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程文举算是彻底看透了对面这位寇校长的真面目，心中对对方充满了鄙夷。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没有准备收回。虽然，自己和那位沈尹默先生没有多少交情。对方可能并不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但这件事情整体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件积极向上的好事。他相信，自己只需要向沈尹默先生陈述利害关系，对方应该不会拒绝自己这个请求。

现在最关键的是，自己应该要怎样拜访这位有气节的书法家。

负气离开校长的办公室后，他一脸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凝神思考了良久，也没有找到任何办法。说到底，文人身上的那点傲气，让他有些不太愿意直接贸然上门，说服沈尹默收一個洋人为徒。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师徒传承，可是相当有规矩的，哪怕你只是学个裁缝，都要跟在师傅身边伺候师傅师娘一家人，最少三年。

还没有一分钱工钱可拿，等到师傅开始教你手艺后，你还要给师傅工作几年，偿还师傅授业之恩。等到师傅百年之后，还要像亲儿子一样，为他养老送终。

所以，在这个时代，收徒弟无论对师父还是徒弟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隆重而正式的事情。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上门说两句好话，就能促成的事情。

虽然文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没有传统手艺人那么复杂。但他也要考虑到想要拜师的徒弟是个外国人的另类情况啊！

谁知道这位沈尹默先生对外国人是个什么态度，要是对方反感外国人的话，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上门，搞不好会被人直接打出来。

所以，虽然他在校长办公室揽下了所有责任，可实际操作的时候，却遇到了难题。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校长办公室后不久。他擅自和外国人达成协议，要帮助对方拜师沈尹默先生学习书法的事情，就直接传了出来。

可传出来的消息却被人断章取义了，丝毫没有提及外国人承诺帮助推动同济大学和斯特拉斯堡大学组成友好大学联盟的事情。

只是单纯宣扬他程文举崇洋媚外，不经学校允许，就私自结交外国人，并承诺为外国人牵线搭桥。将整件事情的全部责任，都怪到了他这个文学院院长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在学校校长亲自找他谈话，对他进行批评教育时，对方竟然直接和校长翻脸，在校长办公室拍了桌子，不管不顾地坚决要推动这件事情。

这让学校一群热血大学生们，个个群情激奋。甚至不少人将他划归到了汉奸的行列。

一时间群情汹涌，不少人准备将这位文学院院长堵在路上，和他好好谈谈心。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自然是那位校长先生。

不用看，我们的校长先生哪怕在面对沪上市政府和国府教育部的压力下，依然没敢做出得罪权贵孔家的决定。非常干脆地将文学院院长程文举先生给推了出去顶缸。

事情发酵的非常快，等到下午下班时，程文举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就感觉路上的教职工，甚至是学生们，看向他的眼光变得有些意味难明起来。

这让他一阵疑惑，好几次都想拉着人好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大家似乎都在有意躲着他，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在路上交流。

直到回到家后，他的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直接将他堵在房间里，问他是不是做了汉奸。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天都塌了下来。不用打听，他也知道这个消息是哪里传出来的，而对方传出这个消息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心里也一清二楚。

但是，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的校长寇煜竟然变成了一个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想放弃。这一刻，他的心里想要促成这件事的决心愈发坚决起来，他的心里很清楚，只有当这件事情的影响力足够大的时候。

所有人都关注到这次拜师，并了解到这次拜师会给同济大学带来什么样的巨大好处时，人们才能明白他的苦衷。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该怎样说服那位沈尹默老先生，同意收下这个法国徒弟。

就在他躲在房间里有些抓破头皮，依然找不到方向时。门口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这让他心中一阵疑惑，自己家里虽然偶尔也会有客人到访。

但这么晚过来的还真是第一次。

因为担心有人听信了谣言，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他制止了想要去开门的妻子。拿起门边的扫把，小心地挪动到了房门后，对着外面轻声询问道：

“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程先生吗？我这里有一封你的信，希望您能亲自查收。”

闻言，程文举眉头一皱，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是邮差吗？怎么会这么晚还有人送信。”

外面陌生男子的声音非常平淡。

“我不是邮差，这封信是有人托我亲手交给你的。”

这下程文举更加疑惑了，可是他也并没有从外面人的语气中听出什么恶意，咬了咬牙后，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住的小楼房外的楼道里光线非常昏暗，透过上方昏黄的灯光，他只能隐约见到一个头戴礼帽的高大身影，对方穿着一身市面上常见的亚麻衬衫和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西裤。

对方似乎也在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试图分辨他是不是程文举本人。对方的眼力明显很好，不待程文举出声询问，就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程先生，这是给您的信，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说着，直接将手上的信封递到了程文举的手上。

见到对方似乎真的没什么恶意，递过来的也确实是一封普通的信件。这让程文举轻轻松了口气，连忙伸手从对方手里接过信件。

慌乱间，连手上抓着的扫把都掉在了地上。听见扫把落地的声音，程文举感觉脸上一阵发烫，有些尴尬地连忙解释：

“不好意思，我……”

不等他的话说完，对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扫把，就直接平淡地开口道：

“程先生不用道歉，我能够理解。既然信已经送到，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利索地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程文举刚准备客套几句，对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直接回头对着他道：

“对了，我的老板让我告诉你，不用在意那些谣言。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最终的结果不会辜负用心的人。”

闻言，程文举不由愣在了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楼道里早就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里面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可不管怎么说，听见有人在支持自己，还是让他心中一暖。看来还是有人知道他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的，想到这里，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是什么人。

要知道这件事的消息可不是他捅出去的，现在看来，这些人很可能就是幕后推手了。

关上房门，重新回到客厅的程文举，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上的信封。其实，这个信封并不重，里面最多只有两三页纸的厚度。

当他真正打开信封时，才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里面并不是他以为的信件，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姑娘。

而照片的背后，写着这个姑娘的介绍：“沈老孙女，同济大学中文系，沈嫣然。”

看清这行字的内容后，程文举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重新翻过照片，仔细打量照片中的女孩。很快他就发现，照片上的女孩他非常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