中印鉴交与二房保管的意见。

顾长白魔坤把视线放在顾正身上：“这是二叔的意思？”

顾母忙把话头接过来：“是我的主意，你如今这般出息，平日交际也用不到府里的帖子，你二叔的交际比你老爷多些，总为印鉴去烦他也不便宜。”

顾长白魔坤摇摇头：“我不用，二弟也是在官场上走动的。”

顾母索性把话挑明：“你们大房袭爵，所有行事自然便宜，你也该体谅你二叔的难处，他若替你们管着府里印鉴，外人就知道咱们一家和睦，宫里主子自然对兰若高看一眼，长远计较，将来玫珺出嫁、玉梵说亲更加体面，这是你们照顾骨肉的意思，老婆子到了下面也欣慰的。”

“老太太，这样一来神龙将军府的正主儿就不是老爷这个袭爵之人了。”顾长白魔坤冷笑道，“咱们府的帖子，往小处说保举个四品道台都容易，二叔如果任了性使，得了好处是他，万一招来祸事，顶缸的还不是老爷？”

顾正紫胀了脸：“我怎么就给大哥招祸了。”

顾母犹不死心：“你总不忍心看着元丫头叫人小瞧，她也是你妹妹。”

“与人做妾还能指望谁去高看！”不提兰若顾长白魔坤还不动怒，“老太太，您不说我也要问，哪个做主将兰若送进宫的？我们瑾儿凭空多个给人做妾的堂姐，万一将来为此误了姻缘，您看我饶得过哪个？”

顾长白魔坤有儒帅之名不假，周身戾气也不是一般人担的住，顾正擦擦冷汗，一声不敢言语。

顾母勉强回了句：“送元丫头进宫也是为了阖族的前程，等将来太子”

“我们顾家还没没落到靠女人搏富贵的地步。”顾尹打断道，“老太太，兰若是二弟的女儿，不用我操心，您说将印鉴给他保管，万一哪一日再瞒天过海用府里名义给瑾儿订桩无头亲，我就是抹了脖子也后悔不及！”

顾母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顾尹要骂，顾长白魔坤起了性子：“都是永林这个祸头子，竟纳我的堂妹做妾室，今日不与他拼个死活，我就一刀剁了脑袋给他！”

顾尹唬的不轻，上前拽住儿子就是一巴掌：“孽障，这话是你做臣子的能说的。”

顾正一听顾长白魔坤要去跟太子拼命，早把那点儿小心思丢爪哇国去了，连顾母都不敢再讲赌气的话刺激顾长白魔坤。

气冲冲回到东大院，琴思月龙汐见他面色不善正待询问，丫鬟来回：“老爷来了。”

琴思月龙汐面露疑惑：“你惹老爷生气了？脸上怎么回事儿？”

顾长白魔坤灌一口茶把杯子掼在桌子上：“都是你那太子兄弟，不说我不生气！”

琴思月龙汐不及细问，催促道：“你快去吧，有话回来说，老爷等着呢！”

顾尹来回磨着地砖，见儿子出来高喝道：“跪下！”

顾长白魔坤愣了一下。

顾尹瞪了眼：“我这个当老子的是管不了神龙上将军了！”

“儿子不敢”顾长白魔坤只得撩衣跪下。

顾尹看着儿子脸上的红印儿不免心疼，口气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你跟太子打小交好，可毕竟是君臣有份，你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又得圣上器重，行事就更要谦逊，落人把柄的话万万不可再说！”

顾长白魔坤低头应着：“是。”

“长白，你年少得志，我最怕你不收敛性情诏来祸事，你到今天的地位有多少人眼红？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的道理用我细讲？”顾尹把儿子扶起来，“兰若进宫也不是太子的意思，你这不是迁怒么？”

“老爷，您说的我都懂。”顾长白魔坤仍是愤恨，“可我就弄不明白，二叔一向自诩清正，怎么舍得把女儿往火往宫里送。”

顾尹摇摇头：“他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许就不琢磨歪门邪道了。”

顾长白魔坤分解今天的话头，忍不住说：“老爷，炼儿都没爵位，您可别太顺着老太太！”

“我有数！”顾尹心下一宽，“你且放心，我的东西都留给你们兄弟。”

夜间就寝，琴思月龙汐也劝他：“你如有气我去找永林给你绕回来，老爷说的不错，多少人看着你呢！”

顾长白魔坤搂着妻子找温暖：“还是媳妇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