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寇在公家单位,已经厮混了大半辈子。
年逾50的他,眼瞅着就要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了。
到时候,拿着一份还不错的退休工资...这工资,至少也能顶10个农村老汉的收入。
这是起码的。
而且逢年过节,单位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福利送上门。
从此以后,他也不需要早早起来去上班,天天呆在家含饴弄孙,没事买点羊肉炖炖,买只鸡补补。
枸杞泡水搞搞,肉苁蓉泡酒嘛喝喝、小牌嘛打打。
不想走远了。
就在院里树荫下,找几个老头下下棋、吹吹牛...当然这些老头,肯定不能是普通老头。
级别,最少的和老寇差不多才行。
至于这些受苦的退休工人?
那就算了吧,双方不在一個层级上,他们的觉悟和对世界局势、对天朝的大正册...等等这些方面的认知层级。
明显偏低,看问题的深度太过于肤浅嘛!
和他们谈?有甚好说的?
他们的眼界。
无非也就停留在退休多少年、又涨了多少块退休金,谁是谁家的孩子,刚当上了生产车间主任...
一帮子就为了点蝇头小利,在那里说的眉飞色舞...没劲!
车间主任咋了?
那也不依旧是个受苦人?
在老寇的观念里,自个儿必须得和有点身份、有点级别的人一起在院里下棋,聊天吹牛。
顺便回味一下当年自己在单位上,是多么的风光。
没准,在闲聊的过程当中。
还能替孙儿孙女安排一份好工作,或者是拉上一份好姻缘...像这种事情,跟那些普通的退休职工,普通的退休工人扎堆。
敢想吗?
圈子不同啊,阶层都不一样好不好!
和那些退休工人,还有为了陪伴儿女、刚刚洗干净裤腿进城来养老的农村老汉?
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球用不顶!
但是!
如果能天天和退休干部...最好是级别高一点的。
能和这样档次的人在一块下下棋聊、聊聊天,那收获...可就大了!
有些时候,人家随便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
说不定就能让老寇,白捡一个馅饼...而且还全是肉肉那种!
因此。
想要让老寇和那些普通退休职工拉话、在一块休闲娱乐门?
老寇是绝对提不起兴趣的...
没事了再到处去串串,有病了还能去医院免费挂专家号...
即便要住院,那也是在4楼专用的病房...环境好不说,而且还清静的很!
时不时的。
还有老干局的同志上门来慰问,嘘寒问暖的,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那日子过的...想想,都觉着美滴很!
但畅想未来归畅想未来,眼前的困境,还得想办法度过去才行。
只不过。
对于一辈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的老寇来说,今天中午当着女服务员的面摔筷子摔碗?
这倒没啥。
老寇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和一个乡下女子嚷嚷两句,球大点点插曲,这还能叫事儿?
想当年!
老寇年轻的时候下乡。
经常看见那些邋里邋遢的乡下人,还有那种不知进退、没有点边界感的憨汉,老是想凑上来和自个儿拉关系。
当时年轻气盛的老寇,收拾那号人,收拾的还少了?
那是见一个怼一个,遇到两个收拾一双!
谁敢呲牙!
一个个乖乖的站在那里,挨完老寇的头子(收拾)。
回头,那些乡下人,还得继续接受他们当地生产队干部的严厉批评!
用不着等到晚上。
那些冒犯了老寇的生产队憨汉,哪个不得提着二斤枣,乖乖上门来向老寇赔礼道歉?
而这次。
虽说三十里铺大队,已经摆出一副很强硬的姿态,让老寇有点下不来台。
但真要从骨子里来说的话。
老寇真还没把这当回事...这事儿吧,老寇估计:背后肯定是那帮子插队知青在捣鬼!
三十里铺大队支书老黄,大队长老赵,这两位都是在基层摸爬打滚了一辈子的人。
“畏上”,已经深入了他们的骨髓。
这两位基层干部。
是绝对不敢这样子、拿整个大队的集体利益,来和县里的干部置气的。
也就小年轻儿,因为不知敬畏,不知天高地厚...只有他们,才干得出这号不计后果的浑事儿!
左右不过是书生意气风发。
把书本上学到的那些什么“平等友爱”、“打倒一切凌驾于群众头上的特权”之类的东西。
来个社会实践。
要不就是精力过盛、想借机搞搞事、打算借此扬扬名啥的...
按照老寇的想法:
这些年轻小后生,干啥东西都是三分钟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
要是三十里铺的大队干部们出面,劝解劝解他们。
再给这些小年轻、小后生,分析分析各方面的利弊...他们那股子闹腾劲儿,半天也就过去了!
闹个屁!
想想也明白:谁会和县里的干部过不去,谁又舍得放弃8万元的巨额投资?
但...
眼瞅着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三十里铺大队那边,却依旧没有动静。
以至于“脂米县卫生局对口援建三十里铺大队综合卫生室项目”,仍然无法复工...
这就让老寇,稍稍感到有点焦急,“老封啊,要不你去三十里铺大队部催催?
在县里找支施工队,可不容易!要是再这么拖延下去,施工队一害气,撤场了,可咋整?”
这阵子。
由于各个县级单位都在到处找施工队,以至于整个脂米县里的几支,稍稍能拿得出手的建筑队。
都被别的单位早早的抢走了。
卫生局没办法之下,人家还是从神沐县那边,跨境找来了这么一支施工队伍。
真要是再停上两天工。
等到人家施工队撤场...要想再重新组织人手,再去调集那些设备过来?
那可就麻烦了!
被眼下的局势逼的没法。
老寇只好厚着脸皮开口,“老封,要不你去三十里铺大队部看看?问问这到底是个甚情况?”
“自个儿栽下的酸枣自个儿打,自己踩着了狗屎自己擦。”
封启山神情淡漠,“我又不光盯着卫生室的工程!
现在三十里铺饭店、招待所改扩建的事情,也交给我一并打理,哪能顾得上你那号烂事!”
“咦?”
顾不上和对方置气。
老寇好奇,“他们饭店招待所改扩建,是他们大队自个儿的事情,为甚要让我们这些公家单位来管?”
封启山冷冷一笑,“搂草打兔子,顺带呗...左右这么多项目同时开工,需要采购不少的建材,也要组织那么多车辆往这边拉。
有时候。
咱们自个儿需要用车的时候,装的不够满,顺路把三十里铺需要的建材也一起拉过来,这不也能省些开销么?”
省开支?
这可向来把账算的极为精明的老寇,给气的心里忍不住想骂娘:
给谁省开支?
哦,运费由公家单位掏了,结果帮他们三十里铺,也捎回来小半车建筑材料?
他大大的!
凭甚,这不是假公济私吗?
不过...现在人家封启山是总指挥,老寇心知自己,真还没有权利去管这这事。
真要举报三十里铺占公家便宜。
那也得等老寇回到县里,才能向有关部门写检举信,才能及时把这情况反映上去...
强忍着心中的不舒坦。
老寇给封启山递上一支烟,“老封,我说你就帮会忙,去三十里铺大队部问问是个甚情况?
我呢,留在这边把施工队的技术人员、还有工头给安抚住...可不敢叫他们撤场!”
这啬皮老头抽的烟,是1毛2一盒的“软延咹”。
封启山倒也不以为意,接过来就点着。
因为他知道,老寇那是出了名的‘仔细人’...平常不仅对别人啬皮、对家人刻薄。
他对自个儿,照样抠!
接过烟,封启山吧嗒了几口。
眼瞅着卫生室的工地一片萧条,而别的工地却干得热火朝天。
怎么着,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事不是?
自个儿也想去三十里铺大队部,看看情况的封启山。
旋即丢下一句‘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然后便夹着公文包,也不去三十里铺庄子那个大队部了。
早就知道这个大队的权力核心,其实是在饭店这边的封主任,直奔叶小川的办公室而去。
等来到办公室。
进门一看。
好家伙,原来三十里铺的老支书、大队长,以及妇女队长加上叶小川这些人,全都聚集在一起。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量个啥?
只是封主任一进来,他们就停止了讨论,遇到这种情况,谁也好意思去问不是?
等到落座。
妇女队长起身去替主任,沏了一杯茶过来。
顾不上这些。
封启山开门见山地问,“老黄啊,我向你打问个事呗,卫生室的工地,多会儿能让它复工啊?”
老支书嘿嘿一笑,“这可就难说哩,怕是得等珍珍那女子,不再闹死闹活的了,才轮得到谈这号事儿!”
封启山一听,不由眉头一皱!
他虽说不知道老支书嘴里说的,‘珍珍’到底是谁。
但大致也能猜得出来,应该就是和被老寇,给狠狠收拾了一顿的那个女服务员。
如今那女子受不了羞辱,要寻死觅活的?
这...
“老黄啊,要不,你出面去看看这女子,好言安抚安抚她,然后再跟她家人好好说道说道?”
陕北女子,多半都很听父母的话。
按照封启山的意思就是:大队支书出面安抚一下。
然后再跟这个女子的父母讲一讲,个人的荣辱得失,与集体利益相比起来,孰轻孰重?
其实在这个时期。
很多时候做基层工作,按照封启山这种套路去弄,那就太常见不过了!
表面上。
大队干部出面,和当事人的父母摆事实、讲道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种思想工作,一做一个准!
大队支书都出面了,而对方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生产队社员...要是依旧不买账、不好好服个软的话。
那就是社员不识好歹对不对?
这样一来,当事人不管有理没理,他必定都是错误的一方...毫无大局观,毫无集体利益至上的觉悟嘛!
不舍得为集体牺牲一切的农民,那就不是个好农民。
“上不迁就下,公社不可能对单个的社员让步”这种思想观念。
不仅封启山有。
其实,
老支书、大队长他们的认知,或多或少都是这样子的...
上级无论对错。
但凡人家放下架子,给普通社员一点点脸,那就得赶紧接着!
而且最好摆出一副,愧疚的无以复加的样子...这才是一个淳朴好社员,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优良品质嘛!
见封启山如此说,并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的老支书不语。
倒是妇女队长,当场就跳了起来!
“三张报纸画肖像,谁它大大的脸这么大?”
只见妇女队长呼吸急促、一脸的愤怒,“噢,他公家人是人,咱服务员就不是人?他是上等人,咱就是下等人?
他让老娘笑,老娘就得笑,不高兴了,一脚就踹到边上去?羞他大大的,谁呀他?”
大队长老赵板起脸“这...这,你怎么能这么对封主任说话呢?”
“我这样说话,咋了?”
妇女队长‘砰’地一拍桌子,“中午那事儿,得亏是遇上了珍珍!那女子,皮薄!
要是遇到老娘的话,他敢用2根筷子摔我脸,信不信老娘在他脸上,印上五根手指印?
敢摔老娘的盆儿?
老娘就敢把他按到饭缸子里,让他知道高粱不仅仅给人吃,它还可以用来喂猪!”
这...这下子!
可把封启山噎的够呛!
实在是没啥招好使啊...封启山知道:
若是自己当场沉下脸,去严肃批评这泼辣娘们吧?
看她那架势...估计不顶事,这婆姨连县干部都不怕,还会怕自个儿?
但要不说两句吧,都被人怼成这样子了,那实在又下不来台呀!
正当封启山在那里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还好还好...
老支书开口了,“哈说甚咧!做下错事的又不是人家封主任。
冤有头债有主,你怼封主任做甚?要算账,找那驴求伙货去!在这踢哒作甚?”
咦...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
封启山咋觉得自个儿,从老支书的话里听出来一个隐含的意思: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水利系统的那位干部全错。
三十里铺大队的干部们,这次恐怕是铁了心的,要和对方算个清水账!
算账...
封启山脑子里,开始飞速盘算:要说为了一个生产队的普通社员,而和县干部大动干戈?
甚至不惜闹的,整个工程全面停工?
嘶...三十里铺大队,这究竟是想干啥?
要说受了屈辱的那位年轻姑娘,她闹死闹活的,大队里安抚不下去...?
对于这一点。
封主任是不信的:即便再大的委屈,给那姑娘,上调几级工资,能不能安抚下来?
不够?
那行!
大队干部出面,好言好语开导那位女子几句,然后再另外拨出一个招工指标。
把那女子的弟弟、或者是哥哥嫂嫂之类的家人,也给安排进粮食精加工厂上班。
难道,这还不能解决?
有啥多大的委屈,是一个招工指标解决不了的?
一个指标不够?那就来上两个!
保管那姑娘跳的欢欢的,一张脸笑的稀烂...还有个屁的委屈!
这些法子,三十里铺的大队干部们,不可能想不到。
他们真要想安抚住那位姑娘的情绪,不可能做不到!
可如今...三十里铺这边半点不肯退让,甚至不惜玉石俱焚,也得把这事儿给往大了闹!
嘶...封启山不由将目光,投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叶小川身上...
这小子,到底想弄个甚咧?
竟然把赌注,下得这么大?
摆摆手。
封启山扭头冲老支书微微一笑,“老黄老赵,还有这位...应该是妇女队长同志吧?
你们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我想和叶知青同志,单独谈谈...”
“呼噜噜——”
老支书、大队长还有妇女队长,倒也干脆。
一声都不带吭的,齐刷刷起身就走!
顷刻之间,三人便出了办公室,各自忙活去了。
封启山问,“几个意思啊小川同志?”
办公室里没了外人,不怕有谁听见,更不怕谁笑话。
更主要的是。
封启山知道对方,也是个打太极拳的高手,真要玩水磨功夫、打玄机的话。
那就...太踏马累人了!
所以封启山开门见山的问,“原本不算一件什么大事,如今你们却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小川同志,你能说说,你的真正目的吗?”
叶小川淡淡看着封启山。
半晌之后,悠悠开口道,“封主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似乎曾经有个约定?”
约定?
嘶...封主任忍不住又惊又喜:看来,叶小川准备开始和自己,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