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来人了!
但三十里铺大队,却没合适的人手去接待:
老支书昨天痛得昏迷过去了,已经被紧急到绥得中心医院,进行全面的诊治和检查。
白珍珍、柳青青这两位三十里铺庄上的年轻女子。
由于她们俩比较细致,做事比较认真负责。
所以叶小川让白珍珍和柳青青,陪同着老支书的爱人,一起到绥得县医院陪老支书看病去了。
当然。
白洳霜那边,她会主动出面跟县医院的医生们打招呼。
时不时的,白洳霜也得过去陪陪老支书,宽慰宽慰他的心。
毕竟,很多时候。
病人的这个心理健康,也是不容忽视的一方面...
老支书不在大队。
老赵是个老实疙瘩,他就会盯着水利工地、就会督促村里的那些婆姨仔细筛选春耕种子。
让他出面去接待县里来的大佬,只怕大队长老赵连囫囵话都说不出几句。
接人待物、迎接领导视察这种事情...未免也太为难他了一点。
而妇女主任
原本是個敢说敢做,泼辣无比的好人手。
但问题是。
这次的事情,估计谈起来有点复杂。
其中的程度稍微掌握不好,就会让县里的领导认为三十里铺居功自傲、是在借机要挟上级...
真要让领导有了这种想法,那可就麻烦了!
而叶小川自身,也不适合去和县里的领导谈这些东西...直接就来个将对将?
那就相当于明牌了:你要求我需要做到这一点?
那么,我需要满足什么什么条件...这样一来,真的会很难堪的!
这将势必造成双方提出来的条件,没个缓冲的余地,成了赤果果的讨价还价。
跟领导提要求、讲条件?
嘁...哪怕领导迫于无奈、暂时满足了下属的要求。
信不信,领导转身掏出小本本...
想来想去,真正三十里铺如今能派得出的合适人手...恐怕非冉婷莫属了!
她出身高门,身上自带一股气场。
不至于见到县里的大佬们,就会变得进退失据、乱了方寸。
然后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冉婷多少知道一些大佬的心理、底线,以及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
才能让大佬们接受三十里铺大队的条件,而且还不会引发他们的抵触、反感情绪。
等到两辆吉普车,风驰电掣的开到三十里铺大队的院门口停好。
从吉普车上走下来县革委会单主任。
以及几位卫生局、物资局的负责同志,大家顾不得舟车疲劳,随后便相约着,一起进入三十里铺大队部的院子。
进了门。
却见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两位年轻姑娘,正忙着往宣传栏上面张贴东西...
司机小马正准备开口喊人。
却被单主任摆摆手制止了,“人家两位女同志正在专心工作,咱还是别去打搅人家了。”
专心工作?
司机小马,他当然知道单主任的用意:人家院子里这两位姑娘,看那架势,摆明了就不想理谁嘛!
要不然。
两辆车开过来,这么大的动静,这两位姑娘又不是聋子,更不是瞎子。
咋可能会视而不见嘛!
既然对方态度冷淡,不热情。
那么单主任,也就没必要故意去捅破...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对了。
“哟,这位同志,你贴的是什么啊?”
只见单主任缓步上前,伸着脑袋,聚精会神的看马璐和冉苗正在张贴的东西。
马璐扭身笑,“领导好!领导辛苦...我们是大队的文宣员。
正根据大队干部的要求,忙着张贴这些告示。实在是顾不上给领导你们沏茶...对不住了啊!”
单主任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忙吧,工作要紧。”
“【告全体社员书】?”
光看这标题?
就已经说明:三十里铺将会有一项重大议题,需要向全体社员做出一个合理解释。
大队干部,需要向全体社员、就某件事情作出说明?
那...这事儿,肯定不小!
于是。
单主任顿时来了兴趣,“副标题是...《三十里铺大队全体干部,关于提请广大社员同意动用大队‘战备粮’的动议》...”
看到这里。
别说单主任了,在场所有人全都忍不住眉头一皱!!
动用战备粮这事儿...哪怕生产队实在是缺粮了,偷偷的先挪用那么几百斤应应急。
等到过上三两个月,粮食宽裕些了。
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补上...这么搞,其实生产队干部,就已经得冒相当大的风险了。
一经发现,那可不仅仅是撤职那么简单!
好了,人家都是悄悄咪咪的干。
就连仓库里的老鼠,都生怕它们察觉到半点蛛丝马迹了...就这,都还是属于极个别现象。
谁能像三十里铺这么混?
这...这是能拿出来公开说的吗??
私自挪用战备粮?
可以说99%的生产队干部,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那就更别说这么公开嚷嚷,还公然提请全体社员同意?
嫌死的不够快吗?!
旁边的陪同人员正要发火、想就此事,狠狠的批评上三十里铺几句!
却被单主任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
第一张《告全体社员书》。
其内容,无非就是列举了目前三十里铺大队,所面临的种种困难和缺粮困境。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因为要修建水利工程。
工程量大,工期又紧。
这就必须得保证那些、参与工程建设的本大队社员。
得保证他们每天最少有一顿饱饭吃,这才能为工程如期完工,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加上为了提防春雨提前降临。
而鉴于沟壑中的那些水利工程,届时,假如未能如期交付使用的话。
以至于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农业灌溉用水....从而耽搁今年的春耕生产。
——这倒也是!
位于沟壑中的这些新增田地,可不像紧邻无定河边的那些水浇地。
位于山谷里的这种耕地,别的大队只能靠天吃饭。
三十里铺好一点:因为有主副两条拦水坝,可以蓄水灌溉。
但前提是:得及时把灌溉用水,给积蓄起来才成啊!
因此三十里铺大队出于赶工期的战略需要,这才向兄弟生产队杜家庄子大队那边,申请支援。
而杜家庄子大队。
考虑到“全县农业建设事业一盘棋”,出于与三十里铺大队结下的革命友谊。
很是慷慨的派出450名精兵强将,前来三十里铺支援,我大队的工程建设...
这就造成了本大队,眼下所面临的粮食极度短缺局面。
现特向三十里铺全体社员,提议动用部分战备粮,以度过眼前的困难。
在这张告示书的最后,有三十里铺大队全体干部的《保证书》。
在《保证书》里面,干部们承诺一个月之后,将会保质保量的,将这批暂时挪用的粮食,如数归还给保管室。
看完这张《告全体社员书》。
单主任,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随同人员,全都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各个的脸颊,忍不住一阵一阵的抽搐...
会扯犊子的、会扯面条的...见过。
但大家伙真还没见过,有想像三十里铺这样会扯蛋的!
什么向杜家庄大队求援?
狗屁!!
谁不知道杜家庄,那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
大把的闲余劳动力,在整个冬天无事可做!
而且因为杜家庄全是山地,他们大队播种的时间,通常要比三十里铺这边晚20来天?
那么多闲余劳动力,天天闲着。
却创造不出来任何经济价值。
以至于年年杜家庄子大队,那急的上蹦下窜、干部们那是想方设法的,想去别的地方,给本大队的社员找点活干呐!
还用的着“求援”?
只需吼一声!
包管整个杜家庄大队,只要还能动弹的社员,就会一窝蜂的涌上来!
不过。
三十里铺大队,安置了杜家庄子那么多劳动力这事儿,总归来说是好事。
毕竟。
杜家庄子也不用天天跑到上级那里,催促领导给他们批“返销粮”了不是?
强忍着心中那种哭笑不得、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
单主任与随同人员耐着性子,继续看宣传栏里的其他内容...
在《告全体社员书》旁边。
则是一张写着账目的白纸。
而在这张白纸的上方,则用大红墨水,写这几行极为醒目的大字:
【台账天天做,账目日日清】
【每月月初公布账目,任何人可随时来细查!】
【集体账目坚持做到公开公正透明,坚决不以“历史遗留问题”为借口,行掩盖账目混乱之实!】
【账目不清不楚,属于严重犯罪!】
看到这些内容。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敬佩之情:厉害了!!
三十里铺大队的干部们,虽然有点刺头、有点难以管教。
但,仅凭这一点...就确实值得让人尊重!!
——敢把村集体收入,列举的这么详细,然后还欢迎全体社员随时去查细账?
试问:放眼整个脂米县,甚至是整个俞林专区。
有哪一个生产队。
有哪一个工矿企业。
有哪一个事业单位?
它们做得到???
它们愿意、它们敢像三十里铺这样,把每一笔收支账,都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
没有...谁都不敢。
谁都没这种坦坦荡荡、敢于接受群众监督的勇气!
强忍着心中的惊骇、惊讶。
大家继续往下看。
只见下面那张大的白纸上,列举着一串串数字。
仔细一瞧。
原来却是《三十里铺集体饭店以及招待所收支明细表》
抬头下面有一行小字:
(1975年2月份账目明细)
看来,这是三十里铺饭店和招待所,今年2月份的整个收支明细表了。
光看了这抬头。
单主任和随行的干部们,忍不住悄悄对视一眼...
各自眼里,都流露出一股赞赏之色:
说实话。
在这个时期。
能把整个大队的集体账目,像三十里铺大队这样。
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列举给所有社员看的大队...几乎没有!
这其中原因,可就复杂了...
有一些是因为他们大队本身,账目就做的不规范,收支不够清楚。
有一些是因为...某些支出,是见不得光的,那是没法列在表上,然后公诸于众的。
对于这一点,在场之人,都懂。
忍着心中复杂莫名情绪,单主任等人细细往下看。
只见在这张《收支明细表上》,写有2月份,三十里铺饭店的总营业额为21759.52元。
毛利润为8735.17元。
总支出是4457.85元。
下面还有一行备注:(其中包含人员工资,贷款利息,设备维修以及折旧费用,耗材损耗,迎接上级领导检查的招待费用,办公费用...等等。)
每一项开支。
列举的非常非常的详细,甚至都精确到‘几厘钱’的程度了!
最终。
在这张巨大的表格下面,赫然写着:【本月度,归全体社员利润为:4277.32元。】
一个月,赚4000多块钱???
一年下来,收入接近5万?!
在场的干部们,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三十里铺大队,这哪是在开饭店招待所?
简直是养了一只,会下金蛋的凤凰啊!!
那可是5万元巨款啊...均分在三十里铺大队1500来号社员头上。
那不就相当于每个人,都能分到30多块钱??
设想一下:
三十里铺庄子里,一家人老老少少6口人。
光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就能分到200块钱!
这...可不得了!
很多城里人,哪怕是那种比较富裕的双职工家庭。
他们过年的时候,两口子的工资、加上年终奖,加上各种福利...只怕,也未必能达到200块!!
换句话说。
也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三十里铺大队,他们的普通社员到了过年那个月,都能赶上城里人家了!
当别的大队社员。
家家户户还在为“年关”而发愁。
愁没钱给老人奉上“孝敬钱”,愁着没钱给孩子发压岁钱。
愁着没钱给女儿添新衣,愁着没钱给一家人,好好割上一块肥肥的五花肉....
而人家三十里铺大队的社员,却足足能分到200块钱!!
有了这一笔巨款。
还有啥年,过不好?
那绝对是想包饺子包饺子,想吃韭饼吃韭饼,想压饸烙就压饸烙面吃吃。
甚至有些家庭人口多,分红也就更多的人家。
一年到头想都不敢想的、只有在宴席上才能见到的“九大碗”。
这些社员他们在过年的时候,也是可以多买点肉,回家搞搞的嘛!
忍着心中的惊骇。
一众干部直起身来,正准备就此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单主任却努努嘴,示意大家伙儿站到院子外面去说...
毕竟。
院子里还有马璐和冉苗,这两个女知青在哩!
想说点什么,肯定不方便不是?
等到了院子外面。
向来不喜欢预先定调的单主任问,“同志们,你们刚才对三十里铺大队院子里,所张贴的那两张告示,都有些什么看法呀?”
各部门负责人,都是一些生性谨慎的人。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能坐到他们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那些毛头小伙子了,这些负责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首先都是求个‘稳妥’二字。
他们这又不是像在小学三年级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
——只有那些半大小子,才会争先恐后的想挣表现。
见大家在那里沉吟。
司机小马率先打破沉默,“主任,我感觉三十里铺大队,是在刻意向某个特定群体,宣示什么特定信息...”
“哦?”单主任饶有兴趣的开口道,“小马啊,那你展开来说说。”
“主任,我是这样认为的。”
小马回道,“那张《告全体社员书》,很可能真假参半...这种事情,谁也知道:是不能拿出来商量,更不能公之于众的。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们这是在对外表达一种:
‘我们三十里铺很缺粮,如果得不到上级的及时帮助的话,我们三十里铺大队,将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不惜受到严厉处分,也要挪用战备粮’的意思?”
单主任喜怒不形于色。
只吐出三个字,“接着说。”
“而那张收支清单,则有两个目的。”
小马分析道,“第一,他们大队干部们,确确实实是在向本大队社员公布,三十里铺集体企业2月份的收支情况。”
“第二个目的,是想对外展示三十里铺的经济实力,同时也是在回应,第一份《告全体社员书》里面所作出的承诺。
我估摸着。
他们这是想表达一种...‘我们虽然暂时挪用了战备粮,但三十里铺大队有足够的经济收入,去填补这部分亏空’,请大家不要担心...”
小马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单主任。
“主任,我认为他这两张告示,其实是遥相呼应、是相辅相成的。
其中一张,是在讲述三十里铺大队目前的困难。而另一份告示,则是在安抚大家的心。
其潜台词就是: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三十里铺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
听完司机小马的分析。
单主任一如既往的不表态,而是把带有问询目光,投向在场的负责人同志...
在场之人沉默片刻,对视几眼。
随后齐齐点头,“我们一致认同小马同志的分析结论,这两张告示的目的,我们认为就是这样的!”
正当站在三十里铺大队院外的这些人,刚准备对此问题,进行更深一步的分析之际。
忽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
“呀?单主任同志...您咋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亲自来我们大队视察、指导工作了?”
———第420章———
《珍珍咋就鱼鱼了》
“呀,各位领导拔冗来我大队视察、指导工作,对此,我们三十里铺大队广大干部社员感激不尽,欢迎欢迎!”
冉婷嘴上说的客气万分,公式化的套话说的贼溜。
而她一张脸上,所堆砌出来的灿烂笑容。
很明显。
她这几分笑容,里面所包含的真诚...有是肯定有的。
但不多。
其实也是公式化的。
既显得很真诚,又保持着位卑者、对于位尊者的那种特有恭敬。
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在场的负责人同志,何尝看不出来:这姑娘,不简单!
年纪轻轻,还未涉足职场。
身上就能自带一股不卑不亢、荣辱不惊,淡定从容的气场...这是普通家庭,能培养的出来的人?
只怕假以时日。
眼前这位衣着得体、仪容仪表出众的姑娘,被天朝某个部门列为“xx型储备青年干部”。
那都是水到渠成之事。
只怕“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话,用在冉婷身上最为恰当不过了。
别看现在在场之人,都是些有级别的公职人员。
而冉婷还只是一介白身。
但几乎所有的负责人同志心中,都不约而同的相信:或许再过10年,在场之人,就得列队欢迎冉婷前来视察、指导工作了...
放眼整个俞林专区的年轻一代当中。
或许只有那位很低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绥得县物资局物资调度科”的白洳霜。
才能与眼前这位姑娘,一决雌雄!
“领导,实在是抱歉。”
推着自行车急匆匆赶来的冉婷,走到单主任身边站下。
麻利的支好自行车,随后笑吟吟地伸出手,“单主任您好!我是三十里铺大队插队知青冉婷。
现代表我们大队全体干部社员,衷心欢迎您莅临指导工作!”
“冉婷同志你好。”
单主任也伸出手,“指导谈不上,我就是随便走走,想来看看你们三十里铺大队的农业生产建设情况,同时也好学习学习,你们的先进经验和先进管理制度。”
听单主任这么一说。
在场的负责人同志,心中隐隐闪过一丝吃惊:看来今天单主任,亲自来三十里铺大队,心态已经与往有所不同的啊!
他这是主打一个谦虚,尽可能展的,显得的他自己没领导架子...
见单主任摆出这么一副亲和姿态。
于是冉婷的笑容之之中,便多了几分真诚。
也不等对方主动问:为什么三十里铺大队,有那么多大队干部,却一个不露面。
而是派出一个插队知青,前来接待单主任一行?
因此冉婷主动开口解释,“主任谦虚了,今天我们大队干部,没来得及欢迎您、以及诸位领导同志的到来。
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大队长同志,需要去水利工地上,监督着社员们抓紧时间施工。
妇女队长同志,已经扎根三十里铺工地上,回不来。
而我们的老支书呢...他生病,正在绥得中心医院住院观察,所以...”
“哦?老赵和妇女队长同志...工作要紧,他们来不了,没关系的。”
单主任瞪大眼,“怎么回事?给咱说说,老黄同志究竟是什么病啊?严重吗?”
“由于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所以现在还不是太清楚。”
冉婷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主任,您这次来,主要是...?”
单主任微微一笑,“莪们这次来呢,主要是听说有个卫生局的同志。
疏于正直学习,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最高宗旨,没能坚持做到严于律己,干群平等这一基本原则。”
“当听到这一不幸的消息之后,我们在深感震惊同时,也对那位受了委屈的同志,深感愧疚。”
“所以,今天我们代表县局各机关,专程向前来,想向那位同志当面表达一下歉意。”
单主任侧身。
指指卫生局负责人老郑开口道,“同时呢,我们这位老郑同志,也想代表县卫生局全体干部职工。
亲自上门去慰问一下那位受了委屈的年轻女同志。冉婷同志啊,能麻烦你给我们带带路吗?”
冉婷微微一笑,“可以的,主任,还有各位领导,请跟我来吧!”
一行人。
骑自行车的也不骑了,坐车的也不坐了。
就那么跟在冉婷后面,边聊边往白珍珍家的方向走...
不多时。
大家进了白珍珍家的院子。
兜头便看见一位50来岁的农村婆姨,以及一位差不多年龄的老汉。
两口子正神情憔悴、两眼失神的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那婆姨手上拿着针线、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也不穿针引线,也不用錾子扎鞋底。
就那么蓬松着头发,眼屎巴拉的坐在那里发呆...
而那位老汉。
则不停的抽着旱烟,“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一声不吭!
旱烟的烟雾,实在是太浓,云山雾罩的。
以至于连这位老汉,究竟长个啥样都看不清...
直到单主任一行进了院门。
眼瞅着家里来了这么多干部,那老两口似乎对此视而不见,跟个木头人似的...
直到领路的冉婷,脆生生的开口提醒他们,“白大叔、大娘,有县上的领导,亲自来看望你们珍珍了呢!”
“啊?啊,哦...”
老太婆只是失神地发出几声‘哦啊’,身子却纹丝不动。
只见她干瘪瘪的嘴唇,在阳光下不停蠕动,“珍珍啊,咦...孩她爹,咱家珍珍呢?我家珍珍去哪了?”
“珍珍?佘医生说,说甚,说咱珍珍...鱼鱼了?得去医院吃药打针才成...昨儿晚上,不是坐货车去绥得县医院了么!”
“鱼鱼阵?”
白大叔停止吧嗒旱烟,原本被浓烟笼罩着的沧桑面孔,终于显露在大家伙面前。
“鱼鱼阵...这究竟是个甚东西?唉,咱受苦人,也不懂那号文化事儿。”
“冉知青同志啊,您是文化人,你能不能给咱憨老汉、憨老婆说一说,甚是鱼鱼阵?”
眼前这两位老婆老汉,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很明显。
他们这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刺激,才会产生的后遗症。
见此情形。
单主任一行人,在内心大受震惊的同时,大家不由面面相觑...抑郁,抑郁症?
农村人不懂这些。
他们只会以为得了抑郁症的人是因为懒、再加上极度害羞,好吃懒做加脸皮薄。
所以才整天赖在家里。
既不想和谁说话,也不想出去干活挣工分。
往往遇到这种情况,家里人多半都是直接开骂:羞你大咧!你咋就这么懒,甚也不干?
是不是身上的懒筋没抽掉?
咹,还不欢欢起来!
你看看隔壁的王三蛋,人家都已经出了半天工、挣了5个工分了咧!
农村人不懂,但单主任这些人肯定明白:糟了!这事儿,麻烦大了!
卫生局的老寇这回唱高调,唱过了头!
看吧...把人家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姑娘,给直接弄抑郁了!
这还得了?!
卫生局负责人老郑赶紧上前。
先是把他手中用网兜装着的的一罐‘麦乳精’,2斤糖果,以及几斤‘洛川苹果’放下。
然后满是愧疚的伸出双手,去握白大叔的那双长满老茧手,“老同志啊,我是县卫生局的,姓郑。
老同志,实在是对不住了!是我们工作中的失误,以至让你家姑娘...”
“失误,咋,咋了??”
白大叔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我家珍珍咋,咋了?给公家失误的,一下子就没、没(mò)了??”
啊?
这...
在场之人,谁不知道:
卫生局的老郑,这是打算向老两口表示诚挚的歉意。
没成想!结果用力过猛...
把人家老两口吓的,还以为自个儿家姑娘,死在医院里了呢!
还没等老郑来得及解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
只见木讷寡言的白大娘,忽地扔下手中的鞋底针线,如同发了疯一般躺倒在地!
那是鼻涕眼泪横流,手臂连同小脚一块儿乱踢,“额滴个珍珍哇!珍珍,你不能死啊!
咱两个老不死的,下半辈子还指望着你这个孝顺闺女,给我们养老、把我们打发上山咧!
娃呀...不就是个鱼鱼阵吗?
娘给你弄!
我以前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听说南蛮子会在河道里,用篱笆、竹棍弄甚鱼鱼阵。
说是鱼儿钻进去了,就出不来?”
只见白大娘一边惨嚎,一边在地上剧烈打滚。
那是从院子东头滚到西头,又从西头滚到南头。
整个院子里。
全是白大娘在那里打滚呐!
拉不住,根本拉不住...
“无定河里有鱼,娘这就去给你弄鱼鱼阵!
有了鱼鱼阵啊,娘就能给你捞很多很多鱼鱼...我的乖女子呀!你不能走啊,你要走了,娘可咋活呀?!”
农村泼妇一发飙!
项羽来了,恐怕都得抱着脑袋撒丫子跑!
如今白大娘不管不顾的、就在地上那么使劲踢打!
那真是眼泪与鼻涕齐流,口水和涎水共舞。
黄沙卷起一团又一团,针线篮子里的顶针、棉线,破布头、烂棉花飞满天!
吓的院子角落里的那几只母鸡,‘咯咯咯’的直往鸡窝顶死命的撞!
鸡毛满天飞...
以至于其中一只母鸡,还当场‘吧唧’...早产了只“耙壳蛋”...
母鸡吓的不轻。
老狗也恓惶!
满地打滚,惨叫连连的白大娘,直接吓得拴在鸡圈旁边的大黄,赶紧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
也顾不得鸡屎起堆堆。
匍匐着,直往鸡圈下面钻...
白大娘发了狂,老郑弓着腰手忙脚乱的想帮忙...可,拉不住啊!
最终还是冉婷上前,伸手拉住白大娘的胳膊柔声开导,“大娘,您弄岔了!你家珍珍,还在绥得医院里接受治疗哩!”
“啊?”
白大娘呼噜着鼻涕泡泡抬起头,“额家珍珍,没,没死?”
“没呀!”
冉婷使劲把白大娘拽起来,“上午从绥得过来的班车上,还有司机捎话过来。
说是老支书和你家珍珍,已经妥善安置到了两家不同的医院。
老支书是绥得县中心医院,你家珍珍呢,白洳霜同志把她安顿进了绥德康复医院...都好着呢!”
“啊?唉...”
抹把眼泪鼻涕,白大娘一屁股坐在矮板凳上。
连连拍着胸脯,惊恐未定的喃喃自语,“人在就好,人在就好!
哪怕他她以后不喜欢说话,不能去饭店里上班了。只要珍珍她还有口气儿在,咱家呀...就还算囫囵着哩!”
冉婷在三十里铺庄子里,威望高。
社员们都知道冉婷冉苗这两位,来自四九城大干部家里的漂亮女子。
她们傲气归傲气。
但却从来不会撒谎,更不会胡编乱造,乖哄庄子里的这些乡下人。
现在听冉婷这么一说,白大娘的情绪,总算渐渐稳定下来了...
见此情形。
在场的人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妈呀!
可千万不敢抑郁了一个,再疯掉一个...
而此时回过神来了的白大叔,满是谦卑的佝偻着腰,战战兢兢开口问冉婷,“冉知青同志啊,您说。
县里来了这么多大干部,额需不需要去烧锅水,给干部们弄点茶汤什么的呀?”
憨老汉哟,你看这话问的!
都说“人穷水不穷”。
谁家有客人上门。
无论怎么着,哪怕再没东西拿出来招待,给客人上杯开水...那也是应该的吧?
听白大叔这么一问,冉婷点点头。
等到白大叔转身、正要去厨房烧水...忽地又停下来,扭头问:
“冉知青同志,我给大干部沏碗茶汤,卧两颗鸡蛋,这...”
只见白大叔满脸惶恐,“我如果在汤水里卧两颗鸡蛋,加一点点红糖...冉知青同志,我得先问明白了,这...算不算犯错误?”
这???
在场的负责人同志一听这话!
头皮都炸了!!
这不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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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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