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库房的一片不太平整的田地上，有一些青壮们正在割草，那些草开着紫色的小花朵，正是李承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紫花苜蓿，几匹马似乎闻到了苜蓿的根茎被割断释放出来的香味，打了几下喷嚏，颇有兴趣，抬起马蹄就想着要过去闻闻看什么味道。

关羽今日骑着来的，自然就是那匹神骏无比的赤兔马，那马颇为高冷，又极具威严，它不动声色也没有露出想吃的样子，只是有些好奇打量着那些有些眼熟的东西，关羽见惯了世面，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原来紫花苜蓿，此物从何处得来？”

“江陵城中的商铺，花了好大价钱换来的。”李承笑道，“将军也认得此物吗？”

“此物原本产于大宛，乃是一等一的马饲料草，昔日诸侯会盟于虎牢关，攻破那吕奉先的仓库，里头就有此物，赤兔乃是从西域到中原来的的，”关羽拍了拍牵着的赤兔马，眼神之中透出一种对着老伙计的疼爱之情，他吩咐周仓，“带回去一些，也给它吃一吃。”

这就太简单了，李承解释这些只是作为肥田之用，紫花苜蓿耐寒耐旱却是不耐涝，故此在江鱼渚上种了一点点，在自家的山坡地上，已经种下了几十亩，等着收割阴干后，就是一等一的青口饲料，到时候一概奉上，并无问题。

周仓先牵着几人的马到了紫花苜蓿田里让他们撒开了吃，只是李承提醒，“不要吃了太多，若是新鲜吃太多，恐怕中毒。”

关羽又上前去，查看码头等地。李承落在了后面，他看了看赤兔马摇着马尾、优哉游哉的模样，对着关平说道，“大哥，你说吾上前摸一摸赤兔的屁股，它会不会踢我？”

“它应该不会踢你，怕是要来咬你。”关平笑道，他今日见到关羽对着江鱼渚还挺满意，原本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不少，“这一位高傲的很，素日不太许陌生人靠近，且若是有危险发生变化的时候还会长鸣，吾都不敢当做畜生对待，而是我家大人的袍泽战友罢了。”

赤兔极为神骏，也是它最好的年龄，暗红色又光滑水亮的皮毛之下，随便一抖动，肌肉痕迹一下子就摆了出来，双眼巨大，炯炯有神，胸前横骨上挂着一块铁板甲，这是寻常小将都没有的待遇。它打量了李承一眼，随即不理会了。

架子还挺大。

关羽去看了码头，又回到了仓库，见到那些堆在一起的咸鱼干和菜干等物资，点点头，“料理的甚好，”他并不如何直接接触这些军需之事，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如此看过罢了，他又看了看正在训练的青壮，的确是法度严谨，武艺了得，最难得的是发号施令十分顺畅，显然是极为听从命令的。

关平所言此人练兵亦有一套，看来不是虚假之言。

关羽看完了江鱼渚，就在仓库面前谷场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朝着李承点点头，示意众人都一起坐下。

“汝这个别部司马，军中不服者甚多，都觉汝并非军中之人，而入军侯年少骤然擢升，到司马之位，言过其实，才干未显；吾虽然未曾听从，但也有所疑虑，故此汝虽然当了司马也一直未让汝入军列班当差。”

关羽的话这就等于解释了李承心中的一个疑团，为什么自己已经是军中军官了，但是大营一次也未曾召见自己前去议事，而且自己似乎除了得了一個腰牌和一套衣裳外，好像俸禄也没收到，自己和军中事务的单线联系人，也只是主簿廖化。

原来之前算是有品级的军官头衔，但还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军官，因为李承除了管理江鱼渚，并无管理其他屯田部的权力，最简单的来说，就是李承还没看到所有荆州军的屯田账本。

当然了这个解释李承很清楚，就好像是日后皇帝的女婿都会被封为驸马都尉，这个职位原本也是军中武官，驸马都尉就能入军当差指挥起手下的士兵了吗？

显然是不能。

关羽这么解释，倒也不是要让李承回答什么，他继续说下去，“今日来看，江鱼渚的粮食丰收在即，元俭又言汝之才干，此事吾知晓了。”

“坦之言明汝精通兵事，可谓真否？”

看来是要考校自己一番了，面试环节李测是不怕的，不过对于关平说自己精通兵事的观点，李承摇摇头，直接否认了，“吾非通兵事，坦之兄所言有误。”

关平脸色大变，随即朝着李承挤眉弄眼，让他不要不识趣，自己家大人最不喜欢纸上谈兵浮夸之辈，若是李承能谦虚一些，说略懂一二，再回答好几个问题，今日就能过关，父亲也一定会重用于他。

可这个小子，数日不见，倒是犯浑了，今日父亲前来，一定是众人都说李承的好，自己又屡次进言，这才愿意一来的，这样大好的机会若是真的错过了，等会自己揍他，看来是要真的花上几分力气了。

“哦？”

“吾稍微懂一些天下大势罢了，”李承接话说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兵事上吾只能是出一些计谋，顺带着帮衬军需粮草罢了，若是让吾统率兵马作战，吾非能也。”

关羽微微一笑，捻须说道，“汝倒是爽快直言，但这眼见如何吾还不知，仅仅在飞鸟庄屯田，汝一介少年人，如何可知天下大势？”

“自然，”李承自信笑道，“天下大势在吾眼中，如棋盘纵横，又如观掌上纹路，清楚之极，不必谦逊。”

“狂妄，”关羽听到了李承这样的话，眼神微微一眯，“汝说玄德公可得汉中可胜曹操，曹操会来汉中，是否？”

咦，这个关羽怎么知道了自己的判断，这样的话可就不好玩了，李承硬着头皮点头，“确实如此。”

“那曹操一去汉中，吾等荆州军呢，可有什么大势可以利用的？”

“一如宛城之乱，如此的话，中原空虚，荆州军，”李承坚定说道，“必须要北伐！”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周仓站在关羽身后，听到这话，握紧了刀柄，原本懒洋洋的表情收了起来，锐利之极的眼神盯住了四周，见到四下虽然无外人，但他还是马上走到外面，将几个亲兵也一概疏散了，叫他们驻守在一射之地之外，严格把好路口，不许闲杂人等进来。

李承不以为然，“此乃军中屯田部，在此种田的都是屯田兵，无需如此谨慎。”

关羽眼角微微一抖，凝视李承，“汝为何说荆州军要北伐？”这个想法他只是还在心中盘桓思索，且未得到蜀中命令，眼前的李承，如何能够猜中吾心中所思？

难道他还真的能看得懂天下大势？

“要支援玄德公，最好的办法，非是前往汉中救援，参加那边的大战，而是要行北伐之举，削弱曹操之力！”

关羽默不作声，廖化朝着李承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如此一来，汉中和荆州两地一同发动，一定让曹操两边难以兼顾，汉中处战事才能更快解决，而玄德公也必然能够再占优势，直到全据汉川！”

“汝之言，不过是卧龙先生的隆中对罢了，”关羽开口说话了，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和语气，“算不得汝的本事，若是只如此的话，今日也就不必言语了。”

这位大佬的面试还是要做到的，李承说的两路出击，看上去的确像是简易版的隆中对之策，但实际来说，并非如此。

“隆中对之策和现在不同，眼下并非攻打中原、光复汉室的最佳时候，荆州军之北伐，是为了要呼应汉中，而非真的拿下中原。”

“一如汝等前往樊城截曹仁粮道一般？”关羽说道，“只是要解救宛城，而不是要攻克襄樊？”

“正是如此，不过去年如此行动，规模只是小打小闹，而非正式对战。”

“如今为何不是最佳时候？”关羽继续追问道，“夏侯渊被斩，依汝之言，曹操会去汉中与玄德公对战，如此中原空虚，恰好可以北伐一举功成。”

这个道理自然不算错，廖化也是点头，“中原空虚，之前坦之和李司马北上救援宛城，那宛城还在襄樊二地北上数百里，竟然也能大功告成，可见曹仁残暴之下，南阳等地已经无法忍受了，若是北上征伐，以如今荆州军之威，宛城、洛阳，指日可待！”

得，看来蝴蝶效应来了，自己这些人大闹淯水汉水的行为，侥幸成功，让荆州军的人有了出于意料的梦想。

“吾等只是去滋扰，而非攻打城池，那难易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吾所言不是时机，理由有三！”

“言之。”关羽点头说道，言简意赅，他要听听李承到底有什么高见。

“粮草不足、两处开战、兵力不足，此为三不战也！”

荆州军之中缺粮，这个问题就无需讨论了，不然的话廖化也不至于和糜芳去年在飞鸟庄的席上不顾及面子问题，而直接就粮草的损耗归属问题吵架起来，而且廖化也不会急忙要李承入职军屯。

两处开战对于曹操来说，是一个大问题，但是对于玄德公来说，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两处开战何为主？吾以为，自然要以汉中为主，汉中有失，益州难保益州难保，荆州更是四面楚歌，无法再有什么进展了。”

其实第二点和第三点是一样的道理，而现在这等于分开说，“张、马、赵、黄，如此大将尽数在汉中玄德公驾前作战，蜀中兵力抽掉一空，荆州军中也有不少将士前往汉中作战，荆州军这里颇为吃紧了。”比如那位刘封，就是从桂阳太守的位置率领所属三千兵马入蜀再北上支援了。

关羽现在带着荆州军的高级将领，在大营之中的有赵累王甫和廖化三人，其余的人，比如关平这种，其实只能算是中层将领，远远还没到被称之为“将军”的地步，就靠着这些人，想要克复中原？

无疑是痴人说梦。

要知道将为兵胆，如果没有得力的高级将领各自统率一块，协同作战，不可能将大兵团作战推到北边去，至于中层校官，李承接触的不多，只有和关平一同去的那些。

“这三样虽难，却不是不能解决之:今岁粮食丰收在即、荆州军虽然有抽调去支援，却未伤筋动骨，两处作战，不用担心。”

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问为何要北伐，是不是可以不北伐，单纯从李承的角度来看，也是如此，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也。

必须要迅速地开辟第二战场，来减轻汉中的压力，两方阵容就算是差不多，但是在后勤和兵丁的补充上，一定是占据中原的曹操优势来的更大。

荆州是最好的第二战场。

关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认为李承所说的三样，不算是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若是将军以为这三样都能解决，吾倒是以为，还有一件心腹大患，近在咫尺！”

“哦，汝说的可是江东？”

李承震惊，“正是江东。”

“江东极近，的确是要好生提防，”关羽的脸上闪现过一丝厌恶之色，“旧年湘水之战，吴侯趁着玄德公入蜀作战，竟然大张旗鼓举兵来犯，此乃趁火打劫之事。”

关羽对于湘水之盟是极度不满意的，他认为这是在他秉政期间的重大错误，玄德公迫于孙权的先行出击占据了一些优势，又困顿于曹操派遣张郃等人入巴袭扰，故此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将长沙郡等湘水之东的土地割让给了孙权，关羽虽然有心反击，但是那时候练兵不成，还吃了几个小败仗。

这也是他为什么极度厌恶江东的缘故。

合着关羽竟然是明白的。“正是江东，江夏郡就在南郡之东百里之地，那吕蒙又是常年驻扎于汉昌郡，训练水师，虽是逆流而上，可只要小半日的功夫，就可直达江陵！”

隆中对现在其实并没有完全实现，因为刘备就只占据了荆州的三分之一，两路出兵讨伐中原，单纯就靠三分之一的荆州力量，是不够的。

说起了吕蒙，关羽哈哈一笑，“若是昔日周公瑾还在，吾必然不会北上；鲁子敬尚在，吾以礼相待，言说清楚，子敬乃是忠厚长者，知道利弊，可如今的吕子明，”关羽嘴角露出了微微不屑之意，“如此谦和，吾又何必操心于他？”

“且这些年训练水师士兵皆有所成，就算是吴侯再亲自前来，吾荆州军上下亦是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