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呐喊声响起来了,像是率先发动了一阵轻微的攻击,他起身走出了这处城楼,冒着箭雨,远眺南边襄阳的场景,亲兵们拿着盾牌死命护住,只见到大船紧密地围住了江面,而在对面的襄阳城,虽然没有水师助阵,但见到了荆州军的步卒骑兵等已经在襄阳城的东西两侧集结,一些攻城的军械也已经被搬了出来,曹仁很清楚这个架势,那就是要准备硬碰硬攻城了。
两处一同用兵,“关云长……”曹仁眼睛眯了起来,“汝敢分兵攻打?”
“曹子孝敢分别把守,吾为何不能分兵攻打?”关羽坐镇中军,还未安排下建造帐篷,就亲自率领将官们登高窥探樊城情况,李承恰如其时献上了之前拷问曹培等人拿到的樊城驻守图和武器库方位的地图,当然了这些个对攻城没有多大用处,但在有些时候,必要之时,能够发挥出用处。
李承觉得现阶段分兵,似乎并不是什么妥当的办法,按照他的想法和思维,只要是拦住樊城救援之兵,先拿下襄阳,以襄阳为基,稳扎稳打,进而围攻樊城,这样的方法或许才是更为好的。
从某些角度来说,李承还是相当保守的一個人。
现在的兵力,想要直接攻打樊城而弃襄阳,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能做到的。
他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关羽今日也有耐心和李承分说,“虽然兵法有云,围城者,三倍为中,五倍为上,最优者十倍兵力,如今虽未有十倍之兵,但数倍于曹子孝,想必还是有的。”
这一次关羽北伐,号称五万大军,实际上能够发挥作用的,大概也就是二万多一些,这个比例,大概要比曹仁多出二倍左右,“而曹子孝据城而守,城墙虽然是极为重要的防守线,但也是限制了他们的能力,吾等轻易攻打不进去,他也是一样,轻易出不了城作战。”
关羽一针见血,轻易道破了守城战防守方的困难所在,坚固的城池是乌龟壳,外敌轻易咬不动,而这个乌龟壳也同样限制了反击进攻的能力,就好像现在关羽虽然分兵来共同攻击襄阳樊城两座城市,曹仁只能被动应付,他压根就不能够出城反击。
特别是现在关羽的水师横贯于汉水之中,等于连接起了两座城市的桥梁一般,像是无中生有一般,将整个汉水水面作为了一个整体的荆州军大营,这个大营南北共同出击,手笔之大,构思之精妙,真叫李承啧啧称奇。
两面出击也是有侧重方式的,关羽的此处中军大营,原本还是曹仁派驻的一个山头据点,适才也花了小半天的功夫攻下,水师重点攻伐樊城,而习珍带领的步军,主要去试一试襄阳的防守如何,廖化提建议,“樊城乃是曹仁驻扎,兵力必然更强,襄阳在南边,吾等步兵进攻更为方便,吾以为可以亦真亦假,假攻樊城,真打襄阳。”
这个也是个好主意,毕竟只有两三万的兵力,也不可能是真的一下子攻灭两座荆州雄城,但是关羽却不如这么认为,“要先攻樊城!”
“襄阳就在身后,且地势更佳,山水环绕,龙盘虎踞,乃是荆楚第一大城也,”关羽说道,“昔日刘景升选了此处为荆州治所,看中的就是此地的地势,易守难攻。”
“虽然如今城中之守将吕常,名不见经传,吕常绝非善战之将,未有出色的战绩,但自从昔日刘琮投降,他任章陵太守已经有十三年了,深耕此地,不容小觑。”
“樊城虽然在江北,但只要拦住曹仁的援军,他就是孤城一座!”
李承听到这话心下一动,关羽的意思他听懂了,只要是把樊城打下,那襄阳更不必说,举手投降就在眼前;而樊城打不下,如今也不必担心什么,没有什么损失,拦住曹魏的援军,而不至于让他们的力量得到汇合,一样,也可以在战场上继续保持优势。如果樊城放弃攻打而不管,曹操的援军,那接下去的有生力量也进入了樊城,恐怕就是更难对付了。
现在的话,只要佯攻襄阳就可以了,让襄阳城内的守军不敢出门野战,那江汉之间的广阔天地,汪洋一般的汉水水面,就彻底是荆州军的地盘了。
鼓声雷动,号角响彻云端,曹仁看着荆州贼的大小军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江面,箭雨射得城墙上防守的士兵抬不起头来,只能是漫无目的的瞎射反击,曹仁虽然以为关羽不会今日发动大规模的攻击,可见到如此局面,不由得心下大惊,去岁关平来袭就见识过荆州军的能力,只是他还觉得那不过是关平运气好罢了,没有被自己的虎豹骑冲破,那一日,只要自己冲破关平的那个最薄弱之处,该被斩杀就是他这个小子了。
去年还有的轻敌之心现在是烟消云散一点也无了,关云长一别数年,苦心经营,竟然在江陵练成了这样雄壮的大军!
云梯望楼等攻城的军械从大船上被运下,迅速推进,一下子就扣到了城墙上,士兵们举着盾牌,冒着滚木和石块攀登而上,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曹关双方的攻防战,在这一日的上午,一下子就进入了肉搏的实际阶段。
“算起来,还要感谢曹子孝,”关羽端坐于山坡上,看着远处的箭雨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了整个樊城的城头,大江上水师船只纷纷先逆流行驶向上游而去,又顺水而下,路过樊城之时射箭,然后随即在襄阳城头掉头,继续逆流而上,周而复始,荆州军的军船极多,这攻打之势似乎永不停歇,声势分外惊人,他捻须笑道,“若非他帮着咱们练了水师,又建了这么多大船,今日怎么会能有如此声势?”
众人都笑,“可谓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了。”主帅轻松写意,自然人人就放松了许多。
曹仁以为关羽今日是大张旗鼓地来攻,但是不曾想,只是围攻了半个时辰不到,荆州军就鸣金收兵,荆州军士兵们有条不紊地退却,将那些还能动弹的伤兵都一一捡起来,拉了回去。
李承的伤兵营这一次不再是在后方,而是在关羽中军的前右翼位置,靠前一些,也远离樊城一些,他正在大声吩咐,“把水都烧开了,把剪子和刀都要丢里头!伤兵的衣服都扒了再包扎,别再次感染了!把止血药准备好,流血太多的,先用布条扎紧了,先别死了再想办法!”
蔡菁看着血腥无比的现场,脸色惨白,一阵阵的反胃恶心,他要统计伤员,并且予以登记起来是什么伤情,他坚持了好一会,但是见到了一箩筐的断臂和内脏等搬在了自己面前之后,他再也忍不住,跑出去哇哇吐了好一会,回来看到李承面不改色,坐镇分派药品指挥众人干活,蔡菁心下实在佩服,他抹了抹嘴角吐出来的酸水,“继之如何做到无视这些场景的?”
“见识多了自然就无所畏惧了,”李承正在帮着按一个要从小腹拔出箭头正在痛的拼命挣扎惨叫的士兵,人在疯狂的时候力量特别大,好几个人按都按不住,过了好一会才从肚子里用火钳拔了出来,虽然带了一些碎肉出来,但多少也拔出来了,李承看到那箭头冒着铁锈,就知道感染是一定的,又吩咐人,“马上用盐水清洗,肚子里肠子没碰到还算幸运,接下去就看造化的了!”
急切之间也是找不到可以洗手的地方,李承只能是卷起了袖子,用力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我上次也是如此,站在曹仁面前吓得腿都发抖,帮衬处理伤兵的时候,吐了好几天没吃得下,只是吐着吐着就会习惯的。”
“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只要活下来,他们会更不畏惧死亡。”李承说道,他见到了另外一个被彻底砸坏了一只脚的士兵,他的右腿自从大腿以下,已经被砸成了血肉模糊一片,显然是要截肢了,李承也反胃干呕了几下,“咱们帮着减少一些死亡,恶心一些,不算什么!”
“所以吾今日就没吃东西……”
蔡菁原本以为李承是天地之间无一物可怕的天才之人,任何事情都是镇定自若,智珠在握的稳妥模样,可听到他这样坦诚自己也会恐怕,倒是一时间和自己拉近了不少距离,当然李承是一直想着和蔡菁等人靠拢的,而蔡菁一直口头嫌弃身体会很诚实罢了。
李承又马上命人准备好斧头和锯子,准备给这个士兵截止,没办法,只能是用这些工具来处理。“部曲督!”苗乙小跑过来喊住了蔡菁,“主簿问汝要伤亡的人数统计了!”
“马上,马上!”蔡菁还来不及反胃,又马上叫上自己从家中带来的家丁,连忙开始统计,他又抱怨,“战斗尚未结束,哪里来的确切数字?主簿也太心急了些!”
李承不理会蔡菁的抱怨,他是知道身为打工人,特别是被迫当的打工人,能够干活就满意了,啰嗦几句,压根就算不得什么,“如今才是第一日,不要着急,存瑾汝日后的重担还要更多一些!”
雷声大雨点小,曹仁看着如潮水般的荆州军士兵们退去,一部分朝着城门前,用船只运送到了上游,另外一部分大船就在江心停住,似乎在等着什么,曹仁面上刚毅,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今日关羽的确只是佯攻。
船队纷纷逆流而上,小部分的大船停靠在关羽中军的港湾位置,在风浪之中起起伏伏,其余的舢板小船小舟等,又一次逆流而上,朝着汉水对面襄阳的上游行去,曹仁原本还不知道他们用意在何处,可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他满嘴苦涩,襄阳上游的高阳池和双鸭湖,自己苦心寻找的水师港口,如今恰好都可以给荆州贼用上来了!
建安二十四年八月初一,荆州军攻克宜城县后,水陆并进,攻打襄阳樊城,克半日,汉水大水极大,舟行较为不利,不能下,关羽屯兵于樊城之东小木岭之上,扫清南乡郡等地,又命水师昼夜攻打樊城襄阳,城内一日数惊,南阳郡震动,曹仁飞马报于魏王,请求援兵。
许都。
自从建安初年,皇帝被魏王迎到了此处,这里就成为了大汉王朝的政治统治中心,虽然名义上的都城,还在雒阳,但雒阳自从被董卓焚烧之后,已经是残破不堪,这些年修复了好些财力物力进去,才堪堪恢复了一些元气,但也远远还不够,人丁户籍等,都还是不太多。
而且曹操的大本营,是靠着青州徐州起家的,司州原本就不是他的根据地,昔日马超韩遂作乱,关中几乎不保,雒阳时时刻刻都容易变成前线,虽然较之地势来说,洛阳要比许都好太多,但曹操一直没有迁移回去。
许都经过多年营造,如今也是中原有数的大城了,此地有天子和百官在,关防驻扎的军队极多,旧年太医吉平等企图谋反,被平息之后,拱卫许都的军队又多了三成,而现在,许都的防守更厉害了,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魏王从关中返回,经过洛阳就停在了许都,未曾北上回到他自己的王国都城邺城,谁都知道,魏王的亲卫是最多的;另外一个不便明说,但是大家私下都在悄悄讨论的事件就是,
关羽发动北伐,直接围攻襄樊了。
昔日魏王如何厚待关羽,关羽又如何在征讨河北袁绍之中立下罕见的赫赫军功,许都文武百官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虽然也有千金买马骨的心思在里头,可到底还是因为关羽其人值得魏王如此的缘故。
这样的人蛰伏南边多年,如今就趁着魏王大败于关中的时候,举兵北上,不要说能不能攻下襄樊,只要是这样的姿态一表露出来,那就让人不免要震惊于现在驻守的森严之余,怀疑到曹操到底能不能应对这样的名将来攻。
要知道魏王已经在汉中第二次输给刘玄德了,第一次的赤壁之战还可以找瘟疫肆虐、主力乃是江东之兵来找借口,而汉中之战的确是已经对于魏王的威信有了巨大的损耗,那么接下去这襄樊之战,会不会成为第三次,魏王失败的表现呢?
赤壁之战的烽火过去了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有识之士都看的非常清楚,赤壁的大火断绝了曹操一统天下的可能性,而汉中之战,直接让刘玄德称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