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如龙,行伍如潮。
大队大队的西军各路兵马,浩浩荡荡的从汴梁城外开过。
大宋最强太监童贯,出任江淮荆浙各地宣抚使,统帅陕西各路精锐西军,汴梁城精选都门禁军共计十五万人马,开赴东南去平定方腊之乱。
宣德楼上,官家赵佶向着策马而去的童贯挥手。
马背上的童贯,也是频频回首,虎目含泪的凝望官家。
好一副君臣情深的感人场景。
童贯虽然是个太监,可却是身躯魁梧,容貌刚毅满脸的络腮胡子...他真的是有胡子,搞不清楚为何太监也会有胡子。
这可是十五万大军,几乎就是整个大宋最后的精锐了。
既然放了出去,那官家赵佶自然是要尽心笼络统兵的大将。
这边童贯也必须表现出对官家的忠诚,这非常考验演技。
御街两侧站满了来送行的人群,陈然也是立身其中。
他没去关注童贯的胡子,而是在盯着那些番骑打量。
这些番人有党项人,羌人还有许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杂胡。
见着陈然不住的打量那些番骑,对军务没什么兴趣,却因为身份不得不来的赵明诚,打了個哈欠“这些番子也是有趣,不给发军饷也愿来从军打仗。”
“哦?”陈然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难道是皇宋教化已经到了这等程度,番子们愿意为皇宋抛头颅,洒热血?若是有这等本事,何不直接去辽地,收复燕云?”
“怎么可能。”赵明诚嗤笑“教化什么的,除了读书读傻了的,谁会信?这些番子们虽说没有军饷,可朝廷却是允了他们,破城之后可以劫掠。”
陈然眯了眯眼睛,目光望向宣德楼上的赵佶。
片刻之后,轻轻‘呵’了一声。
这货是真没把百姓当人看待!
“子厚。”待到一众将领们沿着御街离去,赵明诚迫不及待的起身“我与几位友人约好了同研一块最近收到的玉圭,据说上面刻有天地阴阳,八卦之形。枢密院的差事,就拜托你了。”
“德甫放心。”
陈然展露笑容“一切都会办理妥当的。”
他没有功名在身,祖上也没有余荫可用,就算是入了枢密院也只有临时差遣可做。
简单来说,就是个临时工。
赵明诚是个贵公子,不耐俗物不干活,事情全都交给了陈然去办。
见他做的井井有条,到了现在干脆连枢密院都不去了,就让陈然去顶班。
当然了,赵明诚多次表示过,有机会一定会奏明官家,给陈然来个破格提拔,让他从临时工转正。
对此,陈然自是笑呵呵的表示等他的好消息。
眼见着赵明诚上了马车,去寻友人继续研究金石。
陈然给街旁一处茶社内的武松打了个眼色。
武松出来,跟上了陈然直奔枢密院而去。
按理说,枢密院作为大宋最高军事统帅机构,理应戒备森严,比白虎堂更加白虎堂才是。
可实际上自从狄青之后,枢密院基本上就完全落入了文人手中。
枢密使与枢密副使,都是标准的西府相公,全都是大头巾。
此时的西府相公是郑居中,是一位标准的士大夫。
整日里忙碌的是在朝堂上搞党争,三五天都不见得能来枢密院一次。
就算是来了,也顶多是看看公文,具体的事务处置什么的,从来都是不管的。
这也是大部分宋时士大夫们的做派。
他们为官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是为了让天下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变,是为了与对头们死磕,是为了游山玩水...
缘由很多,可唯独不处理政务。
如此一来,政务多落入吏员之手。
这些小吏看似微末,可贪婪却是突破天际,对百姓们的伤害也是最为深刻。
至于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前任的副使是王襄,他运气不好被落职,现在是由已经出了汴梁城的童贯遥领,挂个名。
所以这大宋最高军事统帅机构里,真正发号施令的成了枢密院都承旨的赵明诚。
赵明诚对军务的兴趣,远远比不上对金石的喜好。
他帮陈然在枢密院内混了个差遣,主要就是帮他处理公务。
当陈然带着武松大摇大摆的走进枢密院的时候,进进出出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表示异议的。
甚至有之前认识的人,还会主动打招呼。
来到赵明诚的办公室,武松满脸都是诧异“这就是枢密院?这防备也太松懈了些。”
在他的印象里,枢密院这等军机重地,自当是比白虎堂还白虎堂才是。
可自己这个外人,居然如此堂而皇之的一路入内,这实在是...
“现在的朝廷就这样。”陈然在书案后坐下,伸手研墨铺纸“都忙着争权夺利,忙着搞党争,忙着弄财货。别的事情,没人管的。”
武松气愤“这等朝廷,不要也罢!”
“我们不就是在做这件事情吗?”陈然笑着提笔,迅速写下了一份调令。
写完之后,取出几枚官印分别用印。
武松好奇的上前,却是愕然见着陈然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枢密使的印!
“西府相公不办事,可事情终究是要去做。”陈然笑着将印收起来“他们就干脆将印都放在一起,给办事的人去用。如此一来,就省的办事的人不断的去寻他们用印。”
“这可真是...”哪怕是武松,得知此事也是咂舌“诸位相公们,简直就是儿戏!”
“正是如此。”
陈然吹干墨迹“所以能办事的蔡京,方能一路扶摇直上。”
他将手中的调令递给了武松“速去青州,将兵马带过来。”
“领命!”
大宋的文官们忙着内斗党争,武将们都盯着平定东南的战功,官家则是依旧在玩他的平衡之策。
根本就无人注意到,从京东西路那边,有一支人数上万的兵马,正在奔着东京城而来。
沿途州县见着武松拿出来的调令,大都直接略过不提。
少部分有责任心的,会发公文去东京城,查询核实此事。
这些公文,全都送到了枢密院,送到了陈然的案头。
兵马调动归枢密院管辖,送到这儿自然没错。
只不过,枢密使整日里忙着在朝堂上争权夺利。
枢密副使跑去江南打仗去了。
枢密都承旨更干脆,连班都不来上。
这些文书入了陈然的手中,自然是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他会很认真的给这些州县回公文,表示这是枢密院的正常军事调动,尔等无需过问。
大批兵马就这么无惊无险的来到了东京城外,甚至沿途的吃喝住宿开销都由枢密院报账。
这可是许多精锐兵马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没办法,陈然自己写自己报账再自己批准,简单方便的很。
朝廷内外上上下下,压根就没人察觉到,枢密院这儿有个如此胆大之人。
大宋朝堂的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这不是为了黑而黑,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儿。
这个时候的大宋朝堂内斗非常惨烈,新党旧党就差直接操刀子了。甚至逼的蔡京都退让自保,不愿问事。
再加上士大夫们本就轻蔑武事,短期内无人关注很是正常。
而且高俅死后,禁军上下都在盯着空缺出来的殿帅位置,都在忙着奔波打点,谁会去在乎枢密院的事儿。
再加上童贯带着西军与都门禁军挑选出来的精锐,还未抵达江南开战,正处于开战前的平静期,密集的战报还未潮水般的涌过来,自然无人关注枢密院。
至于枢密院内的众人,那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不多事不多嘴是他们明哲保身的不二法宝。
这个时间节点不长,朝堂上下甚至都无人去关注。
可陈然却是精确的抓住了这个空窗期,成功的将上万大军调动到了东京城的边上。
“西军精锐主力去了江南。”
枢密院内,陈然盯着偌大的地图筹划自己的行动“几十万汴梁禁军里,最后能战的那一批兵马,也都被带着去了江南。”
“也就是说,能够威胁到我的,只剩下了童贯的大军。”
“待到兵马与方腊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就动手。刻意封锁之下,消息传递过去起码两三个月,足够他们深陷战场了。”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淮西,荆襄之地的粮食财货,都要调集到东京城来,不能留给童贯用作杀回来的军费与伙食。”
陈然起身出门,打算去寻赵明诚,鼓动他上书将淮西等地的钱粮都给弄到东京城来。
这边刚出门,却是愕然遇上了平日里难得来一趟的西府相公郑居中。
陈然先是一愣,旋即拱手行礼“见过相公~~~”
“嗯。”
神色有些疲惫的郑居中,打量着陈然,缓缓开口“听闻赵承旨请了大才做帮手,院中事务处置的条理分明,想来就是你了?”
“不敢当相公大才之赞,惭愧惭愧。”嘴上说着惭愧,可实际上他心里已经在打算,一旦郑居中察觉了些什么,马上就启动备用计划,先宰了此人再立刻引兵入城。
压根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外转悠的郑居中,招呼陈然“你且随我来。”
一路来到郑居中的公房内,分别落座后自有仆役送上茶水。
简单寒暄过后,郑居中干脆表态“院内众人都赞你能力出众,老夫也是查阅过,的确是做的非常好。”
他面露好奇之色“听闻你并非科举出身,也未曾恩荫出仕。却能有这等本事,实在是难得。”
‘有什么难得的,这些事儿我在别的世界早就不知道做过多少,早已经是烂熟于心。’
对于做过大都督的陈然来说,军务上的这些事儿,那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相公过誉了。”陈然面色谦虚“惭愧,惭愧。”
“你又如此才能,却没能有个出身,实在是不妥。”郑居中捋须“老夫有意保举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陈然终于是明白了,这老头是想要拉拢自己啊。
果然,有本事的人到哪儿都会被重视。
想到这儿,陈然心头了然,正好借着郑居中的手,将淮西荆襄之地的财货粮草都给弄走,彻底断绝童贯大军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