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现场各大单位,都在积极认领三十里铺大队的在建项目。
那些负责人一个个的,跟打了鸡....血也似的!
都巴不得抢到一個项目,好为自己的单位搞出一个、能展示本单位年度工作业绩的脸面工程!
奈何,僧多粥少。
为此。
在场的各单位负责人,甚至不惜开始亲自上阵与同僚争抢。
看那他们架势!
每个人都是志在必得,下定决心排除万难,那是铁了心的,非得替本单位抢到一个项目不行!
场面激烈,堪比老头老太免费抢鸡蛋!
又好似群众们在供销社的百货门市里,抢那些紧俏商品。
那是拼了命的往前涌啊,人人争先恐后,谁还会客气!
以至于发展到后来。
整个场面就彻彻底底失控了,抢来抢去,结果大家脑子一昏...
抢昏了头的这些单位负责人,他们就老连三十里铺饭店门口的那座小花园。
都被“脂米县林木苗管理站”,和“脂米县种子管理办”。
这两家单位,给联手抢了去...
这下...好了!
搞的三十里铺饭店想盖座小花园,都不用自己掏一分钱!
修建花坛的砖石水泥,有单位会拨款援建,栽培苗木的营养土,有人会给拉到地头。
就连移栽各种花卉苗木。
那也无需三十里铺饭店操心、更不用掏一分钱了!
自有热心的兄弟单位,给一把包圆!
公家的钱么。
包厢里抢项目,各单位负责人个个汗流浃背,真真抢了个六亲不认、七窍生烟!
其热情程度。
跟几十对失独夫妇,同时去福利院争着、抢着认领那种特别聪慧,特别漂亮的孤儿似的!
一个个的。
好像生怕下手慢了,就只能捞到歪瓜裂枣一般...
各局级单位负责人,在那里面红耳赤的争抢项目。
老支书和大队长,则如同木雕般坐在椅子上。
两人目瞪口呆,直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让人不可思议的奇葩场景...
宛如犯了失语症,震惊的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妇女队长,则在旁边捂着她自个儿的嘴。
双肩耸动,胸前颤巍巍...
——她这是在偷笑呢!
犹如一只偷鸡得手的漂亮狐狸。
包厢里一片混乱,大家心思各异,反观这些人当中,其中职务最高的单主任。
他反而好像一个无事人一般,只是举着茶盏在那里,一边时不时撮上一小口绿茶。
一边饶有兴趣的,就那么看着现付下属的各单位负责人,大家伙你争我抢,争的个面红耳赤!
或许在场的白珍珍以为:
位高权重的单主任都没表态,那些各单位负责人,怎么就敢这么争抢呢?
他们,也不怕单主任生气吗?
其实,并不会。
现在这些单位负责人争抢的、是属于他们自己所属的系统,他们自个树立的模范工程项目。
而单主任。
他则只管“脂米县某某某示范工程”的评选工作....这是不搭界的两套东西。
分工不同。
更何况。
现在由这些单位负责人出面、让他们先出手去争抢项目。
到了年底,这些项目成功了...其中自然少不了属于单主任的那份功劳。
若是项目失败?
嘿嘿...那是他们本系统的工作失误,关单主任多大个事?
顶大落个“监管工作不够全面,在督导方面存在一定的漏洞,望日后改进”的评语罢了...
这连罚酒一杯都不如,多大点事!
包厢里这些个系统的负责人,他们拼了命的要抢项目。
其实。
人家并不是出于什么拍须溜马的目的...真的,至少不完全是。
而是因为每个职能部门,都有他们各自的年度工作绩效要求。
每年到了年中、和年终的时候。
这些工作成绩,不仅要往县府里汇报,而且还得往俞林专区地区管理委员会上报。
甚至一些业绩突出的项目,还得往省上报!
就好比县农业局,它今年到底取得了什么样的可喜成绩?
那是得往市农业局上报、并与其他县里的农业局之间,进行工作业绩横向评比的。
而市农业局。
则会在这些单位当中,评选出“农业工作年度先进单位”、“xx年度农业建设工作第1名”之类的奖项。
成绩突出的项目,甚至还能获得‘省级先进’这样的荣誉。
因此。
这些单位负责人。
他们的肩膀上各自都有业绩要求压身,他们都想给自己的单位,争点脸面、争取荣誉。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三十里铺大队,有着这样的优质项目。
那还客气个甚!
不抢,能行?
不抢的话...难道等着到了年底,好当个工作后进分子?
难道挨上级部门的点名批评,很光彩啊?
啥重要?
单位的荣誉最重要,单位领导的脸面最重要!
而至于说。
争抢到了项目,那是需要拿出真金白银、是需要往下拨款去支援这些项目的...
嘁...那有啥大不了的?
反正每年的专项资金,不是给这个大队、就得给那个大队...既然如此,给谁不是给?
公家的钱么!
更何况。
人家三十里铺大队,拥有那么雄厚的靠山...不是,三十里铺大队的这些项目。
实在是太优质了!
总工会、总妇联都在向人家三十里铺下订单...难道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等到包厢里乱糟糟、吵吵闹闹,足足整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总算清静了!!
等到曲终人散,众人各自散去。
回到吉普车上。
坐在司机后面位置上的单主任,他的情绪,明显稍稍有点低落...
只见他低着头,用一只手掌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就那么缓缓揉捏。
一言不发...
眼看气氛有点不太对,很有眼色的桑汴熙赶紧打开车门往下溜!
“主任,您先回,我还得去三十里铺饭店,完成一项专访任务...主任您慢走!”
‘砰’的一声。
这家伙把车门轻轻关上,一溜烟的跑了...
至此。
吉普车里就只剩下驾驶员,和单主任二人了。
至于先前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老张?
估计自知留在这里,只会自讨没趣的他,早就自个儿先坐过路班车溜了。
“主任,我们是直接回脂米县城,还是...?”驾驶员小马问。
“别急,我得想些问题...你慢慢往脂米开,不着急回。”
吉普车发动之后,缓缓往米直线方向行驶。
小车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
驾驶员小马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主任,我有件事老是想不明白...我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下?”
“说吧。”
“主任,我看三十里铺饭店门口,那块大石头上面的题词...?”
单主任微微睁眼,“小马啊,那不是一般的石头,那叫泰山石。至于上面的题词,怎么了?”
“主任,上面的题词为什么不像别的集体饭店、立在路边上的大招牌那样,直接写上他们饭店的名字呢?”
“哦,你想问的是这个啊?”
单主任微微一笑,“难怪你想不明白。呵呵...这也不怪你,不到一定的层级、没有很高的认知水平的人。
肯定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的。”
如果仅仅只写上三十里铺集体饭店的名字,那属于战术层面,这样做,未免...落了下乘。
单主任笑笑,“与此同时,那位领导这样做,也有出于稳妥方面的考量。
像这样题词。
无论三十里铺以后是个什么样子,领导都不沾因果...你能明白其中道理吗?”
小马点头,“原来如此!嗯,我明白了,谢谢主任替我解惑。”
主任说的意思,小马确实能理解:以后就算三十里铺一直遵纪守法、生意红红火火的。
那又怎么样呢?
人家那位领导,又不需要一个小小的村级饭店往他脸上贴金。
——完全够不着嘛!
因此人家领导的用意,主要还是在预防万一:
万一三十里铺饭店管理不善、倒闭了。
甚至是捣下了什么天大的乱子,做了一些违反原则、甚至是违法的事情。
那么三十里铺饭店所造成的一切负面影响,就仅限于三十里铺饭店自身。
如此一来。
不会有人说他在知人、识人、用人方面...存在失误。
向小马解释了一番之后。
单主任摆摆手。
“先不说这个了,这些东西所涉及的层面,实在是太高。
别说你触碰不到,就连省里的,都还隔着好几座大山哩。”
只见单主任满是疲倦的抬起头。
“小马啊,先前在白家沟大队的时候,我让你观察的事,究竟怎么样了啊?”
“和其他生产队差不多,白家沟大队这边,也是爱做表面文章,形式主义有点严重。”
司机小马边开车边回道,“中午在大队部吃饭的时候,坐在主任您周围的那些乡亲。
其实都是白家沟大队,他们自个儿的生产队干部,要不就是社员代表。”
“他们吃的东西,和我们确实是一样的,都是羊肉饸烙面。
只不过炊事员同志,在给我们打臊子的时候,舀的是两勺羊肉,而他们则只有一勺。”
小马开口道。
“他们的臊子要少些,这其实还是小事。
而越过这群人往外走,距离主任您所在的位置越远,那边的饭食就越差。
主任...您可能想象不来,在大院外面蹲着吃饭的那些乡亲,他们吃的是甚?”
“哦?”
单主任缓缓抬起头,双眼中发出一道精光,“给我详细说说!有啥说啥,你如实汇报就行,不要掺杂个人感情。”
“嗯。”
小马跟了单主任多年。
他是主任从自个儿老家亲戚里,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位很踏实、很能干的年轻后生。
从队伍上一退伍。
小马就一直跟着单主任,在整个陕北转着圈圈的干工作。
他从一开始的单位车队驾驶员,到现在的主任专车专职司机,小马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确实是一位很诚实、从来不在单主任跟前说假话的踏实后生。
因而深得单主任信任。
其实小马不仅仅是单主任的专职司机。
他还是主任的侦查员、情报员,兼单主任偶尔需要宣泄情绪的最佳听众...
驾驶员小马,他已经和单主任相处了很长时间了。
甚至比主任和他自家亲生儿子在一起的时间,都还要长的多!
“在距离主任您吃饭的位置、稍稍远一点的地方,我蹲在那里,混进人堆里吃了一会儿。”
小马开口道,“通过我的观察,我发现这群人,他们今天中午似乎是吃的定量饭。
因为,我看见他们吃完一碗饸烙面之后。
大伙儿都舔舔碗,然后便把各自的碗拿回家去了。
其中没有一个人去找过炊事员,没人要求给自己加面。”
一听小马说的这种情况。
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单主任,哪还会不知道这些人,为啥不加面的原因?
——肯定是白家沟大队,提前就告诫过那些社员,中午吃大锅饭的时候,只准吃一碗呗!
要不然。
以陕北农村这些人的饭量,一顿干进去10个拳头大的馍馍、一次吃上个3、5米碗饸烙面?
那真还不是什么稀罕事!
别说听来的传闻了。
就连单主任,他自个儿都亲眼见过一回:有位干巴巴的陕北老汉,他和别人打赌。
赌这个老汉,到底能吃进去多少煮鸡蛋?
结果这老汉,一口气足足干掉了32颗!
就这?
老汉居然说,他还能整点...
最后要不是因为与老汉打赌那个年轻干部,他担心出事、怕把老头给活活胀死了的话...
估计吃煮鸡蛋的记录,还得改写。
白家沟水利工地上的劳动强度,到底有多大?单主任又不是没亲眼见过。
干那么重的活,乡亲们却只吃一碗...
其中的原因,还用猜吗?
忍着眼眶的酸涩,单主任摆摆手,“继续往下说。”
“嗯。”
“通过观察,我发现:今天中午,能进入白家沟大队院子吃饭的那些老乡。
他们在生产队里地位,似乎要高一些,他们碗里的饭,至少还是饸烙面。”
小马一五一十向主任汇报:
“等到我走到大队部院子外面,当时看见有不少...
不管是从衣着方面、还是气色方面,都比其院子里的人,还要差很多的老乡。
正蹲在外面的墙根下,石轱辘上吃饭...唉!”
听到这里。
单主任的眉头,不经意一皱,“不要带个人观感,你只管汇报当时的所见所闻就行!”
“噢,对不起啊主任。”
小马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抬起,用袖口轻轻擦了擦眼睛...
“蹲在院外墙根下吃饭的那些乡亲,他们的碗里,表皮上有几根杂叶面。”
而下面...全是,全是...”
终究还是没忍住!
小马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滚落。
“他们碗里下半部分,全是用麸皮、红薯粉,还有...还有,柳芽做成的...面糊糊!”
听小马这么一说,单主任不由大吃一惊!
“哦?白家沟大队缺粮的程度,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每年开春的时候不要说陕北了,估计别的很多地方,农村普遍都会有点缺粮。
这就是所谓的‘熬春荒’了。
每年春天的时候。
广大农村有那么一点点缺粮,这属于普遍情况,不意外。
但白家沟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单主任的预料!
一时间。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而驾驶员小马,则继续哽咽着汇报他在白家沟的所见所闻,“当时,我拿着碗走到院外。
那些乡亲们看见我过来了,个个都不敢往嘴里扒拉饭食。
我猜,他们是怕把面上的杂叶面吃掉了之后,会露馅...”
小马长长的叹口气,“直到有个小孩子,他扑到他大怀里的时候,不小心把搪瓷碗给打翻了,所以...”
“嗯,我知道了。”
单主任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没说话。
车里陷入一片沉默。
白家沟大队今天中午,让全体社员免费到大队部吃饭。
表面上看起来。
大家同吃同劳动的,挺好。
但原来却是如同一块石子、被扔进无定河激起的涟漪一样:那是分层次、分了圈子的!
——位于最里面的那圈人,无疑是吃的最好的。
周边稍稍次点。
越是往外面,人们吃的东西就越差!
了解到了事实真相的单主任,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难怪!
先前。
在白家沟大队院子里吃饭的时候。
记得当时,自己站在熬制羊肉臊子的那口大铁锅前,看了一会儿。
然后往旁边挪,正准备去远处的锅灶上看看...
可无论单主任往左走、还是往右。
反正总有人堵在那里,乱糟糟的一大堆,这些人看似漫不经心,原来实则是,别有目的!
有他们在,就使得单主任实在是没法往旁边走。
然后大家再被凌文亮一催促,盛情邀请领导们赶紧落座吃饭。
这就导致整个真相,就被这么轻易掩埋住了...
其实。
今天一大早,单主任刚到白家沟大队,就已经看出来了一点当地缺粮的苗头:
因为在白家沟的地界上。
只要是向阳一面那些柳树上的嫩枝芽,全都是光秃秃的!
不用说。
这些刚刚吐露出来的嫩芽,肯定是被社员们,提前给薅的干干净净了呗!
别的生产队那些社员,他们到了开春的时候也会去薅嫩柳芽、槐花回去。
以便掺到饭里吃。
但绝对没有哪个生产队,会像白家沟大队那样,将只有半截指头长的柳枝,给薅的一干二净!
以至于无论走到哪,都见不到一点点嫩叶...
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这个地方的人,肯定是有组织的、属于大规模的出来整这些东西!
否则的话。
那种各自为战的的社员,他们通常是看见哪棵树上的嫩芽多、哪里的嫩芽嫩?
他们就会去薅哪棵树。
等到他们弄完,整个地界上的槐树、柳树跟大批虫子啃过似的。
那绝对是满目疮痍,到处都乱七八糟...
而不是像白家沟大队这样:每一棵树,都好像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无一例外。
全被薅的干干净净、甚至都秃噜皮了!
白家沟的经济形势很严峻?
当单主任踏上无定河畔,视察白家沟大队所谓的、那个‘聚宝盆’水利工程之际。
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区区一个生产大队,能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既要修建那么气派的一所饭店,又还要投资兴修这么大一项水利工程?
不要说区区白家沟大队扛不住。
就连经济条件比白家沟强的多的、紧挨着县城的城关大队。
他们有那么多集体饭店,还有什么碾米房、集体招待所、集体建筑施工队...
像这种大队的经济收入,还算可以了吧?
就这?
连城关大队,都扛不住这么大的开销!!
单主任能准确的预感到白家沟大队,它的经济形势,一定会很严峻。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白家沟大队的粮食缺口,竟然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最、最让单主任生气的是:
身为白家沟领头人的凌文亮,他居然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
还不惜动用宝贵的集体资金,去搞了那么多的花架子!!
而反观三十里铺大队。
单主任从那些社员的精神面貌,从饭店里那帮子大队干部的精气神方面。
主任就能看出来一点:
人家三十里铺大队。
那才是真正把“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螺丝有肉不在壳上”给演绎的淋漓尽致!
不说别的。
在三十里铺水利工地上,当时,单主任在路过窝棚旁边的锅灶之际。
就明显闻到了牛羊肉的味道!
这就说明:人家三十里铺大队,给工地上干活的那些人,是补充了油腥的...
工地上那些老乡,他们每个人到底能吃上多少肉?
单主任无从得知。
但至少他可以肯定:三十里铺大队,绝对没亏待那些干活的乡亲们!
而且。
人家整个工地上,没有一面彩旗...插彩旗干甚?
图浪费钱么!
三十里铺的工地,不像白家沟大队那样旌旗遍野。
人家也没‘文宣队’。
在工地上敲锣打鼓,唱歌跳舞喊口号给大家伙鼓劲...喊个球咧!
与其搞这些没用的,还不如给下力人多吃点油水,这才是比喊啥都强!
深深叹口气,单主任咕囔一句,“乱弹琴!好大喜功,铺张浪费,瞒上欺下....”
随后主任吩咐司机:
“小马啊,把莪送回单位之后,麻烦你再跑一趟白家沟大队,你就这么这么....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主任。”
————第385章————
【给返销粮收题词】
白家沟大队的干部。
以及需要到村口去列队,挥舞着红花,负责欢迎领导莅临的那些社员、半大小子们。
他们今天从凌晨5点钟就起来了,一起床,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这些人便开始着手预备,迎接检查组,还有接待参访团的准备工作了。
而大半天忙活下来。
铁了心,全程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孙会计心中。
却忽地产生出一种感觉:
自己以前远观的时候,觉得为人很大气,处事能力很强的凌文亮凌支书...
其实,也不过如此!
孙会计忽地有点感觉:
凌文亮这个人,似乎遇不得事,一遇到事他就有点自乱阵脚、有点抓瞎的样子。
而平日里。
就像今天面对县领导的时候,凌文亮身上那股从容淡定的作风,早就不见了踪影!
通过一番观察。
孙先云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凌文亮因为处理今天的繁杂事务,快分裂了都!
之前。
在面对县检查组的时候。
凌文亮因为老是捉摸不透那些领导,他们对于自个儿大队里的水利建设项目。
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除了那个水利局负责人,明确表态反对之外,其他领导的态度几乎都是凌模两可。
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
就说率队的单主任吧,明显看得出来他的笑容,是很亲切的。
态度,一直也是很和蔼的...
无论向他汇报啥。
人家单主任都笑着点头,“好好好,嗯...很好”。
可就是不下结论...唉,撅长的人撑也撑球不定!
由于搞不清领导最终态度。
以至于搞的凌文亮显得很是焦虑,感觉他的一颗心呐,老是放不到实处...
要说。
遇到县检查组,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过来,凌文亮略显惊慌,进退稍微失据。
孙会计觉得倒还可以理解。
——毕竟凌支书还年轻、还没经历过多少大场面嘛!
他哪能跟经验丰富,接人待物,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的自己比呢?
其实真正让孙会计不满意的地方,还在后面...
今天中午时分。
等到县检查组在大队部吃完饸烙面,随后驱车前往三十里铺去检查工作之后。
身为白家沟领头人的凌文亮。
又得开始着手招待随后而来的、由其他大队干部组成的参访团。
在县里的干部面前,凌文亮确实是有点放不开。
但当他面对与自己平级,甚至还要低半级的、其他生产队干部的时候...
凌文亮骨子里、自带的那股轻狂劲,便被他展示的淋漓尽致!
此时的他。
早已不像上午当着县领导们的的时候,那么拘谨、那么刻意装的谦虚,那么低调了。
只见凌文亮站在河畔上。
领先别人半个身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河道里的水利工程指指点点、唾沫横飞...
完完全全摆出一副众星拱月、唯我独尊,飞扬跋扈,指点江山的张狂模样!!
由于参访团的成员,职位顶大的也就和凌文亮平级。
而身为主人的他。
此时在别的兄弟生产队干部面前,完全没了任何顾忌!
凌文亮每说一句。
就跟大领导下达指示似的:
众人都得竖着耳朵听,手上还拿着小本本不停的记,然后一边写一边点头附和...
若是其中谁的态度不是很诚恳、姿态摆的不是很低的话。
凌文亮甚至还会指着对方问,“这位同志啊,我刚才说,修建这个堤坝...啊,务必得弄成梯形。
这一点,非常非常的重要!!不知道这位同志,你都记下来了没有啊?”
身为前来参访白家沟水利工程的、那些生产队干部。
他们毕竟是客人、是来认真学习白家沟大队的先进经验的。
现在到了人家的地界上。
那些外来的生产队干部,他们的姿态哪能不摆得低一点,哪好意思不客气些?
因此往往到了这个时候。
凌文亮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朝着人家指指点点...
——就差没指名道姓的,要求对方把水利建设工程中的重点和要点,给仔细记录下来了!
或许。
当时的凌文亮,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各个干部都对他恭恭敬敬、奉若神明的惬意感觉...
但站在旁边冷眼观察的孙会计,却看得忍不住直皱眉:
媚上欺下?
唉...就凌支书这种心性?
唉...他和叶小川之间的较量,其实,已经输了...
至少在格局方面,凌文亮...真输的很彻底!
虽说孙会计与叶小川不对付。
孙会计嫌他老是压制着自个儿,让自己在生产队毫无出头之日。
但有一点。
就连孙会计自个儿也不得不承认:叶小川的心性更成熟,做事也比凌文亮更为稳重。
尤其是在接人待物方面。
叶小川那可恶的家伙,他不管面对公社领导,还是普通社员,都是那副不卑不亢、举重若轻的模样。
那家伙的输出,一向很稳定...
本来就性格阴沉、喜欢玩阴招的孙会计觉得:这才是一个当干部,应该具有的样子嘛!
反观凌文亮。
一遇到挫折就变得意志消沉,进退失据;一遇到高兴事儿,便张牙舞爪,张狂无比...
那能行?
强忍着心中的淡淡失望。
孙会计耐着性子,陪着其他兄弟生产队的代表们,参观完了水利设施之后。
一行人在凌文亮的盛情邀请下,随后来到白家沟大队部会议室。
准备举行一场【白家沟大队与兄弟生产队干部管理经验学习交流会】。
会场早就被布置一新。
紫红色的天鹅绒,铺满了整个会议桌。
上面摆着一溜搪瓷缸子。
在搪瓷缸子前面,则是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装着花生瓜子醉枣冻梨的盘子。
每个搪瓷茶缸、每个搪瓷盘子,很明显都经过精心摆放的。
以至于这些水果盘、茶水缸之间的距离,估计能精准到毫米级别...
横看成排竖成行。
放眼望去,不由让人赏心悦目,身心愉悦。
从这些小小的细节上,就充分体现出白家沟大队的广大干部群众们。
人家作风严谨,做事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来来来,同志们往里请。”
安晓霞领着8位头梳大长辫、身穿喜庆红棉袄年轻姑娘,分列在会议室门口两边。
等到兄弟生产队的干部代表们,甫一跨入大队部院门。
妇女队长安晓霞,便笑盈盈的冲着大家伙微微一鞠躬,“同志们辛苦,来来来,到里面喝口热茶解解乏。”
这些前来参访的这些生产队干部。
他们也没太多的见识,哪曾见过白家沟大队这样,就一个欢迎兄弟生产队同志来访的简单仪式。
居然还有专门的礼仪队?
搞得跟县宾馆,迎接准备前来入住的特大领导阵仗一般...
稀罕啊,备受震撼啊!
这还没完。
等到众人进了屋,立马就被亮亮堂堂、整整齐齐的白家沟大队会议室,给搞得心头一震!
果然气派!
就跟电影里,那些大军阀召开高级军事会议的地方一样:
崭新的天鹅绒桌布干干净净,茶水杯子摆得整整齐齐,花生瓜子水果,样样齐全。
左右的墙壁上。
一面挂着世界地图和全国地图。
另一面墙壁,则挂着《白家沟大队74年度水利建设进度表》,和《74年度农业大会战战绩目标》。
前来参观访问的这些大队干部,哪曾见过这么规范、这么有气势的东西?
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伙都被深深的震撼了!
而更让这些生产队干部,深感羡慕的是会议室的正面墙壁上。
那副装裱精美的崭新题词:
【去虚求是,脚踏实地,为建设美丽富饶的脂米县而奋斗!】
原本,提词并不稀罕。
相信在场的生产队干部,没几个人有鉴赏书法的雅兴。
他们羡慕的是,这幅题词下的落款:单华书....这不就是咱脂米县里的单主任吗?
有他的题词,那将是多大的荣誉?
“凌支书,还是你们白家沟大队厉害,能得到县里的认可和褒扬...了不起!”
“是哩,哪像我们刘家峁大队,连着好多年了,连个官庄公社的先进大队都评不上...”
“唉!你们刘家茆峁属于中不溜丢的,还好点。要说惨?每次我去公社开会,铁定得挨封主任的一顿撅...臊的我呀,真恨不得找地缝往里钻!”
“说求不成!这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它就得扔...还是人家白家沟大队干的好、干的出色。
连县里的单主任,都还专门为人家白家沟提词...唉,啥时候咱大队,也能获得这样的荣誉呀?”
这些生产队干部,在那里羡慕不已。
脸上放光的凌文亮面带微笑,正尽量做得谦虚一些,“嗳,同志们不要这样嘛!
只要下定决心好好干,相信同志们的生产队,很快就能追上来的!”
试图尽量保持平和的凌文亮。
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哈哈哈,到那时,只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志。
可别忘了对我们白家沟大队伸出援手,拉兄弟一把啊!哈哈哈....”
“哈哈哈——”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阵阵大笑。
而至于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笑,还是在那里附和着笑?
甚至是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在那里强行发笑....那就只有各人自知了。
大家正笑的脸皮僵硬,正笑的复杂。
会议室门口忽地人影一闪!
白家沟大队新任拖拉机驾驶员,葛二蛋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支书,凌支书同志...麻烦您过来一下下。”
过来???
正在与兄弟生产队干部们,进行亲切交流的凌文亮,顿时有点恼火!
是下属,还是我是下属?
没见电影里面那些跑腿的家伙,人家都是蹑手蹑脚走到大领导跟前。
然后用一只手遮挡住嘴唇。
弯腰凑进领导耳边,低声汇报吗?
嘁...没规矩!
稍作停留,凌文亮见葛二蛋跑的急,而且也没进来学着电影桥段里面那样,俯身向自己汇报情况的样子。
估摸着这二货,应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向自己汇报?
忍着心中的不耐。
凌文亮站起身,向其他的生产队干部打了个招呼,随后来到会议室门外:“你有甚事?”
“支书同志,外面有人找您。”
“谁啊?让他进来就是了!没看我忙着吗?”
“他...人家是公家人,不愿意进来。”
葛二蛋压低声音道,“他是...单主任...”
?
凌文亮猛地一瞪眼,“不早说?浑汉...!”
强忍着心中的嫌弃,凌文亮三步并做两步、急速来到大队部院子门外。
只见门外的大槐树下。
赫然站着一位身穿干部服的年轻后生...不是单主任的小车司机又是谁?
“哎呀,嘿嘿那啥,同志,您没陪着主任回单位?”
凌文亮双手紧紧握着小马的手,使劲的摇晃,“您是不是又带来了单主任的最新指示啊?
来来来,里面请,咱到办公室先喝口茶。”
“不了。”
小马缩回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凌文亮。
展开一看!
凌文亮脸上猛的一喜,“见条,请拨付该同志‘返销粮15000斤整’为感。”
落款是单主任的大名。
返销粮?!
15000斤?!!
“太好了!”
凌文亮兴奋的猛一拍大腿,“单主任这次,可真是我们白家沟大队的救命恩人呐!
太好了!真是及时雨,真是雪中送炭啊...
先前,我还考虑到上级也不容易,全县有那么多大队,都在向县里伸手...
主任他老人家,也难啊!”
凌文亮满脸痛惜。
伸手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拭拭眼眶。
语带哽咽的开口道,“所以,咱白家沟大队所面临的这点小困难,咱自个想办法克服克服,坚决不能再给单主任增加负担...”
“额...凌支书同志。”
小马开口打断凌文亮的话头,“我这次来呢,还有一件小事,急需处理一下。”
“请讲。”
“事情是这样的,单主任上午给你们大队的那几幅题词。”
小马微微一笑,“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主任才想起来其中有几处措辞,用的并不是特别的贴切...
所以,我得把这几幅字取回去。
等过两天,单主任给你们大队重新写好题词之后,我在给你们白家沟大队送过来。”
“啊?”
凌文亮懵了:已经赠予了别人的题词,竟然还回收?
这...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