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圣公府。
付出沉重代价,终于攻克了杭州城的一众大宋军将们,聚集在此召开军议。
收复重镇杭州城,本该是大功一件,众人当欢欣鼓舞才是。
可此时聚集于此的一众军将们,却是拉着脸如丧考妣,厅内的气氛极为压抑。
“诸位。”
坐在上首的,正是江浙淮宣抚使童贯。
这位面容威严的统帅,捋着自己钢针般的胡须询问“都说说看,该怎么办。”
厅内众人依旧沉默,过了许久之后,同为宦官出身的两浙路制置使谭稹,微皱眉头出声相询“此事,已经确认了?”
“这是自然。”
童贯当即回应“某已连派十余次人马去打探消息,东京城确已落入贼手。”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喧哗起来。
不少人都感觉难以置信“东京城可是有着数十万禁军的,怎么会落入贼手的?就算是几十万头猪,也能把贼人给挤死了。”
何止数十万,城内外的百姓足有数百万之多。
可这几百万的百姓,有几个人愿意为了压榨到快逼死他们的官家与朝廷,去付出自己性命的?
能不从贼,就已经是给足官家与朝廷面子了。
“勿要言语这等无用之事!”
常年领兵的童贯,双目一瞪自有威严“东京城怎么丢的,与咱们无关,也无需去想。现在要想的是,咱们怎么办。”
的确,东京城丢失之后,对这支平叛大军的影响极为深刻。
首先就是大义没了,其次也是更加重要的,则是后勤补给断绝。
“太尉。”统制官王禀当即拱手“这还有甚好说的,当然是立刻回军东京勤王护驾!”
王禀此人,历史上在靖康时期坚守太原城,血战到底直至全军覆没,本人也是拒绝投降选择了殉国战死,算是大宋难得的忠贞武臣。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是颔首赞许,这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宋朝军中的倾轧争斗,比起文臣之间的党争来说,也是不逞多让。
眼见着王禀出风头,自有看不过之人出面打压。
同为统制官的刘镇,当即出言“勤王自然是要勤王的,可咱们现在深陷方腊乱民之地,这杭州城要不要守?谁来守?回师勤王,开拔银子谁来出?沿途的粮饷从何而来?”
杭州城乃是东南重镇,既然收复了,那肯定是要守的。
问题在于,方腊贼众环顾四周,留在这儿守杭州城,那可就成了孤军了。
回师勤王成功,大军再过来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以官家的性子,甚至有可能留下大军护卫汴梁城,那就没个准时了。
若是勤王失败...那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面对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方腊贼寇,谁有信心能坚持下去?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为重要的是,大军回师勤王,是要有开拔银子,以及沿途粮饷的。
宋军克扣侵占成风,普通军汉日常温饱都困难。
想要让他们卖命打仗,出征之前必然要掏一大笔的开拔银子出来,否则军汉们鼓噪起来,甚至都难以出营。
这笔财货,至少也得是半年的俸禄...实打实的俸禄,不是层层克扣之后的俸禄。
来到东南的大军足有十余万军汉,这么多人半年的俸禄,谁掏得起?
就算是掏得起,谁愿意自掏腰包,谁又敢自掏腰包?
很明显,童贯召开军议之前,心中已有计较“勤王是必须要勤王的,杭州城也不能丢掉。王统制,就由你部留守杭州城。”
王禀的面色,当即一沉。
他不是西军出身,乃是正宗的汴梁城禁军出身。
毫无疑问,在这西军主导的大军之中,守杭州这個苦差,落在他头上那是天经地义。
军队这种暴力团体,有着强烈的抱团性与排他性。
众将都是一副理所当然之色,这事儿肯定是要落在汴梁禁军的头上。
“嗯?”眼见着王禀没有言语,童贯当即沉下脸来“这是军令!”
王禀无奈,只能是行礼领命。
军队里面等级森严,上司下达了军令,胆敢抗命不从的话,那是真的要砍脑袋的。
就算是你人脉关系广,能通到皇帝帮忙,最多也只是事后给你报仇罢了,自己的脑袋掉了,可不会再长出来。
安排好了守城的事情,童贯开始说开拔费的事情“杭州富庶,我等收复杭州城,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当地百姓自当奉效军中,可为开拔费用。”
这话直白的说,就是直接抢当地百姓们的家财,用来充当开拔费用。
众将纷纷颔首,表示绝对支持太尉的提议。
他们这些军将,各个都有万贯家财。
可他们绝对不会自己掏钱犒军的,一方面是不肯为朝廷花费自己的财货,另外一方面则是,你自己掏腰包收买军心,意欲何为?
大宋的士大夫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为了勤王,只要你敢坐这等事情来,那必然是要砍了你的脑袋。
士大夫们对武人的防备,已经是到了极致可怕的程度。
谭稹皱眉出言“太尉,杭州经历贼寇洗劫,恐百姓也无甚余财。”
这倒不是他体恤百姓,纯粹是因为他知道杭州城的百姓,压根就压榨不出来多少油水,哪里够当开拔费的。
“百姓没有,士绅富户们当有。”
童贯捋须眯眼,望向了王禀“此事当由王统制来办。”
王禀大怒,这是逮着我坑呐。
比起一穷二白的百姓们来说,士绅富户肯定有钱。
就算是被方腊洗劫过一波,可他们必然还有藏起来的财货。
以杭州城的富庶,勉强也足以凑够开拔费了,若是还不够,江南各地多抄几座城就是了。
只不过,士绅富户们都是有背景的,得罪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到时候御史弹劾,大佬们推波助澜,立马就是一个大罪砸在头上。
“慌什么。”
童贯知道王禀的顾虑,嘴角微翘“朝中诸位如今可都是陷入贼手。勤王成功后,也不知还有几人能得存。”
曾经陷贼的官,通常情况下要么自己辞官,要么被外放贬走。
若不是大宋优待士大夫,有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潜则,估计很多人都是要被处死的。
既然朝中的靠山大佬们注定要倒霉,那对地方上士绅富户们下手,也就无需太多的顾虑。
想明白了这些的王禀,不得不沉下脸来应声。
“太尉。”
开拔费刚刚有了着落,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军中只余数日粮草,粮草不济如何作战?”
大宋的大头巾们,控制武人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掌握军队的后勤。
当然了,掌握后勤还有一个重要缘由,那就是方便士大夫们贪墨。
通常情况下,童贯的大军之中拥有差不多可以使用一个月的粮草。
可陈然拿下了汴梁城,自然不可能继续安排给童贯大军送粮草,等到童贯这儿得知消息的时候,军中粮草已经所剩不多。
众所周知,军中无粮那是诸葛亮来了也是没得办法,只能跑路。
“此事易尔。”童贯的目光,再度望向了王禀。
王禀秒懂他的意思,当即怒目而视。
做人不能太过分,真当我汴梁禁军好欺负啊,什么黑锅都让我等来背?做梦!
童贯也知道不能把事情都给做绝了,咳嗽一声移开目光,望向了统制官杨可世。
“你部就地征粮。”
所谓就地征粮,说白了就是去抢粮食,抢百姓们的粮食。
杨可世是西军出身,对于抢劫江南之地百姓的粮食,到是没什么心理抵触,只不过他也有疑问“太尉,现在正是春耕之时,青黄不接的哪里来得那么许多粮食?”
供应十几万大军的粮草,那可是个天文数字。
“粮食不够那就抢种粮。”童贯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寒风刺骨“百姓没有那就去抢士绅地主。”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民间俗语‘饿死爹娘,不吃种粮’由此可见种粮的重要,这可是未来一年的根本所在。
抢人家的种粮,那就是要饿死人家全家,岂能不与你拼命?
“诸位!”
童贯一声重呵,打断了喧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皇宋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汴梁城沦陷,官家与诸位相公生死不知。这等危急时刻,还管哪里来的粮食?凡大宋子民,自当主动奉上!不愿者,皆为方逆从贼!”
‘你踏马一个死太监,当然是要想办法救皇帝了,没了皇帝你就是个屁!留下满身骂名的却是我们,呸!’
无论多么不爽,可西军众将却是知道,此事必须得这么办。
否则的话,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返回关中老家去!
几天的功夫,杭州城内外,乃至于附近州县府全都成了人间地狱。
无论是无立锥之地的黎民百姓,还是手眼通天的士绅富商,所有人在军汉们的面前都一样。
童贯的大规模劫掠,获取众多粮草的同时,也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患。
那就是整个江南全都上下一心,无论身份男女老少都跟官军拼命!
百姓们给官军造成的损失,甚至比之前方腊所部杀伤的还要多。
面对汹涌的局面,童贯等人也不敢多待,留下王禀所部驻守杭州城,体会水深火热的日子,西军为主的本部人马,疯狂逃亡淮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