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方容打开门,见着门外的陈流火和张安竹,顿时眉开眼笑。
“小竹来了,赶紧进来吧,外面冷不冷?”
“今天不怎么冷。”张安竹笑着说完,又从手里的一个袋子里翻出了一条驼色流苏围巾,“阿姨,我给你买了条围巾,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哎,怎么又买东西了,不是让你以后空手来吗?”方容连忙嗔怪地说。
“本来是要空手来的,刚才和陈流火过来的路上,在一家店里碰巧看见这围巾,我觉得款式还挺好看的,就买了两条。喏,还有一条在这儿。”张安竹指了指她自己脖子上的裸粉色围巾,甜甜地说,“阿姨,我们戴同款的,好不好?”
“哎,好好好。”方容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怀孕时就希望生的是个女儿,后来以为这個梦无法实现了,没想现在看起来快实现了一半。
张安竹将围巾从包装袋里取出来,抖开,“阿姨你先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不用试了,小竹你选的肯定合适。”方容笑着低下头。
张安竹帮她把围巾绕在了脖子上,又伸手整理了两下,才扭头问陈流火,“怎么样,阿姨戴上去好看吗?”
“好看好看,”陈流火一脸诚恳地点头,“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还以为是哪个走错门的女大学生呢。”
“什么话在你的嘴里都变味儿了!”方容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她去房间照了照镜子,片刻后走出来,取下围巾,满脸喜爱地说,“小竹你选的这围巾又暖和又漂亮,我先收起来,等以后出门的时候再戴。”
张安竹笑着说:“阿姨你喜欢就好。”
“好了,我去厨房接着做饭。”方容正要拔脚往厨房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冲张安竹招招手,笑呵呵地说,“来,小竹你和我来,我边做饭边和你聊会儿。”
“好哦。”
张安竹和方容一起进了厨房。
方容看着她,笑眯眯地问,“这几天陈流火在你那表现怎么样,他没欺负你吧?”
张安竹抿唇笑笑,“没有,他挺好的。”
“嗯,他要是敢欺负你或者不听你的,你和我说,我来帮你教训他。”
“好的,谢谢阿姨。”
方容正要接着说什么,忽然瞥到了走进厨房的陈流火,“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要做什么菜。”陈流火说着,扫了一眼案台上的几样半成品和配菜,顿时已经估出了七八分,“粉蒸肉、小炒肉……炸藕合,香炸小酥鱼,排骨汤,还有绿豆糯米粑……妈,你怎么老做这么多油腻腻的菜啊?”
“不就一个藕合一个小酥鱼是油炸的吗?你怎么看什么菜都油腻啊?”方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沉,“还有这个绿豆糯米粑,上次小竹吃着说好吃,我才特意又做了!”
“除了那几样,你这粉蒸肉和小炒肉全都是用猪五花做的,还不油啊?还有,排骨的脂肪含量也不少……”
“……出去出去,我在和小竹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二十几岁的人和个老头子一样,整天罗里吧嗦唠唠叨叨的,烦人!”方容眼一瞪,开始赶人。
“行行行,我出去,”陈流火往外走,又回过头,“下次稍微换几个菜吧,医生也让你少吃油腻,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方女士敷衍地说了句,等陈流火出去之后,她转过头小声对张安竹嘟囔了起来,“陈流火和他老爸一样,就爱教训人,稍微吃点儿油腻有什么,这油多的香啊,再说了,我这不是也准备了素菜嘛,你看,还有个蚝油生菜,又不是每个菜都大鱼大肉大荤大油的,小竹你说是不是?”
张安竹却没有附和她的话,反而摇了摇头。
“阿姨,我觉得不是。”
在方容怔愕的表情中,她神情诚挚,声音轻柔地说,“我其实挺不希望您不开心的,但今天,有些话就是您听了不开心我也要说了,我听陈流火说,您上次在医院查出了血压偏高,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还是尽量吃清淡一点儿吧。”
“哎呀,怎么小竹你也这样,阿姨还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呢。”方女士有点儿委屈地看着她,“我不就稍微爱吃点油的,你们怎么一个个上纲上线,搞得我罪大恶极似的啊。”
“一餐两餐,一顿两顿的稍微吃点儿油重的没事儿,您这餐餐都大荤大油的,日积月累下来会影响身体的呀,”
张安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有个远方堂叔,就是特爱吃油腻的,他盼了好多年抱孙子,结果前年他儿媳妇刚怀上吧,他就脑溢血走了,连孙子的面都没见着,您说是不是太可惜了。”
“哎!”方容愣了愣,震惊地睁大了眼,“真的啊?”
“真的!”
方容犹豫了,在抱孙子和爱吃的油炸食品中权衡了片刻,最后咬了咬牙:“……好吧,莪尽量注意就是了。”
“还有哦,您一定要常去医院体检,多听医生的话,注意好身体。”张安竹轻轻地握住了方容的一只手,语气温柔又真诚。
“不是我和陈流火故意和您作对,我们作为晚辈,其实就一个心愿,希望您能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方容神色动容,过了几秒,她拍了拍张安竹的手背,温声说,“阿姨知道了,以后一定少吃。”
“好,”张安竹点点头,“您要说话算数,我会监督的哦。”
方容佯做不满,“哎呀,你还管着我啦。”
“不是管您,是关心您。”张安竹笑。
方容说:“那今天菜都准备好了,咱们还是照常吃啊。”
张安竹点点头:“好哦,不过我有个建议,要不把糯米粑和藕合改成煎的试试?”
陈流火正在客厅看电视,就听到张安竹喊他的名字。
他走进去问,“怎么了?”
“绿豆糯米粑用煎的比油炸的更好吃,我都吃了一个半了,”张安竹满足地叹了口气,“剩下这半个,实在有点吃不下了。”
陈流火看着她,皱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能浪费食物嘛,给你吃吧。”张安竹用筷子夹起来,送到他嘴边,甜甜地说,“啊——张嘴。”
陈流火刚想说不吃,嘴一张就被她塞了进去。
“好吃吧?”她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流火:“……”
吃完饭,两人又陪方容闲聊了会儿家常,等离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阿姨答应我以后不吃太油的东西了,”张安竹拉了拉围巾,说,“希望她能说到做到。”
“厉害,太厉害了。”陈流火竖大拇指,“没想到,你居然真能说服我妈。”
“其实长辈和我们一样,也喜欢听好听的话,喜欢被人哄着,”张安竹与陈流火并肩走着,笑笑,轻声地说,“我觉得,人性都是一样的,都希望自己能得到重视,得到尊重,特别是在亲近的人那里……”
陈流火看了张安竹一眼,脑子里忽地冒出个念头。
看样子,自家老妈还真的挺喜欢她。
那以后他们如果“分手”的话,方女士应该会有些难过吧……
“分手”两字一出现,陈流火的胸口中便涌出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烦闷,他摸出手机,打算看下新闻,转移注意力。
屏幕上的日期跳进眼中,才发现今天是周五。
对于写手,尤其是刚发布了新书的写手,周五是个极为特殊的日子。
一旦新书成功晋级了下一轮的推荐,这天下午,作者的后台就会收到一条通知短信。
如果没收到通知短信,则代表晋级失败。
一想到这点,陈流火更烦闷了几分。
张安竹眼波掠过身边略显沉默的男人,再看看他手里的手机,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她红唇微动,想说什么,但俏脸上又闪过一抹犹豫,觉得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便咽了回去,只是将挽住陈流火胳膊的小手略微紧了紧。
回到云锦天居。
陈流火继续码字,但他心不在焉,窗外已经布满了暮色,才写了区区五六百字。
暮色愈发深沉,他站了起来。
“我出去走走。”
张安竹看着他,“这个时候出门?我马上就要去做晚饭了。”
“嗯,晚饭我去外面吃,”陈流火说,“你不用等我了。”
张安竹看了他几秒,没说什么,只道,“好吧。”
陈流火出门了,很快,他下了楼。
走出云锦天居后,他蓦地感觉到身边像是少了什么,显得过于安静了。
又过了片刻,陈流火才想起来,这几天中他还是第一次独自出门,身边少了一个人,自然,也少了一个声音。
他慢慢地往前走着,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
真是奇怪,之前他也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却从没有过这类似的感觉。
陈流火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作者后台。
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依旧没有任何红点。
这个时候还没来通知,答案已经确定了九成九。
这一刻,连陈流火自己也无法说清,他的心里具体是什么情绪。
失落吗?当然是少不了的,而且很多。
烦闷吗?应该也是有的。
但更多的,或许还是迷茫吧。
他也写了五六年的小说了,从一开始的兼职,到现在的全职,写过的所有书加起来,总字数已经过了千万。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会像个新人一样,在第一轮试水推就遭遇惨败。
这让他的心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层迷茫又迷惘的阴影。
走在路上,陈流火控制不住地想,自己真的适合写网文吗?
都写了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无法把握到读者的喜好,每次的成功,都是靠碰运气,而失败,也是运气……
在网文这个领域里,他真的有天赋吗?
写作这件事,对陈流火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意义,所以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从没后悔过走上这条路,这条遵循自我的路,但此刻,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涌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几年前,他没有选择网文这条路,而是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好好地找一份薪资还不错的工作,也许这时早已经生活稳定,也不至于像现在,还会为了试水推的失败而心情低迷。
一次失败还好说,如果今后,这样的失败接二连三,他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论什么意义,只怕都会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可是,已经走到了现在,他还能回头吗?
他还有机会回头吗?
陈流火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四周。
周遭的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行人来往,但空气中却涌出了一阵让他陌生又无助的寂寥感,像是迎面而来的浪潮,一点点地淹没了他……
站了会儿,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陈流火又叹了口气。
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儿,他回到了云锦天居的附近。
小区附近有几家小饭馆,陈流火走进其中一家,要了份红烧牛肉盖浇饭,等饭上来后,便掰开一双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味道很一般。
与此同时。
张安竹已经炖好了一锅汤,炒了两个菜,也煮好了饭。
她给自己盛了碗饭,在饭桌前坐下,但只是扒了一口,便停了下来。
扭过头,看看窗外已经几乎沉入地平线之下的夕阳,她静默了一会儿,怅然若失地轻叹了一声。
同样是作者,她自然能理解陈流火的心情。
更何况,除了他自己之外,她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或许有些时候,在某些地方,她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几分。
了解他的孤独,了解他的坚持,了解他的倔强。
这个时候啊,八成是在某个地方,一个人偷偷失落,自我怀疑。
但要是有人发现,他就会立刻换成一副满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模样。
仿若是个跌了一跤的小男孩,明明膝盖都在流着血,肋骨也隐隐作痛,正躲在角落中悄悄抹眼泪,被人撞见后,却还要一脸倔强地说我不痛,一点都不痛哦。
她很想揉下他的脑袋,说哭出来也不要紧的。
却又怕激发他的防御心理,反而让他躲得更远,憋得更深。
张安竹轻抿着唇,有些微心烦意乱地放下筷子。
算了,她也出去走走吧。
……
缓步走出小区,没多久,路过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
她走路时原本就喜欢东顾西望,于是,一瞥之下,就看到了某道坐在离窗不远的位置上,正低头吃着盖浇饭的身影。
脚步立时站定了下来。
原来……躲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