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回到三十里铺招待所的于老，到他自己的房间，简简单单洗漱了一下。

便去敲老白的门，准备带着三位工作人员，先到餐厅里去吃点饭。

吃完饭之后，于老打算去找叶小川进行一次深入长谈。

老白提议：“那就我们两个人去吧，小梁、小张还有小祝就不用跟着去了。”

于老皱眉，“这是为什么？”

身边那两名警卫人员，是有关部门特地从警卫团里挑选出来、奉命24小时，必须得无条件陪护在于老身边，负责于老的安全保卫工作的。

现在既然要求找叶小川深谈，那两位贴身安全人员哪能不跟着？

“我们谈的事情可能比较机密，叶小川这个人呢生性又很谨慎，我只怕人一多...”

老白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想说服于老把那位不是那么招人待见的梁秘书、还有两位安保人员留下。

只剩自己和余老去叶小川那边就行：“三十里铺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这边的社员淳朴，治安良好。

而且三十里铺民兵力量非常强悍，干起工作来，又非常的认真负责。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哪怕最凶残最狡猾的敌特分子来了，到了三十里铺地界，他只怕也得帮忙种上20亩地、割上10亩麦...才能脱得了身...

所以我个人认为，完全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的。”

其实。

老白说这些话是有所顾虑的：今天下午在1号沟壑里除草的时候，老白早就看见叶小川来了。

只是碍于那时。

初来乍到的于老戒备心理还很强，他非常反感有人给三十里铺的干部，私下里通气，从而影响他的调研结果的真实性。

所以。

丝毫不敢让于老反感、更不能让他怀疑自己向叶小川透露信息的老白。

只能低着头装作在那里除草，全当没看见叶小川一样...

而当时。

站在堤坝上的叶小川，和那位叫小祝的外围安保人员之间，具体说了些什么，老白是无从得知的。

不过。

从两人的一些神情举止上，老白也能猜得到：好像叶小川和小祝之间，相处的并不是太愉快！

而到了后来。

梁秘书在孵化场，和插队知青熊英之间发生了冲突...这事儿，现在叶小川肯定知道了！

以叶小川睚眦必报的性子....老白担心，余老要是带着秘书，和安保人员去找叶小川谈话的话？

那家伙，只怕未必会有多配合！

听完老白的建议。

向来把规章制度，看得很重的于老摆摆手，“无妨，梁秘书和小张小祝两位同志，都是学过保密条例的，我并不担心他们泄密，走吧。”

苦笑着摇摇头。

老白只能无奈的跟着于老，连同那三位工作人员，直奔叶小川的办公室而去...

等到了位于饭店后面的办公室。

恰巧碰到叶小川正在办公室里算账...现在新接收了个白家沟大队，那边的乡亲们断粮断的厉害。

上级说拨下来2万斤“返销粮”，自己又用神奇的柜组，将它变成了4万斤。

这4万斤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平摊在1800来号，白家沟的社员头上。

每人也才22斤左右。

而如今才农历二月，距离收获夏土豆的季节，还早着呢！

所以叶小川得仔细合计合计，怎么才能用这么点点粮食，让乡亲们熬过那么漫长的岁月？

如果把2万斤“返销粮”耗尽。

自己利用柜组增长出来的另外2万斤粮食，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借口，发放到白家沟社员们的手上？

而且该给他们算多少钱一斤？

要知道返销粮，返销粮...中间既然带个“销”字。

那就意味着：

这些粮食也是需要社员们掏钱买的，上级部门并不是白给。

而如今的白家沟那些社员，家里穷的叮叮当当响，哪有钱来买粮？

既然他们买不起。

那就意味着大队部，得掏钱先给他们垫上、等到秋收之后，社员们手头宽裕了。

然后再把债收回来...

但问题是，三十里铺庄子上的老社员，原本就对于全额接收白家沟的人心存不满。

而如今。

要想让三十里铺大队，用集体的钱先把这些粮食买下来，然后“赊”给白家沟的社员们吃？

估计三十里铺庄子里的那些老社员，又得牢骚满腹、怪话连连了！

因此。

叶小川在想：要不要找张海丽让她做个虚账，表面上这笔钱是三十里铺大队出的。

但实际上，却是是自个儿往里垫的...？

给三十里铺1000多号乡亲垫点钱，叶小川倒是不放在心上。

毕竟...靠着上面拨下来这2万斤返销粮，自个已经挣了美美的一笔。

加上先前。

因为申请生产炉膜果馅，请封启山帮忙，县里特意拨出来了一大批粮食作为生产原材料。

再加从脂米县粮食储备库，借出来那几万斤粮食...叶小川将这些粮食通通翻倍之后，那就挣的更美了！

而这些粮食之中的小米、红枣大队，都是粮食精加工厂用得着的品种。

叶小川通过粮食精加工厂，将这些粮食，当成原材料掺进去进行生产。

然后再从回收来的货款当中，把相应的款项扣除，私自下将它截留下来。

经过这么一倒腾、洗白。

最终有很大一笔倒腾粮食赚的钱，就变成了只属于叶小川个人的纯利润...

所以。

既然自个儿这阵子赚了这么多的钱，叶小川觉得，从中拿出一小部分来替白家沟的乡亲们垫上？

倒也不是多大个事...到了年底，人家又不是不还！

只不过。

雷霆雨露都是天恩，身为一名管理者，一定得学会胡萝卜和大棒交替使用！

否则的话，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只怕迟早会落到自己身上....

所以叶小川需要反复衡量、计算一下：白家沟庄子里哪些人，自己可以很豪爽的掏钱替他垫上？

而又有哪些人。

他假如需要借10块，自己每次却只给他3块..反正，非得让那种不知感恩、不懂得念别人的好的薄幸之人，得给这种人好好上点紧箍咒！

时时不时的还得让他难受一下...如若不然，一旦他们伸手要习惯了，而又不知感激的话？

嘿嘿，那就让他先饿几天再说吧！

熬鹰训猎狗，讲究的就是个恩威并施、木棍和肉块齐下...

正当叶小川坐在办公室里，按照这几天所收集来的白家沟社员信息，对他们进行一一甄别。

分明别类的写上：哪些人需要优待，哪些需要平常对待？

而白家沟的哪些人，应该冷落他一阵子，而哪些家伙，又该狠狠收拾他们几次？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没锁，请进来吧。”

首先进来的人是那个气质不凡、但满脸寒霜的梁秘书，直接搞的叶小川连多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紧接着。

进来的是于老的外围卫士小祝，这家伙一进办公室，连个招呼都不打，直直的就往位于办公桌后面的休息室那边钻...

“站住！”

叶小川忍不住皱眉，“你有什么权力到处搜查？”

“我有权检查领导即将进入的场所，并且有权询问任何人。”

小祝掏出红本本打开，手臂平举给叶小川看。

上面除了有这家伙的照片，职位和职务之外，其实最能震慑人的是那个大红公章...中字头！

确实牛气...

好吧，最顶级的安保部门人员，来到小小一个三十里铺饭店...确实惹不起！

这家伙里里外外将办公室看了一个遍，随后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人比了几个手势。

确认了安全。

于老在贴身安保小张的陪同下，这才与老白一起，施施然的走进办公室...

“小叶同志好。”

于老走到办公桌对面，自然有梁秘书替他拉开凳子，老白就没这待遇了...那得自个儿动手。

“小叶同志啊，吃过了？”

“还没。”

叶小川指指放在办公桌上，盛着鸡汤的砂锅，“领导，您要不要亲自喝点汤？”

还没等对方开口。

叶小川倒是自顾自的笑了，“看样子领导您所吃的东西，要是没经过专业人员检查之前，是不能随便吃的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招呼您了。”

伸手把鸡汤拽过来。

原本并不爱喝鸡汤，但奈何架不住杜小雨这姑娘，天天都得熬半只鸡过来。

拿起干干净净的碗，叶小川先是给老白盛好，“老领导啊，您总不会防民如同防寇吧？”

来了！

伸手拿过鸡汤，老白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叫苦：这叶小川的报复...开始来了！

“同志，请注意你的说话态度！”

首先跳出来表达不满的，是机要秘书小梁，“我在此，严厉警告你一次...”

“打住！”

没等眼高于顶的小梁把话囫囵，叶小川摆摆手打断了她，“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不接受你的警告，你是打算对我进行撤职呢？还是准备直接把我送去做手工？”

额...

这可把梁秘书给呛住了...对于叶小川这种生产队仓库保管员，真还没啥好法子去整治他！

撤除他的职务？

区区一个大队仓库保管员，一没编制，二没生老病死的保障。

就算他在岗，还在工作的时候每个月的职位津贴才12块钱，连一个顶替他老子进厂、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的工资都不如！

所以要撤他的职位，真的意义不大！

而且叶小川一没犯法，二没犯阶级立场方面的致命错误。

那是属于打也打不倒、抓又抓不得的...咋搞？

哎...这纯纯是一个煮不熟，砸不扁、嚼不烂的铜豌豆嘛...没法搞，实在是没法搞。

叶小川的职位实在是太低了，低的都没法弄他！

相反。

如果遇到那种有正式编制、有级别的官员...反而还好办。

人家那是帽子越大，为人越是低调圆滑。

像那种领导同志，他们对待来自“zy政策调查研究室”…对外宣称“zgzy第九室”的同志。

哪个级别的领导，不得好好招待、全程贴心服务？

哪怕于老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总归结个善缘，也不是坏事对吧？

反正用于接待方面、购买土特品的费用，又不是自掏腰包...既然如此，又何苦得罪于老他们呢？

尤其是到了单主任那种级别。

是人人都巴不得在于老他们面前，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把工作成绩最突出的一面给展示出来？

个个就像孔雀开屏似的！

把丑陋的屁股藏起来，将美丽的正面尽情展示...

梁秘书被呛住了。

而那两位安保人员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于老的侧后方。

他们两人各司其职。

遇到梁秘书被人硬怼？身为职业安保人员的小张和小祝，是不会掺和这种事情的。

最终。

还是老白放下手中的鸡汤，将目光投向于老...

但让人奇怪的是，他老人家居然就那么坦坦然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更不开口说话！

不说就不说呗。

反正着急的不是自个儿，叶小川自然不会主动贴上去。

办公室就这么沉默半晌。

最后实在是不想再耗下去的于老，终于开口了：“小张啊，麻烦你到外面去等一会儿。小梁，你能去给我们泡两杯茶过来吗？”

有了于老的明确发话。

贴身安保人员小张，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倒是那位梁秘书扭扭捏捏，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开门出去了...

等到小梁一走。

于老莫名其妙的咕噜一句：“这些工作人员，都是有关部门指定的...”

这句话，来的有点突兀。

但在场的老白和叶小川二人，顿时便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鱼于老这句话很简单，但里面所包含的信息量却有点大...小张，小祝，是专职安保人员。

而那位总是有点不服管，老是有点桀骜的梁秘书？

很明显...她的身份，不仅仅是贴身机要秘书！

那应该是GA人员！

说白了就是：小梁一方面是机要秘书，另一方面，她也可以说是跟随在于老身边的监督员、情报人员！

不过。

由于于老是天朝最顶级的经济学专家，同时也是许多重大政策出头之前、专门负责收集方方面面关键信息的、最最权威的调研人员。

只要是出自于老之手，往上汇报的每一份报告、每一项调查结果。

那对于整个天朝来说，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所以。

有关部门除了需要对于老的个人人身安全负责之外。

更重要的是：上面需要对于老提供的每一份调查报告的真实性，进行实时追踪了解！

因此。

有关部门作出种种缜密安排，这也是很正常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在G家大义面前，损失些许个人感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之后。

接下来，叶小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但凡于老有所问，叶小川就一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今三十里铺所采取的种种与【包产到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做法。

这是利国利民，造福亿万万人民的好事！

此时的叶小川，哪还有什么个人好恶可言？

凡是对群众有利益的，凡是能让大家伙过上好日子的，凡是能释放出大家身上的劳动激情的各种设想，那是一股脑的和盘托出！

不过...

在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的种种想法的同时。

叶小川还故意掺杂进去了一点点，比较乌托邦，有点不切合实际的东西...

到时候。

大佬肯定知道这些东西是行不通的。

如此一来。

想法并不完善、实施的政策当中，还存在着很多瑕疵的叶小川...也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功劳可言了不是？

没功劳，好啊！

有些太过于大了的功劳，叶小川自问自...咱确实不配拥有。

就自个儿这小身板？

那种泼天的富贵，即便来了就凭自己的德行，那也接不住。

真接不住！

就像向来以在激流中搏击，从来不畏惧任何艰难困苦而著称的石溪斑，假如它机缘巧合，陡然投身于滚滚大江大河...石溪斑，真能扛得住？

嘁...

能在大江大浪之中生存下来的，哪有善与之辈？

叶小川自问自己一介平民，无非就是多了一点比别人超前的见识而已。

就凭这...真能在朝堂里厮混？

想啥呢...

也不想想！自个儿，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