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叔一句:“我要是招待这些干部,给他们碗里卧鸡蛋,算不算犯错误?”
这话说的...太伤人、太扎心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这算不算是打算腐蚀、拉拢gm干部?
在场之人。
绝大部分干部心里,顿觉有点...唉,实在是太复杂,实在是让人说不出那种感觉!
反正...
反正很扎心,这绝对是直接往心窝窝上戳呀!
大家无语,仰头凝望苍天...
心中忍不住哀叹:他大大呀!你这老汉到底是真憨,还是精明?
你如果心中有怨气,得...你干脆关门放狗!
要不提着洗衣棒槌、擀面杖啥的,挨个的把我们都给捶上一顿算了!
至少,还比这来的痛快些!!
哎......
但也有那种没反应过来的干部,一下子就生气了:听听!
听听这憨老汉呐,说的都是些甚话咧?!
世上这种憨不拉叽、二五不着调的憨憨很多...毕竟老一辈有好多人没出过门,也没念过书、不识字嘛!
所以,憨一点也正常。
可咋就让自己遇上了呢?
有人正在因为白大叔,这个不懂事的憨老汉,而生闷气。
但...
更多的人,一下子就醒悟过来:眼前这老汉,绝对是意有所指啊!
只是,不知道他是真的憨?
是真的弄不明白很多道理,而且被他女儿所经历的事情给吓怕了,才这样干的?
还是这老汉在扮猪吃老虎,装憨?
他这是想借机讽刺一下,讽刺那位老寇,因为白珍珍给他多打了两块红烧肉的事情?
麻蛋!!
在场的,都是修炼多年的狐狸,咋今天感觉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深浅呢?
你说他是装的吧?
看人家这個神情、这姿态,眼神中的那种实实在在的惶恐,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卑微...
这该不好装吧?
但你说他不是装的?
可这老汉咋说话,进攻的方向,咋就这么稳准狠呢?
哎...眼下,整个土院里的场面,就着实有点难堪了:
因为...
白大叔这么一问,冉婷是真没法回答的...你让她说啥嘛,当着这么多人?
卫生局的负责人老郑,难堪的恨不得找地缝...他也真不好说什么,似乎说啥,都不太合适!
而单主任脸上的微笑。
则像寒冬腊月松树的冰花...那是凝固在脸上的,一时半会儿之间,他实在是也没法变换表情。
老难堪了!!
没办法了,大家伙把注意力集中在白大叔身上...
只见一脸谦卑,一脸惶恐,一脸的不知所措。
就那么佝偻着腰,满脸祈求的望着冉婷姑娘...似乎今天冉婷要不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他就不敢去烧水一样!
僵局,终归是要打破的。
就像大黄,终究是会偷鸡蛋吃的,“哎呦你在这死狗娃!”
一片寂静当中。
白大娘忽地一惊一乍、提着小扫帚、拐着小脚扭扭捏捏追杀到鸡窝跟前,“这鸡蛋是你能吃的?额还得换钱,好给我家珍珍买药哩!”
大娘骂的不好听,声音刺耳。
但好歹也打破了这难堪局面不是?
长长吸口气。
老郑悄悄凑近冉婷跟前,低声问,“姑娘啊,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问问这户人家到底要咋解,才肯揭过此事?”
现在的老郑。
姿态已经放到极低...张口都不叫‘同志了’,而是直接很亲昵的称呼‘冉姑娘’。
冉婷上前,打着帮白大叔去烧水的名义。
伸手拉着白大叔到厨房那边,商量了一阵。
随后出来转告老郑:这户人家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他们只要求那位侮辱了白珍珍的老寇。
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向白珍珠赔礼道歉。
“唉...”
老郑叹气,“老寇那号人,我是知道的。让他私底下道个歉,应该...还是能接受的。
甚至逼着他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掏钱买点瓜果糕点啥的,上门赔礼...那老抠,勉勉强强,也是能做到的。”
“但要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向一个乡下姑娘道歉?”
老郑无奈地摇摇头,“只怕这个可能性,不大。那老抠!不但出了名的抠,而且...还是出了名的倔!”
“那就没办法了。”
冉婷双手一摊,“我刚才问了白大叔,他的意思是说:他家女儿受了这个侮辱,现在已经落下了心病。
山上的神神,他们求过了...连相邻的几个庄子里的神神,他们都去磕过头、上过供。”
“无定河河神庙里的龙王,他们也悄悄的去烧过香...这不,没见好嘛不是?
冉婷微微叹口气,“所以白大叔他琢磨着,心病还得心病医,解铃还须解铃人。
恐怕只能用这种法子,才能让他家姑娘走出心理阴影,才能重新让珍珍姑娘,变得阳光、活泼起来。”
这...
老郑也跟着唉声叹气!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确实不好搞了:要说早点向白珍珍道个歉,应该就能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哪怕后来事情稍微闹大了!
大不了由卫生局的负责人,加上三十里铺的生产队干部们一起出面。
都来慰问慰问小姑娘,向她好好的赔个礼道个歉。
再开导开导她,应该问题就不大。
实在不行!
县卫生局还可以给一个招工指标,给到三十里铺大队,然后转交到白珍珍手上嘛!
整个县卫生系统上千号干部职工,大大小小几十家医院。
又不是安顿不下一个勤杂工、护工啥的。
老郑还就不信了!
那么金贵的“农转非指标”,还不能治好那位姑娘的心病?
但现如今。
早上在脂米县接到单主任通知,几个人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在这场不对外的小会上。
单主任和老郑等各部门负责人,商量了好几套、分别用于应对不同情况的应急预案。
在出发之时,几个人还信心满满。
大家一致认为:
不管咋解说,这次准备的这么充分、跑上一趟三十里铺,肯定能把这事情圆圆美美解决、然后顺顺利利复工!
可万万没想到啊!
千算万算,却偏偏没算到...那位受了羞辱的姑娘,人家...鱼鱼啦!
这...这可就相当于,彻底毁了这位姑娘的一生。
同时也毁掉了,白大叔一家人一辈子的幸福...
完犊子了!
这是仅仅用一些物质补偿,就能挽回得了的损失吗?
——或许在别的大队,这种解决方案,没问题。
但问题是...这里是三十里铺大啊!
这个生产队的社员,恐怕还不至于穷到因为一点点眼前利益,就放弃替亲人申冤!
更何况。
这里藏龙卧虎,这里有一大子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绝非像平常人那么世俗的插队知青!
那些家伙!
心气儿高,能量大的能通天...哪有那么好打发!
就区区一个招工指标,区区一点物质上的补偿,想把这事儿...给顺顺当当解决掉?
说实话,老郑自个儿都不敢开那口!
这不就像旧社会那些仗势欺人、喜欢用钱摆平一切的旧官员吗?
——所以老郑很是担心:一旦自己开口与白大叔商量赔偿、抚恤方面的事?
只怕站在一旁那位气质不凡的冉婷,指不定会一顶帽子扣过来!
顺嘴还搭赠一口唾沫,忽地就糊自个儿脸上...
那得多憋屈啊!
还没处说理去...有了“肆意屈辱劳动群众”这顶帽子在那里扣着。
谁敢乱动?
“唉——”老郑叹气。
“唉——”白大娘比他叹的更重。
“唉...”单主任叹口气。
毕竟班主任看问题还是看得更全面,他站的高度更高,更具有全局观、大局观。
经历了这么多年风浪的他。
心知既然这个问题,必须得解决,而在白大叔家这边,又找不到适当的切入口。
那就只能转移阵地,试试从别的地方突破吧!
所以单主任开口问,“冉知青同志啊,小川同志怎么不见他人呢?”
冉婷回道,“叶小川同志天不见亮就出去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塬上,查看今年的积雪融化程度,和主坝里的蓄水情况去了。”
“哦...”
单主任一听,和现场的人一样,心中稍稍感到释怀了不少...叶小川知青,原来是一心扑在水利工程上去了。
原来并不是故意躲着不露面?
这就挺好...只要叶小川,不是故意刁难县里就好!
至于说他忙于工作,而别人来接待县里来的干部...这倒没啥。
毕竟,时间不等人。
眼瞅着三十里铺大队的水利工程,就要投入使用。
而且眼瞅整个生产队,无论是干部还是社员,都得投入到紧张的春耕生产当中去了。
有鉴于此。
叶小川今天上午没露面,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单主任摆摆手,“既然生产队的干部们都在忙,顾不上过来,那就咱们过去吧!”
单主任环视一圈。
“同志们,走,咱也去看看基层的生产队干部们,是如何全身心投入到农业生产建设当中去的!”
于是...
一行人轰隆隆的来,又轰隆隆的走了。
只留下白大叔家一地鸡毛。
单主任他们要去塬上,视察指导工作。
冉婷可不乐意陪着他们去爬大山,带着单主任他们来到山坡下。
冉婷说她要去安排人手,把白珍珍接回来,替班主任指明了方向之后,冉婷便溜了...
站在山坡下,遥望山上几道人影。
单主任嘿嘿一笑,“同志们呐,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不知道我们这些老骨头,到底还行不行啊?”
众人都笑,“行了不行,试过才知道!不就一个黄土包嘛。
小车不倒,只管推就是了!黄土塬再高,慢慢总能爬到顶。”
于是众人便弓着腰。
朝着叶小川所在的山顶,气喘吁吁的爬了上去...
而此时的叶小川站在山上,正在仔细查看今年的积雪融化情况。
以便评估修在沟壑中的那些堤坝,能不能接受得住山洪的考验?
陕北昼夜温差大。
现在虽说向阳的一面,积雪基本上都已经融化了。
但在很多背阴的山沟沟之中,还是堆着积有不少积雪,甚至是冰挂的。
等到这些冰雪彻底融化之际,再加上春雨,哗啦啦的来上那么一场。
只有到了那时。
三十里铺大队修建的水利工程,才是到了大量拦沙、蓄水的关键时刻。
到时候。
先别说人家林凌文亮的水利工程,到底经不经得住凌汛、还有春汛的双重考验?
其实对于三十里铺大队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大考呢?
虽说在山谷里修建拦水坝。
这在后世的陕北,是经过了多年的验证之后,确确实实是取得了极为显著的效益的。
但毕竟,书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人家后世修仙的拦水坝。
那是用挖机、用压路机、夯土机...进行了层层加固的!
甚至有些地势比较险要、落差比较大的山谷里,人家修建的拦水坝里面,还加有钢筋水泥桩!
而叶小川超前使用的这种“围堰拦水蓄沙造田”方法。
哪有后世那么好的施工条件,和施工设备?
就这5条土法上马、修建而成的主坝?
以及5条只有1米高,看上去纯粹就是一个小土坎的“副坝”。
它到底经不经得住,春雨和积雪融化所形成的山洪冲刷?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
事关重大...这不仅仅关系到整个水利工程的成败,以及叶小川本人的荣誉。
以及在村子里的威望。
更重要的是。
这次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修建的水利工程,它是整个三十里铺乡亲们的希望所在啊!
已经穷苦交困、半饥半饱了几上千年的乡亲们。
他们只吃得起补药,是万万不敢吃泻药的!
所以。
这两天叶小川得天天盯在工地上,时时刻刻注意着,主坝里面蓄水高度。
如果积雪融化的太快,冲刷下来的泥沙太多了的话。
那就得把位于主坝侧面的,那个“泄洪口”给掏开,好让从塬上冲刷而下的洪水泥沙,及时排泄到副坝里面去。
以避免造成洪水漫坝,最终造成全面溃坝。
而要想在滚滚洪水中,及时去掏开泄洪口?
三十里铺庄子里的后生,10个有9个都不识水性...他们恐怕难当此重任!
没招了...那就只能由叶小川亲力亲为、自个儿亲自上了!
因此。
今天叶小川一大早就跑到塬上,查看积雪融化的情况,以及主坝里如今已经蓄了多少水?
真还不是故意躲着单主任他们...有啥好躲的?
单主任他们是抱着诚意,打算来解决问题的。
而三十里铺这边,不过是想得到一些资源的前提下,顺手把那个缺德的老寇给撸了。
免得以后佘医生他们提心吊胆,以至于没法静下心来好好工作...
仅此而已!
只不过。
叶小川这边,不能明目张胆的和领导讨价还价,得给领导们留点颜面,给彼此留点缓冲。
所以不得不用了一些小策略而已。
等到单主任一行,气喘吁吁的爬到塬上。
叶小川掏出身上的“大前门”,给各位领导散了一圈烟。
又吩咐跟在身边的杜小雨,赶紧给领导们想办法烧水解渴...
这么大一座黄土高坡。
哪怕生产队里的驴,从坡底爬到坡底,它都得口渴难耐...更何况这些,时常茶杯不离手的领导们呢?
趁着杜小雨捡拾柴禾,安顿人赶紧下去拿锅、提水的间隙。
站在塬上。
单主任以及一众陪同干部们,遥望坡底正在干活的那些汉子婆姨。
主坝里,半堰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让人一看就心生惬意。
但...等到众人视线一转。
却见正在进行副坝收尾工作的那些社员们,此时却东倒西歪、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
有干部当场就眉头一皱!
“不像话!”
只见那位干部。
指着坡底正在休息的社员,口气颇有点严厉,“都甚节点了?出工还这么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
此话一出!
管理水平,恐怕不会比这位干部低的司机小马,不由一拍自己的额头...
大大呀!
我说老刘同志啊,你是嫌这次咱们遇到的麻烦,还不够大?!
———第422章———
《调研员不接地气》
这位老刘,并不是水利局的那位负责人...因为但凡来过三十里铺大队、但凡与叶小川有过交锋的人。
就绝不会说刚才这种话。
——都是当领导的人了,万一被个小年轻阴阳几句?
那滋味,谁尝过谁难受...
因为在场之人,绝大部分都知道一个事实...一个铁拐李那么头铁的事实:
凡是涉及到三十里铺的内部事务,谁要去指手画脚的话,包准谁得挨头子!(挨收拾)。
这不仅仅是因为。
三十里铺藏龙卧虎,有很多来自四九城,出身非常高、时常为大佬座上宾的知青。
这几个刺头,没那么乖。
虽说见谁咬谁的事儿,他们干不出来,但一言不合就开怼...这些家伙,会干。
顶撞领导的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不仅是因为三十里铺里面有一帮头铁的家伙,领导们不想自讨没趣。
更是因为三十里铺大队。
这个大队的生产队干部,人家的管理水平,大家伙是有目共睹的。
同时心里也是暗自服气的。
毕竟,三十里铺大队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无论是农业生产建设、还是创办集体企业。
各项事业都搞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见此情形。
官庄公社、连同脂米县里的干部、干事们心里有数:自个儿哪有什么资格去指导啊?
以前,天天跑去所属的大队视察、指导工作。
结果这么多过去年了,最终指导出来了个啥?
屁也没有!
所以如今的官庄公社,甚至包括县里的很多领导,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总结出了一个道理:
少去指手画脚、少去添乱,少去指导,少去干点‘外行指挥内行’的混球事儿。
就让生产队各自安安心心搞生产,才是正经...
眼瞅三十里铺大队发展势头很好,前途还不可估量,而且看起来,发展后劲还非常足。
指不定哪天。
这个生产队,就能成为陕北一颗耀眼的新星!
县里,公社里。
都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大家还是很认可三十里铺大队,人家那些干部们的管理水平的!
——唯一不美气的就是:三十里铺大队的这些干部...有点跳脱!
不像别的大队干部,那么听话、那么好管教罢了。
听老刘发泄不满,在那里指责工地上干活的社员懒懒散散、干活不够积极。
单主任,不吭声。
卫生局的老郑,他自个屁股还流着脓,当然不会主动跳出来去替老刘治痔疮。
而其他的几位负责同志。
则不约而同的把手背在背后,装作全神贯注的望着山坡下的工地。
两只耳朵,却竖的老高!
一个个,跟塬上草丛里的野兔似的...
叶小川看一眼那位老刘...不认识,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局的二把手?
还是哪尊庙里的神神?
不过看这老刘的衣着打扮,以及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掩都掩盖不住的那股淡淡的儒雅气质...
叶小川估计这位老刘。
他应该是什么调研员之类的...也就是理论研究,比实际经验多的多。
爱坐在办公室里,从书本上找实操依据的那种家伙!
微微一笑。
叶小川悠悠开口道,“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原其可从。”
此话一出!
单主任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微微僵了那么一僵..这是因为太出乎意外,而带来的一种心灵上的震撼。
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所以才会下意识的、有这种本能反应...
不出在场之人所预料的是:叶小川,果然会阴阳老刘!
但又有点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叶小川这次阴阳对方,阴阳的很温柔,很文雅。
一般人,听都听不懂那种...
而老刘。
则直接扭头,直愣愣的看着叶小川!
这年轻人...果然有点门
调研员老刘不仅仅讶异于、叶小川的知识面涉猎之广。
而且还吃惊于眼前这位年轻人,居然...敢公然说出这种论调?!
要知道:
下级无条件服从上级,就像小孩子,应该无条件听从大人的话一样...这是基调!
对此。
大家都习以为常,并遵循不悖。
但从叶小川的言语中,老刘却听出来了一丝叛逆、听出来了另一番理论:
一件事到底行不行?
那得大家伙商商量量的来,别老拿上级下级,大家长、乖小孩那一套。
企图来压谁?!
叶小川的意思,老刘听懂了。
那就是:哪怕你的出发点在正确,哪怕你再是为了我好...那也得看我听不听得进去。
得看我愿不愿意接受才行...
否则的话,势必就会引起逆反心理。
哪怕他不敢反抗,那么给你来个磨洋工、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儿...这该总会了吧?
刚才叶小川这番话。
确实是有点在暗暗阴阳老刘,而且暗讽的很斯文。
直接整的调研员老刘,被当场震惊的有点说不出话。
情绪复杂...
不管老刘怎么想。
只听叶小川自顾自的开口道,“弦太满弓易断,人也一样,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方能长远。”
指指山坡下,那些正扎堆听小娟她爷爷拉三弦的社员。
叶小川开口道,“老农民都害的开一个道理:不怕慢,就怕站。
不紧不慢的,实实在在一直保持着干活的节奏,那种人....才是真正会干活的人,那才是真正种庄稼的行家里手。”
只见叶小川微微一笑。
“穿着白衬衣,扣着风纪扣,轻轻抡起铁锹铲土的...那不是种庄稼,而是每年植树节的保留节目。”
“节目么!看看就好。既当不得真,更当不得饭吃。”
“而那些一到工地就如狼似虎、龙精虎猛,抡起锄头铁锹拼命干的人,注定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像这种博人眼球、想在别人面前挣表现的虚架子,恐怕只有刚刚下乡插队的知青...也只有他们那种二愣子,才干得出来。”
“别看他们一顿操作猛如虎,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二百五。”
“你以为乡亲们,真的很欢迎这种人?”
“你以为他干了多少活?回头一看...好家伙,沟垄没整出来一条,倒是干翻了一大片麦苗。”
“越帮越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些话。
叶小川说的风轻云淡,语气并不严厉。
甚至他的脸上,一直都还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但此时的老刘,却听的冷汗涔涔而落...
——这不仅仅是出于,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在整个专区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如今却被一个年轻后生,给当众教训的下不来台...而且,还是没法反驳的那种教训。
跟代课老师,训半大小子似的!
更是因为...
自以为很懂农村工作的老刘。
当他听到叶小川有理有据、字字珠玑的逐一说明“农村工作究竟该怎么干?而怎么干,才叫实干、真干”这些道理。
这就让老刘,有点倍感羞愧...
如今的老刘,已经开始意识到了一个朴实的道理:原来,自己以前确确实实、脱离了基层现实。
以前的自己说话做事,包括给专区领导同志提供有参考价值的建议。
如今想起来,全都有点太想当然了...?
左右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淡淡看一眼陷入沉思的老刘。
叶小川觉得:
能让老刘这种、相当于智囊团军师的人物,能让他变得更切合实际、更加务实的话。
那么。
在他身上多费点口舌,其实是相当值得的...毕竟,或许他某条建议被采纳了之后。
所带来的影响,将会是相当广泛和深远的...
于是。
叶小川继续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是真...别以为他们在那里偷懒。
君不见,等到晚上下工号吹响了之后,这些社员吃完饭,还会自动加上一会儿班?”
“我也曾拦过他们,说干活就是干活,休息就是休息。”
叶小川无奈的摇摇头。
“可那些来自杜家庄子的社员们,说反正吃完饭,大家伙一时半会也不会睡,闲在那里拉话也是闲着。
那还不如一边拉话,一边去副堰里捡点石头、帮忙平整些土地啥的。
闲话也聊了,活儿也干了...两头不耽搁。”
听到这里,老刘有点吃惊:
这年头。
农村里的社员他们出工的时候,能少磨点洋工,少来点,出工不出力,都已经阿弥陀佛了!
还有主动加班的??
对于农村里的行情,并不是一点都不懂的老刘有点不信,“你们是不是在他们,当中安插了生产队干部?
或者是。
搞了什么‘树水利大会战典型分子’、‘争当工程建设标兵’、‘评先进生产个人’之类的评比活动?”
“没有。”
还没等叶小川说话。
刚刚烧好开水,正忙着给在场之人,分发搪瓷缸子的杜小雨插了一句,“三十里铺大队,从来不搞这些评比活动。
在这个大队里,没有所谓的农业先进分子。
地富反y,只要他的态度是端正的、积极的,一样可以参加生产队的各项劳动,以及各种娱乐活动。”
“你是谁?”
老刘忍不住皱眉...毕竟和叶小川说话。
考虑到叶小川这个人的知识面很广,说话很有水平。
而且态度嘛...也算不上恶劣。
因此,老刘倒不觉得有什么好丢份的。
——没见一旁的单主任他们几位,也听得津津有味?
但如今一个身上穿着补丁衣服、看上去不像是个文化人的农村妇女,被她这么一插嘴...
向来以东德名牌大学留学归来,而深感自傲的老刘。
心里顿时有点不乐意了,“你是三十里铺大队的社员?那么...你为什么不下去参加劳动?”
见这位县干部,语气不是太友善。
说实话。
平常见了公社干事都会紧张不已的杜小雨,顿时有点慌,“领、领导,我,我并不是三十里铺大队的社员,也不在三十里铺生产队挣工分。”
“哦?”
调研员老刘满是诧异,“那你是哪里人?你来这里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