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洲之上，董恒喘着粗气险些透不过来，他倒不是因为作战辛苦，而是适才狂奔逃难到此处，一路奔驰险些岔了气，他看了看密密麻麻围在水面上的荆州军船只，好像是群狼环伺一般，正饥渴得望着自己这些人要吃下肚子里，像是在西北见到的场面一样，等着自己死去，想到要死，他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个闭目养神，似乎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南阳太守、凉州军司马东里衮，觉得此人这样什么事情都不做，直接等死的行为也是靠不住，于是拉住了兄弟董超，两人也不避开亲兵，公然商量投诚之事，“大水如此，荆州军又乘大船来攻，如今事已不可为，不如也和七军一般投降，如何？他们那些将军们都已经投了，人也都瞧见了，大势如此，不能违抗，横竖吾等凉州人，和玄德公或者是关羽并无大仇。”算起来仇恨值最高的，反而是魏王曹操，屠杀凉州军民如同杀鸡杀狗。

打工人到哪里打工不是打工？只是赚点俸禄薪水军功罢了，哪里都一样。

听到这样的话语，董超也颇为意动，“只是吾等之前杀了好些荆州兵，恐怕投降了也少不了一刀。”

“彼时各为其主，情非得已，而且荆州军从未杀俘，可见颇有信用，”他们俩说话并未避开其他人，其他的人听着面无表情，但是心下有了动摇之意的颇多，“吾等只要言辞恳切一些，想必活命并不是难事。”

水势如此大，自然也没办法抵抗，边上的凉州兵们在这水网密布的地方作战，本来就很不适应，今日见到如此大水，三魂六魄早就被吓得不知道去了何处，听到有解救的法子，也顾不得什么了，纷纷表示都愿意跟着投降。

但是庞德听到了此处嘈杂，过来一听这些人的话语，大怒，“吾还在作战，汝等就先想要投降，来人！”他吩咐亲卫，和自己一起先斩杀董氏兄弟来肃清战队，奈何这时候军心已然动摇，听从庞德之命的还在少数，而董超二人也有亲随抵抗，习珍趁机命人下船掩杀，趁乱打击，混战到了最后，董超被杀，而董恒占据一处角落，愤然就已朝着关羽投降了。

有了榜样，就人人效仿，就只有庞德和亲卫二三人不肯投降，还欲用小船逃离此地，水面上都是荆州人的天下，如何能逃？不多会船只倾斜，庞德身子中箭，翻身落水，被人擒拿，亲卫自然被斩杀了，庞德被绑起来送到了关羽面前，但他十分傲气，宁死不跪。

关羽最是钦佩这样的厉害人物，或许在他眼中看来，七军的那些杂鱼统领，或许还比不过庞德的一根手指头，庞德给了关羽的行军作战造成了一些困难，但是关羽也不生气，合格的对手才是让人尊敬的，他劝降庞德，态度还颇为和气：“足下的哥哥在汉中，本帅也想请足下去做将军，兄弟相聚，岂不美哉？为什么不快快投降呢？”

庞德大骂关羽道：“你这竖子，说什么屁话！魏王雄兵百万，威震天下，所向无敌。你们刘备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庸才罢了，哪里是我们魏王的对手！我庞德宁愿做国家的鬼，也不做贼人的将！”

这话说就很难听了，关羽傲气不假，但是也有雅量，可以容许旁人责骂自己，不过是当做清风拂面罢了，但绝对不允许有人贬低兄长，特别是当着自己的面辱骂玄德公，特别是这個庞德，居然敢如此藐视玄德公，他原本暗红色的脸庞变得鲜红，半合着的丹凤眼微微张开，卧蚕眉倒竖了起来，虽然未发一言，可眼见他马上就要发飙了。

庞德马上要送死了，但是他显然毫不畏惧，在拼死抵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抱了必死的决心。现在说这个得罪关羽的话，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于禁闭着眼没说话，他不会阻止旁人去成就名声，或许对于他这样的当世名将来说，从决定投降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格和英名，就远远不如眼前的这位庞德了，不仅是他，南朗柯基等人，也是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东里衮也被捆绑了上来，倒不是荆州军捆的，而是凉州军为了证明自己投降的决心，把这些军中高官都绑了，他见到如此，在一边赞叹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将军，此真乃大英雄之道也！”

得，还有人在一旁添油加醋，庞德不去死都对不起这个气氛了。

关羽冷漠地望着桀骜的庞德，正准备开口，这时候又有人先插话了，“将军，庞德罪该万死，不过吾以为，还要留他一条性命才是。”

“为何要留？”周仓大喝，他怒不可遏，拿起了手中的刀，和关羽请示，“将军，吾亲自去宰了这个凉州蛮子，为军中将士们报仇！”

这个理由说的不好，还不如说不尊敬汉中王该杀，两军交战本来就是各为其主，在战场上厮杀死了就死了，怎么还有报仇一说。

李承微微摇头，他知道周仓是个直性子，并不怎么会在这些言语上讲究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庞德其人敢于藐视汉中王，言语不敬，的确该杀，要知道昔日汉中王和曹操在许都青梅煮酒论英雄，曹操都言明，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庞德不知天下英雄，竟然在此口出狂言！”

“汉中王，先于赤壁大战击退曹操，此为一也；于汉中阵斩夏侯妙才，全据汉川，曹操口称鸡肋大败而去，此为二也；今日关将军又水淹七军，擒获汝庞德于大水之中，此乃三也，如今形势扭转，天下又变，所谓百战百胜的魏王也不过如此啊。”

庞德听出来了李承的戏谑之意，惊怒之下，又要上前用身体冲撞李承，被李承轻灵地避开，还踢了庞德一脚，他被巧力踢得跌跌撞撞跌到了地上。

李承继续笑道，“汝深受曹操大恩，故此不愿意投降，送死就送死，何必还要出言得罪人？且汝之言甚是不讲道理，若是轮起来，汝的道理是错的，故此还要辩驳一二。”

于禁等人被抓获的七军高级将领都在现场，听到李承的话，不由得心中都点了点头，魏王屡败屡战，自然不是天下无敌之人，但是他失败了从不气馁，故此能够拿下如此广袤的领土，占据中原和北方，赫赫威名，谁人不知？

可偏生在玄德公手下屡次吃了败仗，赤壁之战过去很久，大家或许联想不起来，但是去年汉中之战和今日的襄樊之战，魏王都输了，这说明什么，庞德所言根本就不成立。天时或许就真的发生了变化。

庞德被周仓带着士兵们死命按着，挣扎不起来，李承建议道：“杀了庞德，未免叫他心口不服，将军吾以为还是要留他一条性命，让他接下去看清楚了。”

关平道：“看清楚什么？”

“看着汉中王能到什么地步，而吾等又能战胜什么样的敌人，”李承笑道，他倒是对这庞德并无什么特别的好感，只是觉得如此虎将，轻易杀了太过于可惜，还不如留着他，看着接下去的战局如何，万一还能换来什么粮草之物呢？

李承可是很会精打细算的，这些人万一能够被曹操以高价赎回去呢？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而且庞将军料理邓城之事，邓城只认庞将军的旗号命令，若没有庞将军亲自带去，恐怕邓城也打不开罢？”

邓城现在是李承最关心的事情，今日大水淹没七军大营，除却被卷走的魏军士兵，其余的可以说全军覆没，尽数掌握在了荆州军手里，现在的邓城如果没有被大水冲垮，那么肯定是不知道庞德等人已经被擒拿，失去了对于所率领部下的控制了。

于禁等人心下暗觉不妙，于禁等人还打不开谷城，但是庞德是完全可以的，这个李承如此快速地抓住了现在消息不及时别的地方还不知道于禁全军覆没消息的这个漏洞，董恒也在一旁，竖着耳朵听懂了李承的意思，忙跪下来，他立功心切，想着要迅速在荆州军里站稳脚跟，起码要避免自己倒霉也要被宰了，“小人愿意为将军引路，打开邓城！”

这事情交给关平来办最为合适，他精通骑射，带着骑兵冒充一下凉州军诈开谷城城门，轻而易举，又有董恒等人作为向导，邓城拿下轻而易举！

“此人留着或许还有大用，”李承笑道，“凉州军颇为厉实，且都十分听庞德的话，若是杀了，反而要他们离心，骑兵还可以添补到坦之的队伍里；再者，庞德留在此地，让他看着荆州军的厉害，再看看，玄德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天下的英雄自然非是其所言，但是要让他看看，天下的英雄能走到什么让人仰望的高处！”

关羽尚未说出要处决庞德的命令，就被李承给劝阻住了，这话不算错，既然你说玄德公是老卒，那就让你看看，老卒到底是能立下多大的基业，况且今日不过是半日之间，就尽数解决了于禁七军和庞德部最大的隐患，关羽心下痛快之极，庞德无礼，有李承分说也就放过他一马了。

庞德怒不可遏，还要再痛骂什么，被周仓拿着刀鞘狠狠撞击了几下后脑勺，头破血流，一下子昏迷了过去，如此更好，李承建议把昏迷的庞德也带去邓城，“庞将军偶遇荆州大军，力战不敌，受伤昏迷，入邓城休养，应该没人会怀疑什么吧？”

关平带着董恒等人乘船前往邓城，看着形势如何，是否要强攻，还是取巧，李承叮嘱关平，“眼下吾等军粮虽够，但还要支应这么多的战俘，必然可怕之极，邓城必须拿下，以其中的钱粮稻谷来支援吾等，这才可能够用一些。”

水势浩荡，关羽收纳好了庞德部的一干将领，于是就马上返回阳陵坡，此地虽然地势也够高，在坡下往上也淹了三四丈的高度，回到这里之后，李承就开始忙碌的工作，他要和廖化等人，迅速地将源源不断运送回来的俘虏先安置好，现在这样的大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排了，只能是挤在荆州军大营之中，将这些人的武器盔甲尽数收缴，安排精兵严防，先饿上两日再说，免得吃的太饱又要造反。

蔡菁还要负责把这些人都登记造册，花名册籍贯所在军部等，一一写明，蔡菁适才也在大船上，看着这样海啸一般的大水朝着于禁七军大营涌去，震惊得无以复加，对于李承的妙计十分震惊，对于关羽的惊艳一战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李承交代工作无比顺畅，蔡菁言听计从，更是兴致勃勃，干活充满了热情。

蒯越押送着一部分凉州军回来，这些人的战马也被临时性剥夺了，都先另外安置，下了马的凉州军骑兵在水中跌跌撞撞的样子分外滑稽，若是换做是往日，蔡菁一定是会出声调笑，可今日他却没有功夫笑话这样的小事情，而是十分激情澎湃地参与了收押战俘的工作之中，他看见蒯越，十分热情打招呼，“飞度！今日大胜，可谓是不战而屈之万人也！”

如此出乎意外的大胜，的确是让所有人都群情激昂，蒯越也在这兴奋的人其中，要知道如今的荆州军也只是在三万余人，一战，就俘获了和自己兵力接近相当的人数，而且这些人都是精锐，而绝非力夫正卒等这些杂兵。

不仅是将人数扩大到了可怕的地步，更是将自于禁之下所有的七军首脑一股脑儿的尽数擒获，这样的大胜，真的大概是无法复制了，但如此的大胜，也真的叫人瞠目结舌，“是极！这一次吾等事务已经办完，就看存瑾汝等是怎么料理了。”

蒯越认为战斗基本结束了，他们身为武将的任务也基本完成，料理战俘，处理后勤，登记阵亡人数——这个数字今日很少，只有几个人在和凉州军作战的时候丢了性命，再加上在罾川口攻防战里牺牲的几个，人数伤亡历史最低。

这些事情需要蔡菁等人开始辛苦了，蔡菁哈哈一笑，“飞度以为，汝之差事已然完成？”

“恐不如愿啊，”蔡菁神神秘秘地说道，“眼下七军既灭，邓城也极有可能迅速拿下，如此之后，关将军是否袖手？”

“自然要罢手了罢？”蒯越颇为确定，“如今如此大胜，应该就趁着大水南下返回江陵城，把这些人都管住，分化，纳入军中，荆州军立刻多一倍之兵力。”

蔡菁摇摇头，“非也非也，眼下七军之灭，吾等还没用上吹灰之力，将军岂可善罢甘休，必然还要回过头来，解决襄樊之事！”他往日狭隘的眼界不知道是素日里被李承熏陶够透了，还是被今日大水一冲，瞬间心胸开阔了起来，面对战局也有了一些全新的认识，“樊城和襄阳都未曾拿下，如何会肯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