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铺庄子里。

自打从白家沟那边的谣言传来之后，整个村庄的上空，就如同笼罩在浓浓乌云当中。

与老孙头家差不多。

另外那些...当年曾经由家里的小媳妇儿、自家女子出面，半夜去找仓库保管员“借过粮食”的人家。

一大清早的。

家里的老人，就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的这个家...忽然一下子就散了！

而那些不知情的年轻后生。

见自家大人一个个的神色冷峻、做什么事总是丢三落四的。

这些后生忍不住开口问，“娘，你在做啥咧？”

“娘搅麦糊糊，好让你们吃了去粮食精加工厂上班呀！”

“可是娘，你，你为甚抓着一把一把的盐巴往锅里撒？”

“啊？？”

一只手用长柄勺使劲搅动着锅里的水，另一只手，抓着盐巴在那里当成面粉撒的婆姨，被自家孩子这么一说...

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呀，我这是...唉！白白浪费的一斤多盐...”

“娘，你今天咋解老是魂不守舍的哩？早上你给鸡喂的，那可是蚕豆，颗粒大，害得家里的鸡吃也吃不下去哩！”

“啊？”

那婆姨一愣，“这...塄娃呀，唉...娘今天身子有点不舒服，这样吧，你干脆和你爹，去三十里铺饭店吃早饭吧！”

“去饭店里吃早饭？那好倒是好，可就是太贵了，而且还得费粮票。”

“费就费点吧！托了叶知青同志的福，你和你爹都能在粮食精加工厂里上班挣工资，咱们家啊，才能过上现在这种好日子！

哎...这人呐，活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么抠干嘛呢？”

“噢，那娘，我去叫爹去了？嘿嘿，咱家里没粮票。要想兑换点粮票的话，还得先去找沐晴姐帮忙。”

“去吧去吧！”

那婆姨仔细盯着自家孩子看，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塄娃，娘想问你一句话：

咱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钱罐子里攒的钱，也越来越多...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是托了叶知青的福，是他带领着咱搞集体企业，咱庄子里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对啰！”

那婆姨走上前，伸出手摸摸自家站起来，比自个儿还要高的孩子。

眼神中，尽是怜爱和不舍。

“塄娃，你要记住叶知青的恩情！好好记住一辈子。咱做人呢，不能没良心，更不能忘本。

咱庄子里，谁要是敢在暗中给叶知青同志下绊子...塄娃，你就给我狠狠的收拾他！”

那婆姨的脸上，闪现出一丝难得的刚毅。

“哪怕因此而去坐牢...娘也绝不怪你半句！

塄娃你记好了：后沟有两户人家。

一个是孙大炮，一个是孙二牛...这两个家伙，是孙姓本家人他们和孙会计一直都关系好。

这两个白眼狼时不时的，就会钻到一块儿，悄悄说叶知青同志的坏话，看看能不能挑到叶知青同志的刺...以后啊，你得把他们盯紧点！

万一他们谁要敢真对叶知青同志使坏...锄头菜刀，钢钎，铁锹，休管是甚！

你只要抓住一样东西，就给我娘往死里砸他们...往死了给我打！记住了吗？！”

那塄娃点点头，“嗯！娘，我记下了。”

见自家平常做事非常利索的娘，今天确实有点不对劲，塄娃上上下下打量娘几眼，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打了个招呼，“娘，你不舒服就多休息一阵，我和爹上班去了啊。”

“去吧！”

等到塄娃刚迈出窑门。

身后，传来他娘嘱咐，“塄娃啊，1号沟壑里的敖登姑娘，她这个人呀，好是好！

可她毕竟是蒙人，很多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呢...和咱确实不一样。”

“娃啊，我知道你想处对象了...不过呢，以娘的眼光看来，3号沟壑里的折芊芊姑娘，只怕更适合你一些儿。

芊芊这姑娘啊...孝顺！说话做事也利索，塄娃，你以后还是多去找芊芊姑娘拉拉话、多帮她干点活吧...”

塄娃回头，“娘！不急，我还小着哩...”

“不小了。”

塄娃娘微微一笑，“想当年，我那时才多大...”

说到这里，塄娃的娘猛然住口！她脸上的神色，也是陡然一冷！

“娘，你，你怎么了？”

“没，没事...去吧，上班可不敢迟到...”

“娘，你...你真没事？”

“走吧！娘不想说话了...”

望着自家儿子和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渐行渐远的背影。

塄娃的娘幽幽叹口气。

随后抄起抹布，将整个家里里外外全部擦拭的一尘不染，忙完了家里的活，又来到院子里拿起大扫帚，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

做完了这些。

塄娃的娘返回到自家卧室，然后对着镜子，仔细把头梳理的整整齐齐。

随后拿出一根绳子。

将它打个结，一头挂在窑洞门窗上方，专门用来透气用的窗户上。

而另一头则是打的活结，就那么摇摇晃晃垂在半空中。

再搬来一根凳子，放在绳结下面。

随后。

塄娃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嘴里喃喃自语，“爹，娘，女儿当年为了那15斤小米、高粱，这才迫不得已从了孙保管...爹，娘，女儿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

如今。

那个孙会计已经被上面抓走了，等到把他关进小屋子里，审问一下。

组织上，恐怕就能把过去的事情又给抖露出来...唉，爹，娘，您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塄娃也该处对象、娶羞子了。”

塄娃的娘脸上，露出一丝凄苦。

“我要是再活着，以后塄娃媳妇儿，她在村子里，哪还抬得起头哟！爹，娘，等等我，女儿马上就要来陪你们，来伺候你们啦！”

一边嘴里滴滴叨叨。

塄娃娘一边坐在凳子上，静静等着孙会计被抓之后的，后续消息传来...

这是因为她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孙会计真像传言所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么。

如此一来。

当年三十里铺庄子里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就未必会被抖落出来。

真要是那样的话？

塄娃的娘，自然没理由因为当年的事情，而羞愧的自挂东南枝...

毕竟。

眼瞅自家的孩子越来越大，而自个家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红火！

更何况。

三十里铺的未来，在叶小川的带领下，谁都觉得那铁定是一片光明。

生活刚刚好起来，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了....不被逼到那份上，谁又舍得死呢？

三十里铺庄子里有些婆姨，心里其实隐约知道。

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在生存面前，其他的东西都得让道。

可问题是自家的孩子越来越大，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生活越有了奔头....

人呐，一旦日子好起来了，就会更注重自己的脸面，更注重自家的名声。

社员们家中。

婆姨们心里七上八下，生死两难。

而他们家中的那些老汉或者是壮汉子们，却纷纷在家磨刀霍霍...？

怒火中烧、义愤填膺的这些陕北老汉和青壮汉子们。

他们肯定会去冲击关押孙会计的地方，哪怕舍了命，也得把他给剁了！

孙会计该死，他也必须得死！

另外。

还有一个该死的家伙就是...是谁，谁它大大，见不得乡亲们过好日子？非得要去把旧账给翻出来清算一遍？

等到汉子们找出这个人之后？

剁！

大家绝对会争先恐后的扑上去，将其碎尸万段，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而那个该死的人...此时，他正在叶小川的办公室，满脸得意：“小叶同志啊，白家沟的状况，你恐怕比我还清楚。”

王调研员微微一笑。

“上面对于白家沟的处置预案，无非就是两个选择：一.取消白家沟大队番号，将社员打散，就近安置。”

“二.派一位原则立场坚定，管理手段高明，经营能力强的同志。

让他到白家沟去出任大队支书，甚至还可以把大队长给一肩挑了...小叶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叶小川皱眉，“我当我的三十里铺仓库保管员，白家沟大队那边的人事任免，跟我有什么关系？”

“嗳，话不能这样说嘛。”

王调研员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小叶同志，你这么年轻，还是可以追求再进步进步的嘛！”

叶小川摇头，“不去，进步虽好，但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更何况我现在资历还不够，仅仅是个预备党员，不敢去奢望那些有的没的。”

“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考虑到了，可以让你突击转正嘛！”

王调研员开口道，“而且小叶同志啊，你不要有什么顾虑...那个叫孙启云的，我已经把手尾给你处理干净了。

等你去白家沟大队，出任大队支书的时候，完全可以轻装上阵，不必再顾虑那个孙启云，还能给你造成任何危害...”

“什么？！”

叶小川猛然站起身！

随后。

又缓缓坐回椅子里，满脸淡然的盯着王调研员，“领导，听我说，谢谢您...我可真得好好谢您嘞！！！”

？

老王一愣...看叶小川的神情和听他的语气，这家伙，好似并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啊！

奇怪了！

自个儿昨天晚上，快速查阅了一番三十里铺的旧账之后。

心知孙启云孙会计罪大恶极，实在是该死之后。

就连夜跑到三十里铺综合门市，好不容易敲开阮沐晴同志的门。

然后连夜往脂米县里打了个电话。

紧急调派来了好几位民兵，这个好不容易替叶小川拔掉了孙启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咋的，看这架势...

叶小川这家伙好像并不感到高兴，反而还有点愤怒？

嘶...这是为啥？？

?——第577章——?

《我的小皮鞭没了》

“听我说，谢谢您！”

叶小川冷冷的说完这句话，随后便坐在椅子上，再也不吭声了。

只是手中的“英雄牌”钢笔，在几根手指头之间不停的切换。

耍的‘嗖嗖’的...熟练的很！

但已经是老狐狸的王调研员，如何听不出来叶小川所隐藏的意思？

——我谢谢你，我谢老王你祖宗八辈儿了！！

“怎么，小叶同志，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热脸蛋贴上冷屁股的老王，心中不由有点愠怒，“昨天晚上，我翻看过了三十里铺封存的账簿。

没看多少。

就简单抽查了一下，57年到62年之间，三十里铺集体账目上的亏空情况。

管中窥豹。

虽说我没看多少账本，但我已经了解到了，三十里铺大队，以前存在着非常非常严重的、集体资产流失的问题！”

“打住！”

叶小川很罕见地、在上级领导面前，语气开始变得很不友好起来，“领导，谁带你去大队档案室查，私自阅那些账本的？”

？

老王有点起火了，“怎么，我身为专区一级调研员，是有权查阅整个俞林地区。

所有企事业单位、工厂矿山包括所有生产大队的账本，以及历史文献资料，和地方志、厂志的！”

摆摆手。

叶小川淡然回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谁带你去档案室查阅这些账本的？”

一听这话。

老王顿时回过神来：敢情，因为未经叶小川允许，就有人去档案室里查阅了往年的旧账。

结果，此举已经引发了叶小川的强烈不满！

如今。

他虽然收拾不了老王、这个专区来的调研员，但收拾那个带路党...却是毫无难度的！

这下...不禁让老王有点为难：

如果自己说是黄敏黄知青带自己去的，那不就相当于出卖人家了吗？

但其实自个不说，叶小川肯定也能查得出来是谁...

这就成了王调研员主动说出来，和让叶小川自己去调查，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但如果让老王自己主动说的话，这性质，又完全不一样了...

哎！

不想当胡汉三的王调研员，只觉得自个儿一阵阵的头大。

脑壳疼！！

见老王不回答。

偏着脑袋想了想，叶小川开口冷哼：“马璐那人，从来不掺合这些事。

在她眼里天大地大，不如她在保管室里养的那几只鹅、10几只鸡来的重要。

既然不是马璐。

那么...不是熊英，就是黄敏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黄敏的可能性最大！”

老王难堪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算是一种变相的默认吧！

而叶小川之所以这样说...其实是基于自个儿对熊英，还有黄敏感二人的了解，所作出的判断：

熊英个性豪爽，做事粗中有细。

而她身上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通常，她不会主动去干涉别人的事。

尤其是叶小川一直对孙启云、孙会计按兵不动？

熊英应该猜得出来...叶小川肯定是故意而为！

要不然的话，就算10个孙会计加起来，那早就被叶小川，给摁倒在无定河里了！

所以。

叶小川据此推断出来：应该是黄敏...这位来自巴蜀地区的姑娘，她只以为叶小川非常痛恨孙会计。

再加上黄敏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说是上级领导，有意把叶小川调到白家沟大队去当支书。

因此。

想替叶小川扫清上任障碍的她，恰逢王调研员来三十里铺大队暗访。

本就聪明通透的黄敏。

这曾猛然想到借助王调研员的手，然后把孙会计这个肉中刺，给彻彻底底拔掉！

以便让叶小川在白家沟大队开展工作的时候，会更轻松、更顺利些...

这姑娘心倒是一片好心，只可惜...

其实。

昨天晚上王调研员私自去了1号沟壑的事情，叶小川是知道的。

——住在那条沟壑里的新社员，但凡遇到与叶小川有任何关联的人和事。

他们都会很积极主动、不辞劳苦的跑到三十里铺饭店，来向叶小川汇报...

只不过。

因为叶小川以为：王调研员来这边，主要还是因为白家沟大队的事情...那边，居然连个支部书记和大队长都没有。

而上级部门，不可能让堂堂白家沟大队，就一直这样保持着空转。

所以。

叶小川当时并没把王调研员，前去白家沟大队，和1号沟壑的事放在心上。

而是只顾着去粮食精加工厂的仓库里。

把王硕从脂米县【粮食储备库】，拉回来的那些小麦、花生、核桃、芝麻，统统放进神奇柜组里进行增重。

经过那么一折腾。

自个儿又平白捡了48000斤小麦、2000多斤花生瓜子儿，几百斤核桃芝麻这些东西...

等到狠狠赚了一大笔意外之财、身体虽说有点疲惫，但精神极度愉悦的的叶小川。

忙完这一切，当天晚上就留在阿姿那间小房子睡觉。

却不曾想。

阿姿不方便，有亲戚赖在她家不走...

粮食仓库值班室的床太小，挨挨挤挤，只会加重阿姿那位亲戚的分量。

实在是没法睡的叶小川。

只能又摸黑跑到杜小雨那边去，结果她屋子里，还睡着有无处可去的拓娜央！

杜小雨倒没啥，这小媳妇向来不怎么与人争。

属于给就接着，不给也不会主动索取...反正前前后后，任人奔忙，很是听话。

而拓娜央可就不一样了。

那好像是基因里就铭刻着游牧民族的传承，天生就是个好骑手！

尤其是一手套马杆耍的出神入化，一旦被她套牢了，往往就难以自拔。

谁要不小心进入拓娜央的圈套里了，那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最终不低头扶软、不全部交代在里面。

那铁定是脱不了爪爪的...

所以。

忙活了一夜，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睡着的叶小川，今天就起得比较晚一点。

而在饭店，和粮食精加工厂上班的那些三十里铺的社员。

他们知道孙会计与叶小川之间的过节。

今天凌晨孙启云被抓，好多人还误以为其实是叶小川在暗中捣鬼、是叶小川串通别人来搞的这事儿！

这就使得那些在饭店和粮食精加工厂上班的人，他们哪敢主动向叶小川汇报这事儿？！

这不。

一来二去的，就搞岔了！

以至于等到王调研员来到叶小川的办公室。

直到此时，叶小川才知道那个孙启云，现在已经被抓到县里去了！

“小叶同志，事已至此。”

王调研员还有任务在身，没时间在这里慢慢磨牙。

于是开口直截了当问：“组织上，有意把你提拔到白家沟大队支书这个重要岗位上，再锻炼锻炼。

现在我就想问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没态度，顾不上！”

叶小川没好气的回道，“后院都快着火了，我还有心思管外面的事？”

后院着火？

老王自然听得懂叶小川所指：不就是担心，因为三十里铺的成年旧账被抖落出来。

然后三十里铺庄子里，当年的那些受害人家，会落得个颜面无存、尊严全无！

真要那样的话。

肯定有不少社员家里，会陷入一片恐慌和极度愤怒之中...

于是。

心知叶小川在担心什么的老王，嘿嘿一笑：“小叶同志你就放心吧！我办事，还不至于那么幼稚。

孙启云那边。

与过去那些旧账，毫无关联！而且我们在随后的案情通告里，提也不会提这事！

如此一来，三十里铺庄子里的老乡们，不就放心了？”

“放心？”

微微叹口气。

叶小川淡淡吐出一句：“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呢？”

“额...”

老王也叹气，“既然如此，那我会建议上级部门特事特办、从重从快处理此事，小叶同志，你看咋样？”

叶小川摇头，“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唉...老孙，多好的一条小皮鞭啊，就被你这么给活活整没了...我咋就这么倒霉呢？”

小皮鞭？

啥...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