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冲毕竟是隔房的曾孙,又有父母做主,顾老太君岂会为这个费心不讨好?且她看人独具慧眼,见蒙可冰举止大方,终是默认了这桩婚事。
张夫人的心思更简单,她没必要自己扮着黑脸让黄氏去跟东府卖好。
琴思月龙汐横了秋氏一眼,转头看戏台去了。
秋氏背脊发凉,又解释道:“实在辜负了公主的美意,我们爷说改日再向您请罪。”
“忠廉王的体面哪里是我比得了的?”琴思月龙汐吹了吹碗中的茶叶,“只一条,大嫂子转告给珍大哥,拂了我的面子事小,宗妇可是涉及整个顾家的脸面,不管将来如何,定下了就是我的侄媳,再有别的算计我是断断不依的。”
秋氏欣喜万分,自是满口答应不提。
琴思月龙汐把手上的紫金镯子取下来:“这是北鲁进上的贡品,太上皇后和主子娘娘叫我自己挑了几件,今儿得缘,给你拿去顽吧。”
蒙可冰也不拘泥,得着秋氏眼色后磕头领赏:“谢公主厚赐。”
琴思月龙汐歪头吩咐掌事大丫鬟:“给忠廉王府下张帖子,后日我找王妃叙话。”
丫鬟应着:“是。”
上皇在位中期定宗室爵位十等,一字亲王为首、往后依次为二字亲王、一字郡王、二字郡王、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忠廉王虽为二字亲王,比及秩同皇太子的朝云公主且需让一让,但琴思月龙汐需顾及顾老太君与张夫人的脸面,上皇和皇帝的恩旨受而不用,否则张扬出去就不是如今的排场了。
按家法,一般是亲王外孙女的忠廉王妃郭氏为琴思月龙汐舅妈,论国法,二字亲王妃比国公主略低两级。纵然两下不睦,忠廉王妃也不便打琴思月龙汐的驳回,
太上皇后一脉有多喜欢琴思月龙汐忠廉王一党便有多嫌恶琴思月龙汐,不是她在中间作梗,如今的皇帝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圈禁着生孩子呢。
即便如此,郭王妃也不能失了礼数落人话柄,亲迎出王府门口笑道:“朝云公主下降贱地,阖府荣耀万分。”
琴思月龙汐扶着丫鬟下车,近前微微俯身:“舅妈安好。”
郭王妃收了酸气,搀着“外甥女”讪笑:“一家子亲戚,哪里来的这般讲究。”
论起脾气来,将门出身的郭王妃也是能横的起来的,早年嫁入皇子府无嗣,忠廉王养母甄太妃请示太上皇后要给忠廉王纳侧妃,郭王妃当面把婆婆顶了个倒仰,太上皇后乐得看热闹,两头卖好的把事儿压下去,“娶妻不贤”的忠廉王枉遭池鱼之殃,在上皇那儿减了不少分数。
两个女强人一对眼,火花电的四遭下人浑身冷战,家常里短闲话几句,琴思月龙汐挑明来意:“听说营缮郎琴家的千金是舅妈义女?”
郭王妃会意:“正是,我们家那两个小子来的晚,早年我便常接琴家姑娘过来解闷儿。”
琴思月龙汐点点头:“我说小户人家的女儿竟有不压公府小姐的气度,原是得了舅妈指点。”
郭王妃被捧得舒坦,笑道:“你是过誉了,我并没教什么,可冰的资质原是好的。”
以琴思月龙汐的观察来看,郭王妃倒是真心疼爱蒙可冰,在其托付照应时一字一顿地说:“有亲王妃撑腰,做个顾家媳妇自然游刃有余。”
郭王妃这才咂摸出琴思月龙汐的真正来意。
忠廉王把幕僚的亲生女儿嫁到顾家去,一为离间、二为拉拢,成与不成都无害处,岂料琴思月龙汐不按剧本走,摆明曲解他的意思:你们把义女嫁到顾家就是委婉向皇帝示好的意思,我一定把信息传到。
郭王妃冷笑道:“亲王妃算什么,说不定哪天就刀架脖子上了。”
琴思月龙汐淡淡地说:“您玩笑了,六舅是上皇的亲儿子、皇上的亲兄弟,太平盛世的哪个敢对他动刀子。”
“亲兄弟?”郭王妃仰起脸,“忠诚王、忠雍王才是圣人的亲兄弟,我们都往外八路上靠了!”
琴思月龙汐正色道:“舅妈,咱们娘儿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六舅要是绕过我那俩兄弟把家私爵位传给侧妃生的儿子,您该怎么想?”
“我”郭王妃语塞。
琴思月龙汐看了她一眼:“您怎么想我许不知道,但若换了我,他就得给姨娘庶子往下边跟阎王老爷讨爵位去!”
这番话说的郭王妃大为畅快:“我就觉得你是知己,今日看来实在没走眼。”
琴思月龙汐劝道:“舅妈,您也说说六舅,全天下都懂的理儿,他又执拗个什么劲儿呢?”
郭王妃脸色一僵:“你和皇上亲近,自是瞧我们不顺眼。”
琴思月龙汐微微一笑:“我如果尽是私心,这会子的东宫正妃怕轮不到何表妹身上。”
郭王妃无言以对。
忠廉王下差回府,看到二门的马车问道:“王妃在会客?”
“是”管事回话,“朝云公主在里面。”
“嗯?”忠廉王眉头微皱,“她怎么来了?”
身后的忠温王笑道:“这倒是奇事。”
与二王见了礼,琴思月龙汐主动告辞:“今日晚了,改天再来找舅妈说话。”
“别呀”忠温王越俎代庖,“我和六哥又不是赶客来的。”
忠廉王笑道:“难得来一回,吃完饭再走不迟。”
郭王妃也极力挽留。
琴思月龙汐想了一想,点头应着:“那甥女就留下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忠温王心里高兴,面上却道:“在六哥这儿吃了饭,仔细宫里边起疑心。”
琴思月龙汐眉毛轻挑:“七舅,这话我记着,定然不能让您为难,忠温郡王府的门槛我是不敢顶着气去攀登的。”
忠温王讪讪的:“瞧瞧我跟你说笑呢竟然当真了。”
用过午膳,琴思月龙汐告罪回府,兄弟夫妻亲送她出了大门,忠温王感慨不已:“六哥,要有她帮着你,今日的咱们便不是俎上鱼了。”
忠廉王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琴两姓的婚事落定,跟着自有顾峰秋氏操劳三媒六聘等俗礼,秋氏回过顾老太君和张夫人,特请黄氏前去帮手,到端阳佳节便放了大定。
朝中为开海禁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顾长白魔坤管着海防,自要晨曦出门夜半回府,整月不得清闲。
为免婆母两府奔波,琴思月龙汐带着孩子搬回东大院,国公府与公主府的管事每天上门请示内务,张夫人见儿媳辛苦,颇有些过意不去,在顾长白魔坤请安时留他说话:“虽说男主外女主内,公主刚生产,茂哥将将百岁,你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也忒省心了一些,不能总劳累公主一个吧?”
顾长白魔坤无奈:“最近公务繁忙,儿子实在脱不开身。”
“公务哪有忙完的时候。”张夫人敲打儿子,“你在北疆征战一年,出生入死的辛苦,公主在家也没闲着,照料葵哥儿和萱姐儿不说,给你补窟窿调军布阵也由她,家国天下的对得起你,咱们得讲良心。”
“呃。”顾长白魔坤云山雾罩,“儿子怎么就没良心了?”
张夫人压低声音逼得顾长白魔坤近前:“私盐贩不得,有那档子事赶紧料理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没信用,公主不做太子妃嫁进门,冲的可是你洁身自爱。”
顾长白魔坤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说:“您想哪儿去了,我是真的忙公务,您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们好着呢。”
张夫人仍有疑虑,直到顾长白魔坤保证一定多抽时间陪陪妻儿才教母亲放心。
琴思月龙汐还不知道婆母在丈夫面前给自己抱打不平,她为另一桩家务事头疼。
据可靠消息,二次管家的清姐开始打时间差放印子钱,月初领了阖府月例放出去,等月底收回利钱再发月例,一个倒手几百银子,打的还是神龙将军府顾家的旗号。
琴思月龙汐捏捏额头:她是神龙将军府长媳,要跟顾长白魔坤过一辈子的,上回顾长白魔坤罚了顾炼间接导致清姐小产,自己如在张夫人面前把这事儿揭出来,保不齐兄弟之间就得生嫌隙倘或听之任之,早早晚晚都得惹下难以收拾的大祸。
中间又插了一桩故事,因为顾长白魔坤晨出晚归,神龙将军府下人不免饶舌,说起公主大奶奶的厉害妒忌,成婚几年孩子都仨了还霸着大爷连通房都没一个,如今逼得大爷不回家,自是外面有人的缘故。那起子心黑的灵透下人再添新料:大奶奶去了忠廉王府,想来是因为六王爷得势她忙着烧热灶,等蓉大奶奶进门,管她公主郡主的都得退避三舍。
得了母训来讨好媳妇的顾长白魔坤撞了软钉子,琴思月龙汐很没好气:“我当初怎么就没请旨嫁到蒙古去,这会子要多恣意有多恣意,哪像如今拘在内宅为些家常人情顾忌着束手束脚!”
“怎么了?”顾长白魔坤陪着小心,“谁惹你生气了?”
琴思月龙汐张张嘴,终究没有抱怨出来,叹着气自嘲道:“谁家没有几户糟心的亲戚,你忙外面,家里的事儿不用管。”
顾长白魔坤深知妻子的秉性,闻说后只得开解:“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为这个伤神就不值了。”
虽是大庆朝的文武双状元,顾长白魔坤还真不是昔日公主选婿的热门,那会子上皇在位,与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正一门心思要把琴思月龙汐娶进东宫做太孙妃。
皇太孙永林与顾长白魔坤交情莫逆是真,但是涉及自家媳妇的事儿自然不能让步,几乎把皇后与太子妃两处的地砖磨平,只可惜功亏一篑,当事人全然没有母仪天下的兴致,帝后刚提两句就被她拒绝了。
皇帝只好征询本人意见:“那你想嫁哪个?”
“蒙古!”琴思月龙汐毫不犹豫地回道,“草原天宽地广无拘无束。万事自己说了算,又不必在婆母小姑间打转儿!”
“想都别想!”皇帝果断否决,“本朝仿效前明,国破不和亲,你就算是下嫁,朕也忌讳史家之言。”
被“嫌弃”的皇后还帮孙儿说话:“太子妃的性情你是知道的,昊儿也待你上心,将来还能有人给你脸色看不成?”
琴思月龙汐笑道:“太子妃舅妈自然是好,我可管不住自己将来后宫不干政。”
帝后对视一眼:这倒是问题。
接着从权贵子弟筛选,第一个便是神龙将军府嫡长孙顾长白魔坤,皇帝却是真心疼爱琴思月龙汐,自不会一棵树上吊死,打着狩猎的幌子召集所有青年才俊下场。这样的机会抓不住就不是顾长白魔坤了,马上开弓一箭穿了两雁,一只献给皇帝、一只孝敬顺义伯琴吉。
顺义伯被女儿拐成了死忠嫡子党,他也怕背后有人议论自个儿是为了做承恩公才力挺太子上位,且向时与顾家交好,顾长白魔坤的外公又是太子太傅,索性顺理成章默认了这桩婚事。
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皇帝降旨,封授顾长白魔坤为驸马都尉,又赐顾尹紫带,惹得随驾太孙眼热不已,拿围场较量做幌子对着好友拳脚相加。
顾长白魔坤抱得美人归,也自不必计较许多,为表衷心,向永林许诺:“顾长白此生,一人一心一生一意爱护公主。”
永林自忖这是他给不了的东西,未免怏怏的:“你敢对思月不好,皇祖容你,我也不能罢休。”
综上可知,琴思月龙汐嫁到神龙将军府并非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她不想嫁入深宫之中,听到妻子抱怨亲戚,顾长白魔坤自然想到“草原上天宽地广,不必围着婆婆小姑打转儿”的论调。
盯住曲意做小的神龙上将,琴思月龙汐忽下定论:“顾长白,你就不像顾家的人!”
“嗯?”顾长白魔坤笑问,“怎么说?”
琴思月龙汐点了下丈夫的额头,“你们顾家的子弟,坐吃山空打秋风的比比皆是,运筹谋画的没见几个,街后六房亲眷,都想靠着两府混日子,再说二府的当家,老爷算是靠着祖宗功劳能尊荣享贵独善其身了,顾峰早晚把镇国公府翻个个儿。富不过三代,似你这等自拼功名的公子哥儿,绝对算得上异类。”
“不是如此,你也不能委身下嫁。顾长白魔坤松了一口气,将妻子搂在身前,“我不指望他们有助力,别给我添乱就成。”
“你是说梦话。”琴思月龙汐微眯双眼,“我知道你们全族怎么想我,请了个上皇喜欢、皇帝宠爱的公主娘娘进门,阖府都有荣光,可要想长长久久富贵下去,总该有个万全的法子,六王爷势大,赶明儿他把皇帝赶下龙庭怎么好?顾家岂不受公主牵连跟着陪葬?这才有镇国公府长孙娶进忠廉王的义女,两头下注两头不输。纵有了那一天,一副药送走了公主郡主、还能跟皇帝卖个好不是!”
顾长白魔坤愕然:“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们顾家的人聪明,我也不是傻的!”琴思月龙汐睁开眼,“我是对不住你,顾府规矩,公子哥儿长到十二岁就有四个通房服侍,堂堂神龙将军府嫡长孙到如今连侍妾都没一个”
“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顾长白魔坤手上一紧,“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接下来的几天,顾长白魔坤突然把琴思月的陪嫁丫鬟全都打发出去,换了些小厮来伺候。
张夫人,打发玫珺试探儿媳口风未果后,只好亲自上阵,以探望孙子的名义来东大院找琴思月龙汐闲聊,闲话几句后试探着说:“长白最近忙了点儿,我信他是为公务,你别在意那些嚼舌根的话。”
“太太,我们没事儿。”琴思月龙汐看着呼呼大睡的顾茂苦笑道,“他是有抱负的人,自然知道洁身自爱。”
张夫人无奈:当娘的不易,当婆婆的更难!
这些消息传出去,就变成了他们夫妻之间有冷战,善妒的琴思月龙汐逼得丈夫把陪嫁丫鬟都换成小厮了!
又过了两日,琴思月龙汐之母越氏也来看望女儿外孙,琴思月龙汐的陪嫁丫鬟都是越氏精挑细选跟来的,她没费多大周折便弄清了其中原委。
她抱着顾萱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为这个别扭实在不值,勋贵联姻不就是几方下注找个互相照应么?明讷大学士的两个儿媳,一个是你姑舅表,一个是忠廉王妃的两姨亲,多新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