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空气有点闷。

先前已经忍了那位女工作人员的熊英，此时已经有暴怒的倾向了。

而向来走到哪里全都是看见阿谀奉承的笑脸，从来没受过气的那位机要女秘书...

又哪里肯服软？

两个娘们在那里怒目而视，搞得旁边的人劝也不是，拉也不是！

对此。

于老倒是显得态度超然，他本来就不太去关心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话。

哪怕那个壮实如山的女知青冲过来，把自己的机要秘书给锤了一顿...那又有多大个事儿？

于老关心的，是战略层面的东西。

假如她俩干一架。

三十里铺大队能够因此而老老实实、毫无保留的把他们的管理理念，以及一些于老感觉有点超时代的想法和盘托出？

如果这些先进的管理理念。

以及那些目前还没看出来名堂，但能充分激发社员积极性、主动性的的先进政策，给一五一十的坦白。

最终能给整个天朝的农村地区，注入一剂强心针，注入巨大的活力的话...自己身边的机要秘书，哪怕吃了点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个人的荣辱得失，相比起整个天朝的进步与否来说...不重要。

最后。

依旧还是老白站出来当和事佬：“熊知青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还不赶紧向梁同志道歉？”

“不倒！”

既然老白发话了，原本熊英还是打算给他几分面子，结果一忍再忍的她。

现在火爆脾气也上来了，“她凭什么一口否定，我们这么长时间的付出和努力？

她凭什么污蔑我们搞假？

嘁，靠弄虚作假，试图去蒙骗上级...吃饱了撑的，我图什么呀？

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三十里铺大队，已经拒绝了多少回，上级部门准备授予给我们的荣誉称号？”

熊英的话，老白信：

叶小川那家伙，似乎更倾向于苟在这个小山沟里，就那么小打小闹的稳步前进。

而不是竭力去争当“先进分子”、“模范人物”，然后站在聚光灯下，享受各种鲜花和掌声。

所以三十里铺大队无论做什么事，总的来说还是很低调。

如若不然的话。

三十里铺好好包装一下、再跑步前进活动活动...轻轻松松混个【地区工农业建设先进大队】，甚至是【省级先进模范大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多少模范生产队、多少先进单位..他们遮掩在面纱下的真实一面，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老白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

既然熊英不让步，知道那姑娘不可能空穴来风的老白，只能试图转移话题。

“熊知青同志啊，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们这里为什么孵化小鸡崽的时候，不需要抱蛋母鸡呀？”

熊英对老白倒是很客气，“领导，那你就得问这位老同志了，他是我们大队饲养场，特聘的技术员...很厉害的！”

“不厉害不厉害。”

正佝偻着腰，在那里不知道忙啥的那位老汉，闻言赶紧挪步过来。

未见人。

倒是把腰快攻成90度了，满脸的谦卑与恐惧，“报告Z府，我以有罪之身，能被叶知青同志破格提拔、让我为集体出把子力气，这都已经是Z府对我的宽待了。”

所以他平常说话并不敢抬眼与人平视，更不敢说话粗声粗气的。

只听他语带惶恐的回道：

“我家自爷爷辈儿开始，就一直搞小鸡小鹅小鸭孵化营生。

我那祖传的技术，乡亲们倒说是好。

但内行看门道，要是没有叶知青同志的悉心培养和手把手的教，我孵化小鸡的本事，哪有现在这么强！”

一边说着。

那老汉一边举起手中的水银温度计，让它展示给在场的人看：

“领导请检阅！您看，以前我孵化小鸡的时候，控制温度就靠自己的经验和手感。

而如今，叶知青同志告诉我，什么东西都得讲科学！得把它规范化、数据化...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失败率，从而提高鸡崽的孵化效率。”

顺手接过那老汉的温度计。

老白满脸诧异，“就用这么一支普普通通的水银温度计，孵化小鸡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母鸡抱窝了吗？”

老白很小就脱离了农村，以前的他哪懂得什么抱蛋母鸡？

果然是下放农场劳动，能锻炼人。

正是因为有了下放农村去劳动的这段经历，现在的老白才知道了：原来老母鸡孵蛋，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一阵子。

老白因为咬着那位姓郭的大佬就不松口，结果惹的上面一震怒，一脚就把老白给踢到了江西某农场去干了半个月的活。

而那位姓郭的大佬，则去了西山省大寨公社...

这世界上的事，有些时候真的很巧合！

原本老白已经打定主意，老老实实蹲在西江省的农场里，踏踏实实的干上一年半载再说。

到时候，老白再恢复工作。

结果，没成想。

石家庄子那位秦老大，前不久去四九城跑筹备国际酒店的手续、申请拨款支援的时候。

机缘巧合之下。

某位超超超级大佬，从秦老大口中得知：在陕北，有个三十里铺大队，他们那边有很多东西与全国各地其他生产队，整的东西很不一样！

而且，效果还出奇的好！

不仅在现有条件下，土地并没有增加的前提下。

三十里铺大队社员们的日子一天变得一天更好。

而且那边的社员们，他们那个精神头，那副精神面貌...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

就不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50年代初，大家激情燃烧、齐心协力建设美丽家园的样子...

秦老大，级别算不上有多高。

但他在顶级大佬面前，说话的信任度还是很高的...

于是。

这才指定于老，前去三十里铺大队做一次详细的调研...

也正是有了这次机缘巧合。

原本至少要在农场里，干上一年半载、在1976年之前休想能回到家乡的老白。

这才提前被上面画圈圈，特批改为勒令陪同于老一行，专程前去陕北三十里铺大队走一趟。

等到于老他们调研完毕、回四九城去之后。

老白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留在三十里铺大队继续深造、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灵魂...

至于老白哪天才能被启复？

那就得看后来者，如何看待老白的工作能力了...

老白在那里饶有兴趣的，向那个专门负责孵化小鸡、小鸭崽的老汉讨教细节问题。

而对某一项具体科学发明，或者是某一个养殖场取得了孵化技术上的全新突破？

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的于老。

此时也兴趣盎然的蹲下身，开始向这位看上去自信心严重不足、也有可能是因为历经多年的摧残，早已弄得卑微无比的老汉。

和颜悦色的搭起话来：“这位老同志呀，你不要怕，咱就随意拉拉话，放心吧...我们不是什么领导，更不是什么大干部。”

老汉颤颤巍巍的偏过头。

飞快的瞟了余于老和老白一眼，随后赶紧垂下眼帘，“请领导指示，我保证老老实实坦白...”

唉——

暗自叹口气。

眼前这位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老汉，他心灵的创伤，恐怕很难恢复了。

就只能交给时间，慢慢去磨平吧！

“这位老同志啊，你们是用的什么方式孵小鸡呢？”

不再试图让对方重新树立起自信，于老开口问，“我看你用一些废旧棉絮、十几个木箱子，一支温度计，一直在那里忙活。

难道就凭这些简陋的设备，就能成功孵出小鸡来吗？”

“能！”

一旦说到孵化技术方面的问题，眼前这个瘦的让人心疼的陕北老头，他的眼里便开始有了光：

“这是打我爷爷辈传下来的技术，只要把温度控制的好，然后每到6~8个小时，把这些鸡蛋敞开一下透透气。

就这样，一直孵化到了第19天的时候。”

“到了那时，每过3、4个小时，就得给这些鸡蛋放点新鲜空气进去，要不然呢，小鸡的成活率就会变低。”

一旦说到孵化技术。

这位谦卑的不得了，胆小的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小老头。

就犹如换了个人一样，说的是眉飞色舞、津津有味：“这个时候，不但给鸡蛋透气，要更勤了。

而且呀，每次掀开旧棉絮的时候，还得给鸡蛋翻个个儿！只有这样，孵化小鸡的成功率，才能得到大幅的提高。”

说实话。

对方说的很来劲，但只关注于战略层面东西的于老，只不过是受对方这种兴奋的情绪感染。

所以才会饶有兴趣的继续往下问。

“唉，我说这位老同志，我说你祖传的技艺，就这么哗哗的往外说，你就不怕被别人学了去？”

窑洞之中。

不但有于老、老白他们一帮外来人。

而且还有其他几个社员在旁边忙这个老汉说这些技术要点的时候，根本就不避讳那几个新社员？

万一她们要是学了去？

那这个老汉，岂不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要知道。

按照咱天朝人的传统观念来说，祖上传下来的技术，往往都是密不是人、从不外泄的！

“不怕。叶知青同志答应我，只要我好好干，三十里铺大队一定会负责给我养老送终。

嘿嘿，叶知青同志的话，老汉我啊...信！”

老汉嘿嘿一笑。

“而且，叶知青同志还说了，咱们那些老辈的人呐，就是爱把一些先进技术给藏着掖着的，好像生怕别人学会了。

但其实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种陋习。

才使得我们天朝的好多先进技术，始终没法得到大范围的应用推广。正是因为大家都喜欢敝帚什么？”

老白替他补上：“敝帚自珍。”

“对！”

老汉一拍大腿，“正是因为爱搞什么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以至于搞得很多非常好的实用技术，现在已经失传了...唉！”

“现在呀，我也想明白了。”

老汉咂咂嘴，“我这门祖传的孵化技术，干嘛要藏着掖着呢？

如果乡亲们都学会了这个东西，那大家伙以后养的鸡鸭鹅，多了起来，大家伙的日子不就更好了吗？”

听到这里老白和于老二人心中，不由多了些许感触：

眼前这个老汉，很明显，他肯定是因为“贩卖鸡鸭崽”，而受过‘纠私队’的严厉打击。

而且，估计还不止一次。

所以现在已经被吓破了胆、在生产队里应该属于严管对象的这个老汉。

最终被叶小川想办法，从别的大队给挖了过来。

并让他在3号沟壑的孵化场里，专职负责小鸡小鸭崽的孵化工作。

老汉负责发挥他的祖传技艺。

作为交换，叶小川除了从技术方面，向这位老汉提供一些改良建议之外。

而且还得负责给他养老送终。

这么看来...叶小川这人，虽说外面传言他有点桀骜不驯，喜欢顶撞上级领导。

但其实叶小川做的事来，确实是一片公心啊！

不过。

对于这些东西，于老也就是有感而发、感慨感慨就行。

而让他真正感兴趣的是：3号沟壑抚孵化出来的小鸡小鸭，起码不下2000只！

如此大数量的鸡鸭。

于老并不关心养这么多鸡鸭的粮食来源，而是让他非常的想搞明白：三十里铺大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业生产联合社。

又不是饲养专业生产队。

他叶小川，到底怎么解决手续方面的问题？

要知道。

饲养大牲畜，比如生猪黄牛、驴子骡马等等之类的，那是每一头都要在公社报备的！

而普通社员家，被允许养的鸡鸭鹅数量，那也是有一定限制的...这主要是上级担心，社员饲养的太多了之后，会扰乱社会上的肉食供应秩序。

更重要的是，会危及到社员自身的口粮安全！

社员们养的禽类数量，都有着一定的控制范围。

而像三十里铺一下子养这么多鸡、这么多鸭子？

于老首先要想搞清楚：叶小川怎么搞到相关的批准手续？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

看孵化场还在不停的孵化这架势，三十里铺大队准备饲养的禽类，还远远不止这2、3000只。

如此数量巨大的家禽。

他叶小川怎么才能将它投放到市场之后，还不会引发当地市场的供需秩序混乱？

要知道。

在这个喜欢讲秩序、什么都控制的很严格，任何东西都要搞计划指标的年代。

在这个任何一件商品价格，都能精细到分，甚至是厘的时代。

一旦如此数量巨大的家禽，持续不断的投放到当地市场...比如当地的“计划委”、“物资供应站”、“物价局”，“禽蛋渔副”...等等这些职能部门。

哪能受得了？！

一旦如此大数量的家禽，被投放到市场之后。

当地的这些相关部门，他们的工作秩序，必然会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他叶小川再牛再牛。

一旦其行为，最终引起了当地的很多行政部门的工作秩序，彻底陷入一片混乱无序当中？

那样的话，谁能保得住他？？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作为基本G策的计划经济秩序，居然有人敢大肆破坏？

脑袋给他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