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知道琴思月龙汐昨日调阅清官册的，闻奏后下旨朝议。

按察使与巡盐御史都是正三品上的官职，大臣还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皇帝随即降旨，升任童伦为江苏布政使，兼领盐务。

皇帝的这手高明，布政使是从二品，谁要反对就是明摆着跟童家打擂台误人前程了，忠廉王党羽偃旗息鼓，没有提出半分异议。

吏部尚书又出班请示林海的去处。

皇帝笑道：“上皇早言，翌日林海任满，可回翰林院供职，既知其勤勉，不误王政，可擢升为掌院学士。”

众臣领旨，顾长白魔坤带头颂扬皇恩不提。

回到神龙将军府，顾长白魔坤隐过林海中毒的话不提，只向顾老太君报了林海调回京师的喜讯。

顾老太君果然高兴，林觉规年长心细，起身到顾长白魔坤跟前作揖：“弟弟代父亲谢过表哥周旋之劳。”

顾长白魔坤伸手扶住林觉规：“表弟不需多礼，此事也算因祸得福。”

顾老太君为着能见女儿兴奋，不曾留意顾长白魔坤的言外之意，林觉规心中吃惊，看着幼弟勉强压了疑问。

不梵在旁听说，急切询问：“林姑父林姑妈来京里，也住咱们家么？”

顾老太君笑道：“真是孩子话，翰林掌院是二品学士，你姑父姑妈自然有官邸住的。”

不梵慌了：“那那林妹妹要家去？”

林觉规有些不高兴：“宝兄弟，我们兄妹自然该与你一般承欢父母膝下。”

顾老太君笑道：“不梵，你林妹妹就算搬了家去也要常来小住的，你也能得便去找你姑夫请教学问！”

不梵这才嘟囔着不再多话。

林觉规跟着顾长白魔坤从顾老太君院里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长白魔坤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读书，照看好弟弟妹妹，别的有我和你嫂子。”

“是。”林觉规试探着问，“父亲”

“没有大碍。”顾长白魔坤仰起脸，“身居是非之地，总是不比常人那般安稳。”

顾长白魔坤回房逗着小儿子玩儿了一回儿，瞧见妻子一门心思钻研手上的帖子不免奇怪：“林姑父的事儿都了了，你还看清官册做什么？”

“清官册早还给吏部了。”琴思月龙汐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东府峰大嫂子送来的宴客名帖，也不知道峰大哥抽的什么风，非要赶年前把彬哥儿媳妇娶进门。”

“年前？”顾长白魔坤眉头微皱，“彬儿刚进学，眼看要考乡试，哪有精力用来成亲！”

琴思月龙汐也相当无语：“峰大哥说了，乡试在八月，婚仪就订在冬月以后，尽有时间预备！”

顾长白魔坤微微颔首：“东府人丁单薄，难怪峰大哥心急。”

琴思月龙汐不以为然：“我瞧着不像，说不准是跟忠廉王做了什么你我不知道的买卖。”

以前些日子的经验来看，这个话题如同雷区，顾长白魔坤含糊回道：“赶明儿我嘱咐彬儿几句。”

再说安扎神龙将军府的沐家，因华蟠在外交际时听得内廷消息：皇后有感公主郡主长成，不能与皇子一般进宫学读书，故仿咸安宫学辟重华宫为皇女宗女进益之所，再于宗亲官诰中拣择年长持重、更有学识品行的贵妇为师，专司学识人情教导之责。

除此之外，皇女宗女应有伴读相奉，中宫懿旨，凡在京仕宦，家有皇封者皆可送女应选，为公主、郡主侍学赞善。

早年太祖起事，沐家祖上曾有筹粮助饷的微劳，开国后官拜紫薇舍人，如今也是领受内帑的皇商，勉强算在皇封之列。华黎才貌双全，平素自有青云志向，听得消息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沐黄氏也盼女儿富贵，当即去找黄氏商议。

黄氏随口应下，因笑道：“不是我向亲，华丫头这样的人品，多少公侯府邸的小姐都及不上的。”

沐黄氏面有得色，奉承妹妹几句后又说：“你虽然有路子，到底少不得人情打点，我们岂好叫你劳心又破财？这点子银钱权作周旋花销，只要华丫头能谋个出身，便是再多一些也值当。”

黄氏推辞一番后收下银票，将华黎好一顿夸赞。

过不两日，内廷果然传了懿旨出来，张夫人送走传旨内监便打发人到东大院请琴思月龙汐往顾老太君处商量。

京师为天子脚下，大街上喊一声“大人”能有几百人回头，内监真要家家传旨必得累断舌头，故而接到旨意的除四王、八公、十二侯等开国勋贵家的主母外，只淑人以上诰命可得面谕，别的就靠圣人诏旨广而被告了。

顾老太君是极为赞同的，给公主郡主做伴读等同于教养镀金，将来议亲自然可以提高择婿条件，若是运气好入了皇后的眼，指给皇子世子也未可知。

皇帝八子，除早年夭折的皇长子和现今的皇次子永阳是贵妃所出，三子永林、四子永栋、五子金昍、六子金晏、七子永榕、八子金旭俱为嫡出，永林、永栋已大婚，没成婚的金昍十六、金晏十三，永榕虚龄十岁，最小的金旭还是学龄前儿童，他们都是极好的女婿人选。

除了皇子，忠诚亲王、忠雍亲王、忠恒亲王几家也有适龄皇孙，捞着一个都是不亏了。

皇子皇孙的伴读，第一人选都是从外家挑选，顾家是国公门第不错，比及上皇的亲家还要远一层，幸而有琴思月龙汐在，一切都能争取。

找孙女女婿的任务还长远，顾老太君出一回神，把心思放到伴读的事儿上：“大太太是什么意思？”

帝后膝下只有一女，一门心思往公主身边凑是不现实了，张夫人看向大儿媳：“只不知有哪些郡主进宫读书，知道年纪才好打算。”

“皇后娘娘早先提过一句，说是有意向兄弟施恩，收养几位郡主进宫，大婚时封授公主尊秩，想来都是十几岁的皇孙女儿了。”

顾老太君默然，良久方道：“按年龄只玫姐儿与瑾姐儿合适了。”

琴思月龙汐的主意是：“小公主与林妹妹年纪相当，除了芙姐儿太小，把玫珺一齐报上去。”

张夫人有些犹豫：“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万一不够持重在宫里冒犯了主子如何是好？”

顾老太君左右为难，她是想把玫珺推出去的，可惜年纪太小，保不齐会弄巧成拙开罪贵人。

琴思月龙汐遂道：“把名字报了，我去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若娘娘觉得不合适，咱们也不硬求恩典就是了。”

顾老太君笑道：“这样很好。”

兰若与皇七子永榕年龄相当，也是皇后取中的第一儿媳候选，此番把她与娘家侄女一起放到女儿跟前做伴读，借机就近观察教养品性。

兰若虽是庶出，毕竟为护国公亲妹，也得了忠诚亲王妃举荐成为郡主赞善。玫珺年幼，与其他几家落选的小姐一般得赏还家。

皇后倒专门问起客居神龙将军府的芝晴，林海虽未正式调回京师，毕竟下了圣旨，她是正经二品大员的嫡女，自然是在备选之列的。

琴思月龙汐问明当事人的意思，中秋节后将其带进内宫，不料皇后一瞧就喜欢上了，拉着芝晴打量一回夸道：“小姑娘带着仙气儿呢。”

“您过誉了。”琴思月龙汐笑道，“本来我是要把她报给您裁选的，但林妹妹是林家嫡女，纵是外祖舅亲也不能越俎代庖替姑父姑妈做主。”

皇后点点头：“也是这个理儿。”

“得您喜欢是她的造化。”琴思月龙汐讲明内情，“不过我也觉得林妹妹不娇气不俗气，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又得与长兄照顾幼弟，算是极为难得了。”

皇后会意：“得了闲跟你嫂子进来玩儿。”

芝晴赶忙磕头谢恩。

琴思月龙汐笑道：“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姑妈将来不用再愁妹妹的前程了。”

正说着闲话，坤宁宫太监急匆匆地进来禀报：“主子娘娘，太子妃临盆了！”

皇后闻奏大惊：“怎么早了十多天？摆驾！”

今年闰七月，太子妃满打满算只有九个月不到的身孕，不怪皇后失态。

琴思月龙汐急忙起身，走出两步又站住：“谢一行！”

谢一行为坤宁宫首领太监之一，每常在皇后离宫时留守正殿，听得召唤赶紧上前：“奴才在。”

琴思月龙汐吩咐：“打发个妥当人用我的轿子送林小姐回神龙将军府。”

“是。”谢一行知道琴思月龙汐要奉皇后前往东宫，自是应承不迭，“奴才这就安排。”

太子妃揣着的是太子嫡长子、皇帝嫡长孙，宫里岂有不重视的道理，太医稳婆你来我往，整个东宫川水流云一般。

太阳西陲，久不闻喜讯的太上皇后也乘銮驾到，皇后迎着婆婆一块儿等，永林急的要把地砖磨平。

日落霞收，皇后正想请太上皇后回宫休息，产婆出来磕头：“娘娘，皇孙的脚出来了！”

皇后一下懵住了，太上皇后急问：“里头究竟如何？”

产婆不敢多嘴，又有领头接生的跟御医出来，硬着头皮请旨：“太子妃难产，皇孙久不落地恐成险状，求主子示下！”

太上皇后白了脸，皇后已经缓过神来，咬着牙吐出两个字：“保大！”

“皇后！”太上皇后腿脚一软，“不能违了祖宗规矩！”

皇后没接话。

产婆左右为难，不知该按哪个的意思行事。

永林的眼泪已经落下来：“听母后的。”

琴思月龙汐算半个外人，如今处在说一句多一句的尴尬局面，索性扶太上皇后坐下：“慢着，带我进去瞧瞧！”

太子妃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握着琴思月龙汐的手哀求：“姐姐，保住孩子！”

琴思月龙汐是为人母的，岂有不体谅太子妃的道理？只能尽力开解表妹：“你们年轻，以后不愁”

太子妃强撑着，把琴思月龙汐的手都攥红了：“姐姐没了他就是没了我您您护着他”

“你别说话，我这有福之人不是白喘气的。”琴思月龙汐亦觉心乱，“有我在，你们母子都没事儿！”

书到用时不嫌多，大内这地方万事不缺，正合琴思月龙汐这样纸上谈兵的人才发挥：“把参汤喂给太子妃，拿银针来！”

琴思月龙汐博闻强识，也曾向名医请教推拿针灸之术，如今为保太子妃母子算是把二十多年的荣宠都赌进去了。

太子妃难产，御医和稳婆都是不愿意担风险的，这种关口，两个都保的最大结果是两个都保不住，故而只能进行取舍保大的无虞抑或保小的无碍。

现今琴思月龙汐做主，领头的稳婆战战兢兢提醒：“殿下，皇孙寤生，万一耽搁了谁都保不住。”

琴思月龙汐不理她，拿着银针在太子妃小腹刺穴。

外头只见血水端出，就是没有传出想听的动静，御医满头大汗：“殿下，再要耽误羊水就熬尽了！”

“使劲，你给我使劲！”针灸加推拿，琴思月龙汐终于正完胎位，见太子妃脸色转灰，上手就甩了她两巴掌，“你就算不顾自个儿，也得安安稳稳看孩子一眼！”

太子妃朦朦胧胧听到“孩子”二字，拼着力气挣了一下，稳婆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又出来一点儿了。”

“你还有你，给我用针扎太子妃的手指！”琴思月龙汐见稳婆不敢下手，登即火蹿三丈，“听我的保你们无事，不听我的，出了产房我请旨诛你们九族！”

毕竟是名声在外的朝云公主，产婆们都乖了，任凭红着眼的琴思月龙汐差遣。

手指疼的太子妃往下一抽一搐，用在下身的力气就加了三分，使劲儿使到眼前一黑，终于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琴思月龙汐大汗淋漓，抱着孩子掂了掂，刚松口气要把他抱出去给祖母和曾祖母看，产婆又喊：“殿下，太子妃见红了。”

“快，取止血石！”琴思月龙汐指了道，御医们也回了神，问过脉络回道，“殿下放心，太子妃不是大症候。”

生生被打了脸的御医们在太子妃身上将功补过，琴思月龙汐帮忙洗掉皇孙身上的血污，这才裹进襁褓抱到产房外给祖孙三代道喜。

大胖重孙平安无事，太上皇后一叠声命赏，皇后之前怕给琴思月龙汐添乱没有进产房，这会儿看了孙子就到太子妃跟前慰问儿媳辛苦，琴思月龙汐也提醒几乎失态的永林：“大明宫与乾清宫都等着信儿呢，还不派人报喜？”

永林恍然回神，又向琴思月龙汐深深一揖：“姐姐辛苦！”

如今已经星辰满天，琴思月龙汐怕顾长白魔坤担心，又记挂三个孩子，遂向皇后请旨：“现已宵禁，求舅妈打发人送甥女回府。”

皇后忙道：“可不是，家里指不定怎么惦记呢，快，用我的步撵送公主回神龙将军府。”

琴思月龙汐到家时顾长白魔坤果然在门房处掌灯久候，酬谢了护送的侍卫、銮仪，夫妻相携回寝，涉于皇家内务，顾长白魔坤并未过问，琴思月龙汐只说永林平安得子罢了。

清晨早起，门子刚要执帚洒扫，远处黄曼曼许多侍卫簇拥着三位冠服学士而来，到神龙将军府街前宣示：“圣旨到”

门子是有过经历的，拜伏起身后慌忙奔往荣禧堂报信。

顾尹不敢怠慢，一面吩咐大开中门摆设香案预备跪接圣旨，一面遣下人分找顾正、顾长白魔坤、顾炼前来，自己也更换朝服，亲往正门迎接天使。

为首的大员乃是武英殿大学士齐翰，待男丁齐集荣禧堂后方道：“请朝云公主千岁并世子郡主一起接旨。”

顾尹忙命顾长白魔坤去找琴思月龙汐。

顾正略觉纳罕：齐翰也是一榜探花，何以不懂规矩的称呼琴思月龙汐“千岁”？

等待人齐，齐翰却退到一边，身后的东阁大学士黄衮宣诏：圣意，赏护国公世子顾葵田千顷赏郡主顾萱田千顷册朝云公主次子顾茂为三等子爵，赐府邸，赏金万两，钦此！

这种关头，家主顾尹就不足秤了，琴思月龙汐携子女跪恩毕，与黄衮客套：“稚子幼女，敢蒙大人辛劳！”

齐翰又拿一卷黄轴出来：“朝云公主迎诰！”

琴思月龙汐大礼叩拜：“太上皇万万岁！”

“诰曰：着示内外臣工，今宣朝云公主尊秩，比于东宫，定君臣之份，钦此！”这是皇上的旨意！

前年击溃鞑子寇军，皇帝曾命文渊阁大学士李晋卿草诏，晋封琴思月龙汐为朝云公主，赐皇储节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