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小娟外公非常杂乱的的叙说。
最终,叶小川好不容易才捋出来一条大致的脉络:
小娟的生母,年轻的时候能歌善舞、活泼好动。
那是一位非常阳光,非常健康、也非常外向的那啥族姑娘。
当年她怀上小娟的时候。
出于对内地医疗技术的尊崇,小娟的母亲,一个人偷偷跑到脂米县做了一次全面体检。
结果这次体检,别的倒没啥。
却检查出小娟的生母,她居然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血型拥有者!
当时医疗设备并不是很先进的脂米县医院,一刚开始的时候,甚至都化验不出来、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血型?
这东西。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没啥。
因为平常接触不上、也用不到,所以没人会关心这些东西。
但对于沉迷于医术研究,一心想在这个领域、整出点名气的佘医生师弟来说。
那可就如获至宝!
这家伙与在卫生局上班的老寇,是儿女亲家。
如今得知了这么一件大宝贝儿,光是佘医生一個人有点罩不住、担心有点吃不下。
于是两亲家一合计:这事儿先不要对外声张,更不要往上报。
佘医生的师弟,先负责安抚住小娟生母,让她住在当地招待所里等待。
老寇则拿着样品,一溜烟的跑到了省城西京大医院里,做了一次专门的血型化验。
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居然是孟买血型!
如获至宝的老寇,心里不放心,又跑到榕城的大医院,再度化验了一次!
直到惊动了那家医院的专家,专家组最终集体确认:老寇所带来的血液样品,确确实实是孟买血型。
其中有一位专家。
甚至还悄悄告诉老寇:这种血型在全世界极为珍贵,其稀缺程度比熊猫血都还要罕见、还要珍贵无数倍!
若是真正遇到那种有需要的人的话...这血型,那就厉害了!
如获至宝、大喜过望的老寇片刻也不停留的、又从榕城城溜了回来...
回到脂米县之后,两亲家一合计:这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先捂着,绝不能往外传。
只要日后多留意一点,看哪里急需这种血型...尤其是那种外国友人,假如遇到有需要这种血型的。
那岂不就...发达了??
这个‘发达’,倒不是指‘发财’,而是指个人的仕途,势必将飞黄腾达、一跃冲天!
毕竟。
谁都知道:涉及外交无小事。
如果遇到那种位高权重、很重要很重要的外国友人,满世界的寻找这种血型。
或者是。
那种友好国家的顶级医学研究机构,急需这种血型拿去做研究,最终他们通过外交机构,向我天朝发出求援请求的话...嘿嘿!
那还了得?!
那就代表着一场滔天的富贵!
兴奋不已的两人一合计:如果现在往上报的话,可能确实是能立个功、会得到有关部门的表扬。
可问题是,那毕竟只是小功,不划算啊!
若是等到上面很着急、到处找不到这种血型...这时候再跳出来,岂不就是大功一件?
二人商量好了:
佘医生的师弟,以后就把关注重点,从本单位的勾心斗角。
转而倾注留意国内顶级大医院、或者是医疗研究机构,他们的需求动态方面。
而老寇自己这边呢。
则必须得保证一直能联系上小娟的母亲,绝对不能让她,脱离自个儿的视线...
通过这么一番操作下来。
这不就相当于,两人就拥有了一座,随时可以待价而沽的人体宝库了吗?
只是目前,还没找到需求方,因此暂时没法把宝库变现而已...
但该做的准备工作,还是得做足了不是?
于是。
等到小娟的母亲回到老家,老寇就打电话给当地有关部门,请求对方给予大力协作。
在电话里。
老寇请求对方,必须时刻注意小娟母亲的动向。
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当地有关部门,绝不允许她私自离开居住地。
老寇这么做,其用意其实就是:
万一找到急需这种血浆的病人,那么小娟的母亲,就必须得随叫随到!
要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捐出珍稀血浆,能治病救人,能帮助到急需得到帮助的外宾...这也是群众该做的份内之事。
可问题是。
当初抽血的时候,老寇他们生怕样品少了,担心跑一个地方、两个地方都化验不准。
所以在下手的时候,就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狠...才几大筒子而已。
可恶就可恶在。
抽了不说,这两个家伙抠门的...竟然舍不得掏钱,买点营养品给人家补上!
以至于小娟的母亲回到老家之后,就开始变得有点精神萎靡不振,时不时的就容易感冒、咳嗽...
要说。
事情发展至此,其实也算不上特别严重。
穷人么!没那么金贵,更没资格去埋怨这埋怨那的。
身体日益不行了?这怎么能怨人家公家单位呢?
肯定是因为自个儿,本身就有什么毛病,只不过以前年轻、没发现而已。
女人嘛,一旦生了孩子。
身体状况,哪还能比得上当大姑娘的时候?
自打小娟的母亲返回老家之,后身体状况就比以前差了很多。
那时候
她的家人也没太放在心上,也就小娟的父亲,认为这和医院抽血有关,非得要跑到脂米县,想去讨要个说法!
结果。
却被当地“教育办”的工作人员,一句“同志,你要想好后果,你这么干,对你的影响到底好不好”...给活活挡了回来。
没说法就没说法吧!
这个时期的人最擅长啥?最擅长认命。
左邻右舍,包括小娟母亲的家人都觉得,她身体不舒服?
那就多吃点药,吃不起药?
那就多扛...
农村人么!又不是城里人。
哪有那么娇贵?
老寇和佘医生的师兄,想牢牢掌握住小娟母亲的动向,不允许她轻易迁徙。
为此,
老寇每年都会打电话,到小娟母亲的居住地,了解对方的最新动向。
按理说。
老寇此举对于小娟一家子的正常生活,影响也不是很大。
但问题是。
小娟母亲未婚先孕这事儿,可就彻底遮不住了,在当地,可以说得上是人尽皆知。
原本,这也没啥大问题。
大不了被人在背后说几句闲话,被人嘲笑几句...
只是发展到后来,风向猛地一变...
等到小娟的父亲被归类为那啥,工作丢了,被人派去扫大街。
天天鼻青脸肿、提心吊胆的,自保都难。
而受了连带之害小娟母亲,自然也免不了遭池鱼之殃。
而当年并不是什么问题的那个问题,一下子,就变成了一颗射向小娟父亲的子弹!
以前那个、只是生活作风方面的一点小问题。
直接就变成了要命的大问题!
直到有一天。
小娟的生母实在是受不了三天两头,脖子上挂鞋的待遇。
她,终于崩溃了!
在一个风雪漫卷的夜晚。
小娟的母亲没留下只言片语,径直丢下自家丈夫,还有老父亲以及三个孩子。
独自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至于后面的是叶小川,自然是知道的。
好好梳理一下这件事,其实不难发现:真要论起来,老寇在小娟母亲的身上。
也没占到半点便宜。
因为自始至终。
小娟母亲身上那种极为罕见的珍稀血型,终究没能变现,因此也没给老寇,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
而他,错就错在:
老寇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而动用公那啥力,以至于让小娟母亲的个人隐私,彻底被公诸于众。
所以这件事,真要溯源的话。
除了不可言说的、不可抗力因素之外,老寇这家伙,也是属于始作俑者之一。
所以,他自然也是难逃其咎的!
听完了小娟外公的叙述,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啪——”
突然!
王硕抡圆了胳膊,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我真tm混球!”
“啪——”
这家伙狠狠扇了一巴掌,还觉得不解气,又用左手,给自个儿的左脸上,也猛然来了这么一下!
得!
这下王硕的右脸通红,左脸肿胀...倒是弄了个对称。
王硕此举,倒是把办公室里的人,都给弄得一愣一愣的!
只有叶小川对此心知肚明。
摆摆手,“行了,你扇死自个儿也没用,以前那号混账事,我干的也不比你少!
算了算了,要知道。
你我不过是滚滚浪潮当中,一粒很普通很普通的沙粒,既左右不了自己,更改变不了什么。”
叹口气。
“我们不需要懊悔,需要的是去改变。”
“如若不然的话,或许我们年轻的时候射出的子弹,多年以后就会正中自己的眉心。”
叶小川当然知道,王硕为什么会突然扇他自个儿耳刮子...愧疚呗!
——为他以前爱在墙上贴东西,喜欢时不时给别人送上一顶用报纸糊的帽子...而深感惭愧。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后咱就好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慢慢弥补吧!”
站起身来。
叶小川盯着小娟外公沉声道,“今天早上的事情,老爷子你所犯的错误,可真是不小啊!大队不处罚你,肯定是不行的!”
这句话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深表赞同:今天早上,经小娟外公这么一闹!
三十里铺饭店,将会在在客人心中,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恶劣印象?
鸣枪了都!!
说实话,要不是叶小川愿意出面保小娟外爷的话...
估计这会儿。
他应该已经关押在官庄公社的小黑屋里,等待往县里押解...然后再由县里决定:
到底送他到神沐去挖煤?
还是去铜钏?
据说铜钏那边的煤层,没神沐这边厚...挖起来,自然就更费力、更辛苦一些。
“对不住...”
“噗通——”小娟的外爷正想下跪,却被站在他旁边的王硕给拉住了。
“如果下跪有用,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叶小川摆摆手,“这样吧!老寇的事,交给我来办。而你该受到的惩罚,自然也不能少。”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允许你踏入三十里铺饭店。”
有功当奖,有错则罚。
叶小川的用意就是:
明面上,自己必须要罩着小娟一家人,不能让小娟的外公真去蹲了号子。
但私底下。
鉴于小娟外公这次犯的错误不小,他已经给三十里铺饭店和招待所,带来了相当负面的影响。
所以该处罚的,还得处罚!
最终,叶小川当众宣布了对小娟外公的处理决定:
勒令他立即搬离三十里铺饭店,迁移至三十里铺大队的水利建设工地。
平日里。
主要负责帮那些,来自杜家庄的人做做饭、烧烧开水啥的...这份工作,属于监督改造。
白干,没工分。
但管饭,管住。
小娟外公在闲暇之余,可以给他们唱上几曲...唱曲的范畴,这次就不做限制了。
像什么陕北酸曲儿、内蒙带颜色的小调...只要不触碰红线,小娟外公可以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水利工程的工地上,都是些干粗活、累活的汉子婆姨。
给他们喊口号...没用!
人家就好这口!
平常在工地上。
这些汉子婆姨们插科打诨,说的都是裤裆子里的那档子事儿...说的过瘾,能解乏。
有了这些酸曲调剂。
权且就当作给那些天天干活极其辛苦的杜家庄汉子、婆姨们,增添一些娱乐活动了。
也好让她们能放松放松。
——玄绷的太紧太久,那是容易断的...
处理完了小娟外公这件事。
叶小川摆摆手,示意在场之人暂且回避。
自己是该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才能给那个害人不浅的老寇,再适当加一点点猛料了?
对于他那种人,这和处理葛二蛋,是完全不一样的。
实际上。
就老寇这种人来说,他其实是有两条生命的:一条是生物学意义上的。
而另一条是指他的仕途,是指他的正直生命...
其实后面这一条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更为重要!
假如剥夺掉他的正直前途。
对于老寇?那就无异于,一下子抽光了他身上所有的精气神!
没了身份地位,没有了前途,甚至退休工资都大幅缩水...那么,老寇,他还能剩下什么呢?
恐怕只剩下别人的无尽鄙视,奚落,讽刺,挖苦,嘲讽...戳背脊骨,吐口水。
只会让那些以前受过老寇窝囊气的人,加倍的奉还给他。
真要到了那种境地?
老寇势必会沦落成众叛亲离,孤家寡人,郁郁寡欢。
甚至连门都不愿意出、不愿见任何人。
昔日。
围绕在他身边的讨好笑脸,只需那么一瞬间,就会全变成冷冰冰的屁股。
真要活到那份上?
老寇,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得再过几年,才能将他真正埋葬而已...
就像刚才自己所说:如果不用实际行动,去弥补过去曾经犯下的错误。
在当年无意中射出的子弹,或许多年以后,就会射中自己的眉心...
老寇无疑就是这样...他当年犯下的罪孽,需要现在来偿还!
正义,确实从不缺席。
只是叶小川希望,以后它别总来的那么晚...
很多东西一旦损失了,就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一如小娟那位,死状惨不忍睹的父亲。
或许对于历史的长河来说,那不过是,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但对于普通人来讲,那却是永远无法抹平的痛...
捋清楚了思路。
现在,就剩下怎么实施了...
真的要把这个目标达到,其实还是有相当的难度的:
只因为普通工厂职工、国营单位里面的那些基层员工,他们的档案在劳动局。
而老寇是干部。
他的档案在人事局,要想把他给狠狠的收拾一次,就势必需要把他的档案转出来。
这么干的话。
就相当于动了某个...想也不用想,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再难又怎么样,还不得干?
想清楚具体行动计划的叶小川,打开办公室的门。
伸出脑袋喊,“小雨小雨!杜小雨...”
结果杜小雨没出现,倒是把杜老二、杜老三给吼过来了,“啥事啊老大?”
“杜小雨呢?”叶小川问。
杜老二回道,“小雨啊?哦,她请假回杜家庄去了...她三妈,没了。”
“没了?”叶小川一愣!
上次自己去杜家庄的时候,不是把杜老二、杜老三,还有杜老大他们给一起带走了吗?
所以。
叶小川记得当时来送行的人当中,就有杜小雨的那个三妈...看上去挺年轻、挺利索的一个农村妇人。
咋说没就没了呢?
见叶小川疑惑。
杜老二低着头,满是悲切的吐了一句,“这阵子,我们庄子里走的人...真还挺不少,起码都送走好几个了。”
“为什么?”
叶小川的脸,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