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粮,永远都是不够用的。”
对于陈然这话,郑居中表示赞同“的确如此,国朝无论收了多少税赋,永远都不够用。”
当然不够用了,上上下下有机会的人都在伸手捞,没机会的人都在争取机会捞。
这么多人一起捞,就算赋税是大海里无尽的鱼群,也得被捞个干净!
“正因如此。”陈然轻言“我等之责就是将这些税赋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好!”
郑居中抚掌赞叹“子厚,你果真是有大才。单单是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思,多少朝中诸公都不如你。”
“淮西的财货,荆襄的粮食得尽快送去东南前线。”陈然不动声色“财货钱粮充足,前线兵马方内尽快平定叛乱。”
“的确如此。”郑居中捋须“不过为何要先行运来开封府再转运东南,何不直接运去东南?”
“相公说笑了。”陈然笑言“这其中缘由,相公自是知晓。”
当然知晓了,大宋这儿就是这个规矩,有什么好东西都得先弄到开封府来。
至于为何要先行弄到开封府来,一方面是大宋传统的‘强干弱枝’。
还有一方面就是大家都知道,却是不好名言之事。
东西来了开封府,让众人过一遍手,漂没到大家满意了,剩下的方才能送去需要的地方。
若是直接从当地转运,上上下下没了下手捞一笔的机会,那必然是都给你找麻烦设置障碍。
毕竟是阻碍人家发财了,岂能容你!
郑居中赞叹的,就是陈然明明只是個临时工,却是能知晓这些内幕详情,这就是本事啊。
“此事本相已经知晓。”
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的郑居中,伸手端起了茶碗“本相当与蔡相言语此事。”
到了相公这个高位,话自然是不能说满的。
看似模棱两可,实际上已经应允了此事,否则也不会说要去与蔡京讨论这件事情。
调动钱粮来东京城,大家一起分一分这种事情,蔡京自然不会拒绝。
有了蔡京这位宰相与郑居中这位枢密使的同意,这件事情基本上就注定能成。
陈然明白这些,起身拱手告辞。
出了门,他抬头望了眼阳光明媚的天空“等到这批钱粮抵达,就该动手了。”
与想象之中,大规模货运依靠无数的马车与民夫不同,宋时的船运非常发达,大规模的物资运送,其实都是以河运为主。
汴梁城外就有运河,码头上常年白帆如云,来自全国各地的船只运送海量的各类物资送达此地。
没有起重机与集装箱的时代里,货物的装卸运输,全靠人力扛包。
汴梁城外的码头,是全天下最繁忙的码头。
这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扛包工,靠着出售体力换取温饱。
而这些扛包工里,大部分都是实实在在的大宋禁军。
没错了,本该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禁军汉子们,此时却是穿着麻衣,咬牙扛着一袋袋一包包一箱箱货物,成为了扛包工。
至于缘由,自然是朝廷发放的钱粮不足以养家糊口,只能是自己出来做工,养活自己与家小。
码头附近的一间茶社内,一群刚刚下工的禁军,聚集在这里喝着茶闲聊。
“前些时日,城外的革左营里,来了一大批的京东兵马。”
既是闲聊,自是有人挑起话头“我去看过,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些京东兵马居然日日操练!嘿!”
“革左营房?那不是出征江南的人马留下的营地吗?怎么被京东的兵给占了。京东兵怎么跑咱们汴梁城来了?”
“左右不过是相公们调遣来的,当是用来填补空缺。”
“日日操练又如何,在这迷人眼的汴梁城,要不了多久也就废了。”
“......”
闲聊之时,几个横眉冷目,满脸横肉的壮汉走了进来“诸位下工了?那就交吧。”
禁军们的面色难看起来,可却是一个个的起身,拿出铜板交给这些壮汉。
东京城这儿商贸发达,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霸主。
像是打渔的有渔霸,收粪的有粪霸,这码头扛包的自然也是有包霸。
只要是在码头上扛包,就得缴纳份利钱。
没人敢不给,不给的话,轻则痛揍一顿,重则打伤打残乃至于一命呜呼!
禁军们不是没想过联合起来对抗,可人家是有靠山的。
听闻是自家妹子给某位朝中大佬的衙内做了外室,一张片子递入开封府,自有衙役将闹事的禁军捉拿。
吃过几次亏后,就无人敢于反抗了。
毕竟都是升斗小民,还有家室需要养活啊。
“不够。”当禁军们交份子钱的时候,几个壮汉却是冷脸以对“卢衙内最近看上了个行院的小娘,从今天开始每人每天多交十文钱。”
“什么?!”此言一出,军士们当即震惊。
他们辛辛苦苦的抗大包,累死累活的一天也不过赚上数十文罢了。
原本就要交十多文的份子钱,现在又要多交十文钱,当然不肯了。
面对禁军们的不满,几个壮汉冷笑连连,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刺青“嚷嚷什么?谁敢不交,要么打断手脚,要么去开封府戴枷,自己挑!”
这些行业一霸各自都有靠山,手下也养着一群厮杀汉。
堪称是黑白通吃。
不交钱?整的你家破人亡!
禁军们都很愤怒,可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
茶社内的气氛逐渐窒息之时,门口处却是传来了清亮的声音“好狗不挡道,滚开。”
众人齐齐望过去,几个气度不凡的汉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茶社门口。
带队的包霸壮汉打量着来人,上前两步“干什么的,这里可是...”
‘砰!’陈然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脚将其踹飞出数丈之远。
他的力气之大,这一脚下去,壮汉直接扑在了地上痉挛抽搐。
没等剩下的几个壮汉回过神,跟着来的武松等人已然是直接冲过去,三下五除二的就将这些打手放翻在地。
陈然环视茶社内的一众禁军“我是枢密院计议陈然,尔等乃禁军军士,缘何为此等腌臜之徒所欺凌?”
陈然出手相助,一众禁军自然是心存感激的。
有人出头回应“好叫陈计议知晓,这些人背后可是通着天呐,我等招惹不起。”
“通着天?”这话说的陈然笑了起来“怎么,他们都是张百忍的小舅子?”
“是卢衙内!”禁军们连声叹气“人家一张片子就能将我等锁入开封府...”
“什么狗屁卢衙内,不过是城门官的破落户。还开封府的片子,不就是跟开封府的一个推官有点交易而已。”
陈然来之前,早就将详细情况调查清楚“尔等听好了,从今以后码头上的事情全部归我管!以后的份钱,全部定为一天五文钱!”
“这笔钱我不拿,全部存在公中,谁家有人生病受伤,红白之事的时候拿出来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你们现在不相信,不过没关系。最迟今天晚上,那个狗屁城门官卢睿就得倒霉。我只需尔等将此事传知所有在码头上求活的禁军即可。”
陈然的目的有两个,一个自然是拿下南熏门的城门官。
还有一个,就是收拢码头上这成千上万的禁军!
有着二百多万人口的庞大汴梁城,只依靠自己带来的上万人马是难以控制的。
陈然的目光,早就放在了空有数十万的规模,却缺乏组织的禁军身上。
不仅仅是码头这儿。
其余城内各处有大批禁军从事的行业,都安排有人手去收拢。
因为码头这儿人最多,事情最重要,陈然这才亲自来办。
历史上的汴梁城禁军的战斗力极差,差到了十几个金人骑兵,就能驱赶成千上万的禁军崩溃逃亡。
空有数十万之多的规模,却是成为了笑话。
这事陈然能理解。
就现在禁军们过的这等猪狗不如的生活,换做是他自己,也不可能上战场去给赵宋官家卖命,甚至就连临阵发三矢都不干!
这等情况,与明末的明军是何其的相似。
经历过明末的陈然,自是清楚的知道,一旦给这些禁军足粮足饷,充足的训练与装备外加应有的尊重,他们立马就会爆发出强横的战斗力来。
哪怕是几十万头齐心协力的猪,去冲击金人的军阵也能撞死不少金人。
更何况是几十万有了拼死之心的军士!
“尔等带路。”陈然招呼诸位禁军“先把码头上的这些走狗都给扫了!”
想要让人信服,展示实力是必须的。
眼见着禁军们面露为难之色,陈然淡淡而笑“诸位莫要担忧,我在西府郑相公面前,也是能递得上话。”
这话彻底打消了禁军的疑虑,当即就有人出头,引着陈然等人去寻包霸们的打手。
一通暴打之下,名望与事儿也是在码头扛包的禁军群体里,迅速传递出去。
南熏门的城门官卢睿,穿着丝绸华服在家里享用美食。
他家是祖上传下来的将门,南熏门的抽税以及码头禁军们的孝敬,让他们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美好生活。
至于说去南熏门值守什么的,不好意思,除非是之前童贯出征那般大事儿,否则的话,他一年都去不了两次。
身上早已不披挂甲胄,改为穿着绫罗绸缎。
手中早已不拿刀枪,改为握着美妾的小手。
如此美滋滋的日子...被狼狈跑进来的卢衙内打断了。
“爹啊~~~”
“哼。”望着狼狈不堪的儿子,卢睿松开了美妾的小手,冷眼以对“你这厮,不在外面鬼混,回家来作甚?”
“爹啊~~~”卢衙内哭泣不止“咱们家在码头上的生意,被人给夺走了~~~”
“什么?”卢睿大惊失色,猛然起身“怎么可能?!”
码头上的那些禁军苦力,每天都给他贡献大批的财货。
虽然这些财货大部分都要上缴给靠山们,可留在手中的也足够他们家荣华富贵了。
现在生意被夺了,这怎么能行。
听完卢衙内的哭诉,卢睿当即准备出门去寻靠山帮忙。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已经有枢密院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卢睿!你的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