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呼啸而来,波涛水声连绵不绝,在这个四处动摇,一切都要被水彻底淹没的地方,于禁清晰坚决的声音响起:“吾在此断后!”
于禁乃是七军统帅,竟然自己主动要求断后,他这样的担当让柯基瞬间有些羞愧,他犹豫不决,也想着留下来和于禁一同抵抗,但是他已经被冲进来的大水吓破了胆子,场面话都来不及说,迅速就逃上去了。
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朝着于禁此处而来,为了更快得摆脱洪水,不少人开始屠杀起堵在自己面前的同袍,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在死亡面前,什么袍泽情谊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于禁脸色微微一沉,军法官和亲卫们迅速杀死了那些影响逃生通道之人,人头落地,鲜血散入了众人面前还不算高的水中,“有序撤退!”众人大声传递于禁的军令,“于将军断后!众人不得乱闯!违令者斩!”
大家被大水吓破了胆,之前形成的高低水位差才是卷走众士兵们的主要原因,而现在大家争抢的地方,水势只是超过了膝盖,纵然是有暗流侵袭,被摔倒了也可以支撑起身,不至于都会被卷走,经过于禁杀人立规矩,大家伙冷静了下来,分批次有序退上了高岗,从这角度而言,于禁治军依旧出色,在如此大水席卷的情况下,撤退的阵容依然是纹丝不乱。
甚至说除却那些被第一波大水冲走的士兵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都撤退到了此处。
于禁最后上了高岗,这个时候大水已经漫过了他的马肚子,亲兵们奋力将他的马拉上了高岗上,大家伙松了一口气,但水势越来越高,原本大家伙占据的高岗又被分割成了几处水面孤岛,三万人马满满当当地占据了这些孤岛,外围的一圈人,在大水中晃荡,有人不停地被大水卷走,惨叫声淹没在了浑浊的黄色浪涛之中。
风雨交加,大雨依旧在下,似乎连带着水还在持续上涨,这些高岗上有不少树木还留着,为了防止被大水冲走,不少士兵早就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解下腰带,把自己和那些树木捆绑在了一起,武器是士兵们最不能丢的物件,而现在谁也顾不得这個了,大家伙肝胆俱裂,这样的大雨继续下去,迟早就要被大水全部冲走!
几个人在最外围结成了人墙,手拉着手意图对抗大水,可谁能抗拒自然之力?连带着大家伙数人一起都被冲走,里头的人纷纷惊呼,伸出手去拉住被水冲走的人把他们拉回来,但随即也被大水冲刷带走。
高岗上哭声一片,大家从未在战斗中如此哭泣,到了这样绝路的时候,大家伙都哭了,哭的撕心裂肺,若是死在敌人刀枪之下,还可以英雄论,家中妻小也可以得一份抚恤费用,可这样窝囊被大水冲走,算什么?
可面对这样无孔不入一直上涨而淹没席卷走将士们的敌人,他们完全没有办法。盔甲和刀剑成为了最沉重的障碍物,大部分的人在逃难之中,已经都抛弃了这些东西。
于禁的兜鍪早就不知道丢在了何处,他是主帅,自然站在了最高点,看着四周不停有士兵被大水冲走,心下惨然,南朗适才在指挥堵水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树干砸伤了脑袋,一直昏迷,被亲兵带着上了高坡,这时候醒来见到天地之间尽数为大水浩荡,只剩下自己这些人站在山顶,宛如在孤岛之中,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沁出血丝点点,不住咳嗽,“将军!眼下如何是好?”
“若是大水不退,吾等恐怕都要死在此处!”不用荆州军来袭,所有人都要死在大水里面,慢慢地被冲走。
“大水退了吾等也难以保全,”于禁失魂落魄,但是又很冷静,这种冷静是绝望之中诞生的冷静,他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下会遇到什么,“汝以为,关羽会放过吾等吗?如今天时却是在他之处了!”
南朗长叹:“如此之下,非吾等兵不利也!”
大水到底没有继续上涨,而是保持在了一定的水位,甚至还慢慢退了一些,可这个时候天边的波浪之中出现了于禁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物,连绵的舰队,又像是水墙一般出现在了于禁的眼中。
现在就不需要人来通传示警什么,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荆州军的水师来了。
“荆州贼!水师!”
“是荆州贼来了!”
于禁叹了一口气,他下了马来,解开了身上的盔甲,那南朗还叫人马上列阵防守,于禁摇摇头,“此刻还要列阵什么?无有场地,无有军械,吾等已经是瓮中捉鳖,被其手到擒来了!”
“那又如何?”南朗头脑显然是有些不清楚了,“眼下吾等大军仍在,仍可抵抗!”
“在水中,吾等乃是劣势,如今军心早就乱了,大家伙又无兵器,如何抵抗?”于禁很清楚今日这一次是自己彻底输了,他现在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吾等若是再下令做此无谓之事,将士们都是白死!”
而且现在这样大家伙心神俱裂的情况下,谁还会抵抗?靠着那些手无寸铁的?还是靠着那些把腰带都解下来和树捆在一起的?
都不现实。
于禁很冷静,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而且荆州军在这个时候已经朝着众人开始齐射飞箭,显然要打击那些企图反抗之人,“传令,”于禁下达了今日最后一道命令,他说得很艰难,闭上了眼睛,痛苦地抽搐着,但还是坚持说完了这一辈子里他从未说过的话,让人觉得十分羞辱的话,这种羞辱感让他都不敢睁开眼睛,“七军同吾一起,投降。”
关羽站在船头上,四下看着各船围住了那些孤岛,命令上面的人尽数丢下盔甲和刀枪等物,双手举高,分批次登上军船,转过头来,看着最高处的小岛上,一人在大雨之中上赤胸膛,双手放在背后以做负荆之状,赫然是昔日在许都的老相识、,在樊城这次作战之中对战有来有回难分伯仲的于禁,他微微一笑,神态轻松,远无素日里高冷模样。
“文则,别来无恙乎?”
建安二十四年秋九月,时连续阴雨下了十多天,汉水暴涨溢岸,发生了“汉水溢流,害民人”的自然水灾。中军司马李承按照关羽的作战部署,将罾川口的堤坝加固加高,又修改了一部分的水道,大水沿着汉江故道河床低洼地带分三路涌向罾口川、鏖战岗、余家岗到团山铺一带;再加上唐河、白河、小清河及西北的普沱沟、黄龙沟、黑龙沟等地的山洪暴发之水,使罾川口、鏖战岗、余家岗、团山铺等区域内的水平地五六丈深。
于禁等七军的大营皆被大水所淹。于禁与诸将登高望水,一片汪洋,无处躲避。他只好等将领上堤避水。这时,关羽命令他的水军乘船猛烈攻击被大水所围困的曹军,并在大船上向曹军避水的堤上射箭,曹军死伤落水被俘者甚多。在全军覆没的窘迫情况下,于禁被迫向关羽投降,是为“水淹七军”。
李承其实不知道,比起历史上来的同样情况来说,这次的大水在人为增加威力的情况下更为吓人,曹军被大水冲走部分之后,其余的人都失去了反抗之心,压根就没有反抗过,在丢失了大部分的武器之后,又被大水吓坏了,七军队伍在于禁的主持下,向着关羽一次性投降了二万六千余人,除却被大水冲走的一千多人和之前两军交战阵亡的几千人之外,其余的人都被关羽一杆子尽数擒获,荆州军得到了最大化的战斗结果,这个结果的成效性,简直可以和昔日的长平之战三十万人尽数投降有相提并论的可能。
现在可不是多吃多占了,而是连碗带桌子一起被端走。
这里既然是于禁投降了,再射杀了一些还意图负隅顽抗的人,那么就没有什么可说的,甚至关羽都不需要亲自出手,于禁的七军就尽数拿下了,成建制地有序抛下武器,分别登上了大船,被陆续押送回阳陵坡大营,大家喜形于色,就连最稳重的习珍也是喜笑颜开,他朝着关羽行礼恭喜,“如此大胜,亘古未有!将军威武!吾等钦佩至极。”
关平也是目瞪口呆,他知道父亲所筹谋的企图极大,但是没想到,这样的大胜是从未见过的,从来两方行军作战,决计不可能有这样将敌军的大部分战力还保存的士兵尽数受降的。
自己去年的胜果比起今日大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若是要比较,恐怕也是昔日在白起屠杀几十万赵国士兵的绝伦功绩才可以作比较了!
而这个时候曹操的左将军,都督七军事,假节的于禁,居然是朝着自家大人投降了!这是打死关平都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于禁可是中原屈指可数的名将!这样的人都投降了,意义极大,他高兴极了,不停得搓手想着要和谁说话聊天,他看着李承还镇定的很,“继之,汝以为此乃小事?”
这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可激动的?李承激动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在罾川口被撞开决堤的那一刻,看那天河倒悬,大水像是在半空之中炸开了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一般,那气势之澎湃,才是李承看到最激动的东北风息,后续这些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大水漫灌之下,于禁的七军,不投降那么就只能是全军覆没,而且覆没地完全没有价值,任何一个理智的武将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过可以马上看到于禁了,李承还是挺好奇的,这位将军前期开挂,在这里吃了败仗之后,晚年末尾凄凉,人生际遇之奇,也是很让人唏嘘的了。
于禁被拉上了关羽的大船,跪在了关羽面前请罪投降,关羽亲自上前解开了于禁被绑着的绳索,“文则,吾等昔日就是好友,也是今之勇将,各为其主,不得不战,既然汝已经降之,却也不必如此谦卑,吾等还如旧日一般相处就是。”他吩咐左右亲随,叫人拿了衣裳过来给于禁披上。
昔日关羽投降曹操,在许都盘桓多日,除却张辽之外,就属于禁和自己颇为亲密,今日又得一见却是这种场合,饶是关羽这会子志得意满也觉得唏嘘不已。他自己也没想到,大水会有这样的效果,后果竟然会可怕。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于禁脸色暗淡,宛如死灰色一般,这一战,让他彻底死心要和关羽对抗的心思,只是他还要为手下的士兵们恳求,“请将军顾念吾昔日的一些旧情,不要屠杀七军士兵,吾已经通传,让其等都一概投降。”
“自然,”关羽吩咐大船掉转方向,朝着另外一处行去,“既然投降,吾等荆州军绝无杀俘之事,文则放心就是。”
按照道理,投降的战将应该要闭嘴,特别是关羽面前,于禁他乃是魏军七军的统帅,其余的人都可以饶恕,不见得会饶恕这军中主帅,但是于禁今日输得莫名其妙,败得一塌糊涂,他不知道这个大水是怎么来的,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就算是死了,也是当一个糊涂鬼,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败,于是他见到关羽没有杀自己的意思,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关将军,今日之水,是如何而来?”
“吾预测到今次还有大雨,大水之害,还要更大,于是命人在鏖战岗、余家岗、团山铺等地堵截水路增大水势,又在罾川口设下高坝,以大船冲垮堤坝决之,大水故此侵吞了汝之营地,才有今日之胜,”关羽也不避讳,直接了当告诉了于禁,当然,他还要给旁人表功,关羽骄矜,但绝不是贪功之人,“罾川口堤坝之事乃是吾中军主簿、襄阳别驾李承李继之所为,故此水势才有如此之大。”
于禁瞠目结舌,大水居然还是关羽预测到并且设计加大了水势,如此之下,自己才输了,“不冤也,吾等虽在此地驻扎,樊城虽为吾等所有,”于禁长叹道,“可宛如异地作战,非知天文和水理也。”
其他地方涨水,大家还可以慢慢撤退到高处,不至于如此的慌乱,把武器和军械等一概丢却,若是那样的话还有抵抗之力,可现在罾川口堤坝一破,大水迅速前来,那几人高的大浪早就把人的肝胆都尽数吓破了。
李承的名字,于禁听说过,那牛金被李承释放后,没有脸面再在襄樊驻扎,去了宛城镇守,于禁南下的时候和牛金聊过一次,从他的嘴里第一次听说了李承此人,狡诈若狐,关平的计谋都是其所谋划,没想到今日居然也被其暗算到如此的程度!
于禁这会子是没法悔恨过往了,败了就是败了,也没必要去记恨李承,但是他看着关羽的介绍,于是盯住了李承仔细看了几下,李承对着于禁也颇感兴趣,走到了于禁身边,好奇问道,“于将军,今次还有事情要麻烦汝,汝可否带队前往邓城?”
“邓城?”
“是,”李承点点头,“汝乃是七军统帅,而七军的粮草,基本都由邓城供应,如今大水已经冲垮了七军的营帐,但七军兵力犹在,吃喝嚼用总是还要继续的,故此,吾以为,于将军可以亲往邓城,命人打开邓城,尽取邓城粮米!”
蒯越等人听懂了,一起在边上倒吸一口凉气,而其余的七军统领,除却之前那个倒霉被杀了的翟止之外,其余的也尽数被押了上来,他们就没有于禁那么好的待遇了,被反绑着并排站在甲板上,听到了李承这样的建议,也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南朗率先忍不住,怒喝出声,“阴毒!阴险!若是如此的话,于将军就彻底成了贼人之兵,好狗胆!居然敢逼迫吾等行这诈城之举!”
押解南朗的士兵正是章余,听到南朗对着李承出言不逊,一拳打在了南朗的肚子上,这位汝阳军裨将军痛苦地倒在满是雨水的甲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得无礼!”关羽开口了制止了教训人的行为,他沉思了一会,为李承天马行空的想法拍案叫绝,“继之以为,邓城可开?”
“今日大水,谁会知道,于将军已经投诚了吗?”对于诈城这个事情,李承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有经验的,特别是把高阳池水师基地诈开事情一做,他就很清楚了。
投诚这个词儿不怎么难听,但是于禁对着李承的阴险毒辣很不喜欢,这个李主簿不仅是协助关羽把七军一网打尽,更是还想着图谋邓城之粮草,于禁投降了不代表是他马上要对抗魏王。
他淡然开口,“吾虽然是七军之帅,但是邓城绝非吾能进之地。”
“吾当然知道,邓城交给了庞德来料理的,早就知道了,”李承施施然地走开了,“不然于将军,以为吾等现在要去何处?”
最后还加了风凉话,“凉州铁骑对于游泳此事来说,总不会很擅长吧?”
于禁抬头望着雨天之中的场景,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是他大概清楚,荆州水师现在的去处,那就是凉州军庞德部的驻扎地了。
他们不可能逃脱得了这样的大水。
顺水行了半盏茶时分,也就是李承刚说完话的功夫,顺着汹涌河流又到了一处山脊之上,凉州军的几千人马都已经挤在了此处堤上,他们比起于禁的七军要好一些,战马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作为游泳工具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庞德部骑兵们都不会轻易抛下战马,而且凉州军的弓箭都放在马背上,还没有在大水之中尽数失去战斗力,见到了荆州水师前来,大哗大惊之余,纷纷飞箭射来,意图反击。
关羽命令各船出击,压根就无需下船正面对战,只是反复射箭,射过一轮之后,他又让那六个倒霉鬼上前展示,果然见到七军首脑尽数被擒,灰溜溜地站在大船上,凉州军上下大惊失色,勉强凝聚起来的军心,这会子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