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不必顾虑。”琴思月龙汐放下团扇,“媳妇说句实在话,神龙将军府家业不小,媳妇却未必能看在眼里,不为别的,它与您教养的长白哥儿没法比!媳妇愚见,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最要紧。”
张夫人拍拍琴思月龙汐的手:“我知道你的苦心,神龙将军府现在是老爷的,将来是长白的,太上皇的圣旨谁都不能擅改。”
等张夫人当众命次媳继续接管内务的一刻,府中管事都觉纳罕:大奶奶能这般好说话?
在顾府下人眼中,精明厉害的清姐与公主大奶奶相比简直是土丘跟泰山的差距,清姐处置下人时要照应到府中方方面面的关系,多少得留三分余地,大奶奶可不同,前几日林大爷叫车出去,把式迟了一柱香的工夫,恰巧被过来看林姑娘的大奶奶撞上,当即赏了二十板子把人打得皮开肉绽,林家哥儿姐儿还不安呢,大奶奶已经冲车马管事去了,没理他是老太太院里大丫鬟的哥哥还是二太太手下得力陪房的外甥女婿,直接给了一顿打把人撵了出去。就冲这,信她饶过二奶奶才怪。
琴思月龙汐对清姐多少是有点儿亏欠的,去岁北蛮犯阙,黄子杰自恃才干拥着忠恂郡王不服朝云公主号令,差点儿被立斩营前,琴思月龙汐虽不觉得自己有错,终究是拂了亲戚的脸面,宁肯在这事儿上让她一让。
她却不知道在她怀孕的这几个月,清姐却多次打扮得花枝招展,明里暗里撩拨顾长白魔坤,幸而顾长白魔坤够坚定,对清姐的撩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顾长白魔坤怕琴思月龙汐烦心,而且他相信自己能够应付得了,就不曾把这些烂事跟她说过半个字。
一晃眼过了几个月,正旦朝贺时,刚到东宫与太子妃碰头的琴思月龙汐突然发动,有了临盆迹象。
太子妃初觉慌乱,继而稳定心神发号施令:“快去内务府把产婆叫两个来,传御医!”
琴思月龙汐尚有知觉,握住太子妃道:“不能污了你的房子。”
“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太子妃左右看看,“找个人回母后去,跟顾公爷传个话!”
皇后本是盛装打扮预备受礼朝贺的,闻报后“咣”地起身:“传本宫懿旨,命贵妃率内外命妇先于宁寿宫朝贺。”
因是二胎,虽有些早产,只两个时辰便顺顺当当落了地,此刻晴空瑞雪,愈发显出喜气来。
顾长白魔坤高兴之余又给圣人请罪,皇帝笑道:“这孩子跟东宫有缘,保不准是第二个长白!”
因琴思月龙汐执意回家,皇后急调凤撵,用暖车把母子俩送归国公府。
子以母贵,琴思月龙汐的次子至不济有正二品的顶戴,公主府、国公府、神龙将军府、宁国府管事听说消息都来磕头,得着恩典回家照看妻儿的顾长白魔坤不惜财帛,都予厚赏,直要盖过年节的喜气。
晚间家宴,顾老太君自是高兴,因向张夫人笑道:“这孩子与丹琦有缘,也是年初头一日的生辰。”
“正是。”黄氏嘴上发酸,“哥儿生在东宫,可不与丹琦有缘。”
顾老太君愈发欢喜,唯盼这个曾孙真能给丹琦带来福气。
张夫人眉头一皱,也不曾多说什么,向顾老太君请示道:“公主那儿虽有长史管家,到底缺个做主的,如今权请越氏照应几日,媳妇是婆母份上,不好躲懒劳动亲家,有意在初五后到长白府里小住一月,老太太以为如何?”
顾老太君点点头:“很妥当,府里有炼儿媳妇,又有你弟妹在,很不必你分心,照看好公主、孩子是正经。”
张夫人笑着应了,又说些洗三满月的章程请顾老太君裁度,席间之乐,更胜往年。
又添了一个嫡孙,顾尹自然压抑不住兴奋,抱着辞海、尔雅翻了大半宿,第二天红着眼圈将儿子叫来宣布:“小孙孙就叫顾茂好了。”
儿子的命名权又被剥夺,顾长白魔坤好似挨了当头一棒,不甘心地说:“听您的。”
顾尹喜滋滋的:“你太太说了,现是年节,洗三略简单些无妨,满月需得大办,不能委屈了孩子。”
顾长白魔坤笑道:“咱们纵是不下帖子也少不了客人。”
国公街以两座国公府为核心,四周都是顾家近枝聚族而居的房舍,往皇城方向的下一条大街便是朝云公主府与护国公府所在的陵远街,琴思月龙汐为封国公主,大庆朝当得起她弯腰的人统共就四个,这四位还都在内廷不便出宫,是以能到国公府看她和孩子的只有太子妃、诸王妃及琴、顾近亲女眷而已。国公府的贵客是张夫人接待,神龙将军府有顾老太君带秋氏、黄氏、清姐、吕樱辛苦,虽不及顾葵顾萱出生时三府齐开宴的喧哗,倒也算得上是京城少有的热闹。
这个孩子注定是富贵命,满月后不久,嫁入东宫多年的太子妃忽然在诊平安脉时有了消息,御医报喜:她已有了一月多的身孕。
这是真正的普天同庆了,上皇夫妇与帝后二人流水般的往东宫送赏赐,整个大内都充满喜气。
皇后在婆母跟前凑趣:“这是沾了思月的福了,早知如此葵儿出生的时候就得接她来东宫生产,说不准皇孙这会儿都能满地跑了。”
太子妃是太上皇后的侄孙女,这些年没有身孕皇后也不曾向东宫塞个侧妃,太子现如今的侧室除了太子妃提拔都是她选了人赐下去的,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承皇后儿媳的情,因笑道:“葵哥出生那会子昊儿刚大婚,我们也料不到后面的事儿,你既觉得思月有功,等哥儿过了百岁常接他去东宫就是了。”
皇后亦笑:“臣媳也有此意。”
婆媳正说话,宁寿宫内监来回:“主子,朝云公主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太上皇后笑道,“快叫她进来。”
琴思月龙汐进了内殿,行礼起身后笑问:“您跟舅妈说什么呢,打院里就能听到笑声。”
“说着你呢。”太上皇后看了皇后一眼,“叫你以后常把哥儿带来,给太子夫妇带好运。”
琴思月龙汐对外面的流言也有耳闻,闻说后摇头:“这是凑巧罢了,我在东宫正殿生产是违了规矩的,您和舅妈不怪罪就是护短,再夸孩子比将来的皇孙有福,岂不折煞我们?”
皇后笑道:“哥哥带着弟弟来,这是上讲的。”
琴思月龙汐打太极:“我可听说了,茂哥儿出生时皇舅御口断言这孩子与长白一般跟东宫有缘,长白是太子的伴读,皇舅必定料准了东宫会有与茂哥年纪相若的皇孙降世,否则岂能跟他父亲一般去做伴读?”
“哦?”太上皇后问道,“皇帝真有这话?”
皇后笑回:“是。”
琴思月龙汐逗趣:“皇孙是奉了皇爷爷圣旨来的。”
太上皇后复笑:“都有功,皇帝发了话,哥儿就顺顺当当带弟弟来了。”
孩子是男是女的问题被自动屏蔽,所有人都认定太子妃要把东宫长子生出来。
太子妃积年无子,着急的可不止是太上皇后与皇后婆媳,太子是上皇带大,他老人家第一个命戴权补了份满月礼赏给顾茂,紧跟着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也奉圣旨去了趟国公府,连皇太子都认定琴思月龙汐母子是太子妃有孕的最大功臣,被顾长白魔坤鄙视了几回才收敛一些。
要命的是终极当事人太子妃,若非有碍宫规,她是恨不得把琴思月龙汐母子搬到东宫供奉起来的,其母何夫人得到恩典来看女儿时用心嘱咐:“都说朝云公主有福,您可别怠慢了她。”
“娘,我有数。”太子妃摸着小腹说,“这些年没消息,我都快死心了,想不到竟是有了,我也想找机会谢一谢姐姐,可我有的她都不缺,前儿刚提起这话来,她就不高兴,说我外头传风言也当真,顾家的孩子比皇孙金贵,茂哥没懂事呢就要招人猜忌,将来指望谁护着?。”
何夫人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老圣人和圣人不都给了小哥儿厚赏吗?”
太子妃摇摇头:“您还不知道,昨天姐姐在大明宫见到父皇,当面逼着皇祖下旨,要父皇承认孩子是得着圣旨转世投胎,跟茂哥没关系。”
何夫人讶然:“老圣人应了。”
太子妃回道:“哪能不应呢,皇祖还说,这世上能逼他下旨的,除了继位初年的权臣苏睿就是她了。”
呃!苏睿的下场可不是一般凄惨。何夫人笑了笑:“还不相同,这回被逼的心里舒坦。”
母女聊一会儿天,何夫人又说:“公主的谨慎未尝有错,虽说上皇和圣人都宠她,到底还得防着忠廉王他们做文章,再者此一时彼一时,两位老圣人在、圣人和主子娘娘在,她不用担心受人构陷,总得为下面几个孩子打算,你能说将来皇孙一定跟太子爷似的与顾家好?便是太子爷与顾公爷,怕也有小人在中间作祟吧?”
太子妃犹豫了一下:“我想给顾氏提提位份。”
何夫人点点头:“也好,顾家脸上也能好看。”
东宫有喜,丹琦沾光,一年内连升三级变成了永林的第二个庶妃。
女儿“升职”的喜讯完全没有压下黄氏心中的郁闷,她还指望丹琦能生下太子的长子将来母以子贵呢,这下好,全泡汤了!不单太子妃遭嫌,连新生的顾茂都变成眼中钉,简直恨不能咒死他。
顾老太君和张夫人都挺忙,不少世交命妇都为成婚多年尚无子嗣的女儿媳妇来撞她们的钟,希望求得琴思月龙汐母子上门借借福运。
在这档口,琴思月龙汐请了上皇的圣旨出来,甭管下边信不信,至少是不敢公然与琴思月龙汐的皇姥爷叫板的。
张夫人眉头舒展:“我就说这是皇家的福运,圣人开了金口岂有不应验。”
婆媳母女正颂扬着圣人天命,春华来回:“珍大奶奶来了。”
秋氏是为继子顾冲的婚事来的,顾老太君有些惊诧:“蓉哥儿还不到十五吧?是不是早了些?”
秋氏赔笑:“老太太,现今还算相看,咱家规矩大,即便觉得合适也得过个三年两载才能成礼。”
“营缮郎家的千金?”琴思月龙汐是知道官品的,“虽说高嫁女低娶妇,镇国公府到蓉哥儿这儿已经是三代单传了,她的媳妇还是顾门宗妇,岂能这般草率?”
张夫人点点头:“公主说的很是。”
秋氏一梗,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神龙将军府三代主母还不是顾家宗妇,摆开了是什么阵仗?顾老太君为侯府千金,张夫人是太傅小姐,琴思月龙汐抛开公主身份也有伯爷郡主的父母,她们能同意将来把牌位放在这样的人身后?
顾老太君一针见血地指出:“莫不是珍哥儿的主意?你不能由着他胡闹,真劝不了就来回我,让你两个叔叔和长白说去。”
秋氏只好应着:“是,我一定把老太太的意思说给我们爷听。”
琴思月龙汐笑道:“大嫂,前儿我还听长白哥儿问起彬儿的学业,说他可以下场争个秀才了,您教大哥放心,只要彬儿长进,她的媳妇就揽在我身上,但凡差着一点儿,管保连给老太太磕头的福分都捞不着。”
“那我先代彬儿谢过公主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秋氏在表面上是承情的,“有您的话我就宽心了。”
女人们只在门第上留心,男人的视线则要长远。顾长白魔坤听说后冷笑道:“珍大哥的算盘不错。”
“嗯?”琴思月龙汐奇道,“怎么讲?”
“我也是听你那太子表弟说的。”顾长白魔坤从妻子怀里接过小儿子,“忠廉王有个得力的幕僚,叫何肇的,他早年落魄,不慎遗失了一双儿女,琴业从养生堂收了去,没养住儿子,珍大哥谋娶的便是女儿了。”
“原来如此!”琴思月龙汐点点头,“这个何肇不得了,是纯粹的毒士,你还不知,前年鞑子攻城,他竟然建议放敌军进南门,用火攻计烧杀夷酋。”
“还有这事儿?”顾长白魔坤不以为然,“鞑子不傻,心急也不会冒进。”
琴思月龙汐苦笑:“我初时也有此虑,你道他的深意如何?为免敌军起疑,南城一带的守军百姓都需瞒过不准迁走,到了儿来个玉石俱焚!”
顾长白魔坤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断子绝孙的主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琴思月龙汐接过儿子,“皇姥爷哪儿都好,就是对儿子太慈善,纵的忠廉王上下结党。”
“一朝天子一朝臣”顾长白魔坤感慨,“便是你我,也不乐意看人脸色行事,谁又能甘心毫无挣扎的轻易落幕?”
这边夫妻心平气和讨论时局,镇国公府那边也不消停,顾峰垮着脸训秋氏:“连这点子事儿都办不明白。”
秋氏嗫嚅着说:“那边公主、老太太还有大太太都说彬儿的媳妇是宗妇,身世一定不能低,我实在不好驳回。”
顾峰噎了一下:“你没说忠廉王妃有意把蒙可冰收为义女?那可就是郡主之尊了!”
秋氏提醒:“爷,您可别忘了,按辈分忠廉王妃是公主的舅母,真要成事以夫家论她们就是平辈了。”
顾峰胀紫了脸,半天才说:“又不是涉及伦理的近亲,忠雍王按辈分还是忠雍王妃的远房堂舅呢,谁说什么了?”
秋氏建议:“我倒有个主意,蒙家孩子人品既好,不妨找个机会请了来给老太太瞧瞧,只要老太太喜欢,大太太和公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顾峰点点头:“也好!”
芝晴的生日恰在百花节,清姐回过顾老太君和张夫人,特地从外面请了一班小戏给她凑趣儿。
开席时分,秋氏领着一个美貌姑娘到顾老太君桌前赔笑:“老祖宗,这是营缮郎琴家的小姐,特地来给林姑娘祝寿。”
顾老太君微微皱眉,很快笑道:“好标致的姑娘,近前让我瞧瞧。”
众人都拿眼来瞧:只觉眼前女子仪容艳丽,与素日所见比较,也仅逊琴思月龙汐两分而已。
闲话几句后,顾老太君赞道:“蒙家造化,竟教得出这般气度的孩子。”
张夫人也说:“咱们家的姑娘还得用心学着呢。”
秋氏帮腔:“这姑娘也不容易,母亲去得早,平日指望她照顾老父、抚育幼弟,难为能四下周全没被挑理。”
黄氏与清姐都得了秋氏打点,这会儿也为蒙可冰说话。
顾冲毕竟是隔房的曾孙,又有父母做主,顾老太君岂会为这个费心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