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忽忽悠悠地到了一月中旬，还有二十天就快过年了。

这天下午。

超市。

张安竹看着手里的清单，在一样样核对购物车里的东西。

“番茄、千张、里脊肉……鸡蛋、牛奶、全麦吐司……啊，差点漏了，还有米。”她对陈流火说，“家里的米快吃完了，今天还要买一袋米。”

两人来到米面区。

张安竹选了一袋她平常买的某品牌的大米。

正要放进购物车，陈流火看了眼，说，“才五公斤啊，没几天就吃完了，换成十公斤的吧。”

“十公斤太重了，”她说，“我一般都买五公斤的小包装。”

“没事，我来拿。”陈流火说完就换了一袋。

付了钱，陈流火一手拎着米，一手拎着其他东西，走出超市。

张安竹跟在他旁边，问：“重不重？拿不动的话，把菜那些给我吧。”

“开什么玩笑，”陈流火闲庭信步般地走着，“十公斤你问我重不重？一百公斤你再这么问还差不多。”

“真的假的？”她说，“那你蹲下来，顺便把我一起背回去吧。”

陈流火：“……”

张安竹哈哈笑了几声，又说，“果然还是你们男人的力气比较大，换成我，拿这么多东西，走个一百米就累得不行了。”

“不用妄自菲薄，也有一些事是女人能做到，男人做不到的。”陈流火说。

张安竹问：“比如呢？”

陈流火说：“生孩子啊。”

“除了生孩子之外呢？”

陈流火琢磨了几秒，不确定地说，“上女厕所？”

张安竹反驳：“可女人也不能上男厕所啊。”

“那倒不一定。”陈流火严肃道，“我们一般不介意女同胞来男厕的。”

“……就胡说八道吧你。”

张安竹顿时伸手去拧他的胳膊，拧了两下后，她似是发现了什么。

因为正用力的缘故，他的胳膊拧起来又硬又紧绷，连一点儿赘肉和松弛都没有，就像带弹性的铁块。

“哎，我发现你这里还挺结实的嘛。”

说完，她忍不住又捏捏拍拍几下，眼中还流露出一丝垂涎之意。

“那是，”陈流火有那么一点儿得意，拎着米袋做了个哑铃弯举，“哥的肱二头肌没事也在练的。”

除了每天跑步，他平时也会做点针对各個部位的无氧运动，虽然比不上那些肌肉惊人的健身大神，但维持一个不错的体型，还是绰绰有余的。

“穿着衣服倒看不太出来。”她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陈流火说。

又捏了几下后，张安竹忽然问，“那腹肌呢，你有没有？”

“有。”陈流火回。

“人鱼线呢？”

“有。”

“我不信，”她一本正经地说，“除非回去你给我看看。”

“……”陈流火说，“你的算盘打得真响。”

张安竹看了眼四周，见没什么人，才用一种半真半假的语气说道，“你给我看的话，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给你看一下我的马甲线，怎么样，很公平吧？”

“……”陈流火说，“人鱼线就算了，别的线给你看看倒是可以。”

张安竹问：“什么线？”

“发际线。”

“……谁要看你的发际线。”

“扁桃腺？”

“我自己也有啊。”她说，“有没有我没有的线。”

陈流火想了几秒，“有倒是有……”

“啥呀，”张安竹转头看着他，“还有什么线你有我没有？”

陈流火欲言又止。

看到他的表情，张安竹突地恍然，脸颊微红，“哦，又不能看是吧。”

陈流火顾左右而言他，“菜鸟到了，你有没有快递要拿？”

“没有啊，我这几天没买东西。”

“哦，那走吧。”

*

进门的时候，张安竹一边挤着消毒啫喱一边问，“对了，今晚你想吃炒菜还是面条啊？”

陈流火问：“面粉还有没有？”

“有啊，”她说，“你是想摊饼子？”

“不是，我想吃疙瘩汤。”

张安竹扭头看着他，“我没做过这个，要先查一下教程。”

“不用，我会做。”陈流火说，“我来做就行。”

“啊？好。”

等陈流火换了衣服搓了手，张安竹已经把面粉找了出来，又拿了个碗，问，“你要多少？”

“我们两个吃的话……嗯，两百克吧。”

“好了。”张安竹用厨房秤秤出两百克面粉，又说，“疙瘩汤怎么做，我也学习一下。”

“别急啊，先搞点配菜。”陈流火去拿了番茄、鸡蛋，一把小青菜，几根小葱，十几个虾仁，。

番茄切十字花刀，开水烫三十秒后去皮，切成丁备用。

平底锅放少许油，烧热后将葱花爆香，番茄丁炒出汁，加水开始煮，而在等水烧开的时间里，陈流火又把鸡蛋打成鸡蛋液，边洒入面粉，边不停搅拌，面粉就变成了一粒粒小疙瘩。

这时番茄汤也烧开了，下入面疙瘩，片刻后再下青菜、虾仁，个个小疙瘩饱满闪着莹光，青菜油嫩翠绿，白润的虾仁载浮载沉，最后将剩下的鸡蛋液倒入疙瘩汤里，再调味一番，热腾腾的疙瘩汤就出锅了。

而后，他将疙瘩汤盛进了张安竹已经准备好的两个碗里。

“行了。”

两人对坐着吃疙瘩汤。

“味道不错啊，挺香挺开胃的。”张安竹夸奖着，“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从莪爸那学的，”陈流火笑笑，目光中露出怀念之色，“我爸不怎么会做饭，就疙瘩汤特别拿手，以前偶尔会做给我吃。”

“原来是家学渊源。”她竖起大拇指。

“别拍马屁啊。”陈流火吃着疙瘩汤，说。

过了一会儿，张安竹又随口般地问，“你和你爸的感情怎么样？”

陈流火握着筷子，静了一会儿，才说，“小时候他总是板着脸，不太笑，还喜欢给我讲各种大道理，什么做人要守信用，什么食不言睡不语，所以我和我妈比较亲……后来，才越来越想他。”

“看出来了。”她笑笑。

吃完后，陈流火去了书房，坐下后，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档。

大多数作者都有个习惯，平常突然想到个不错的脑洞，或者某个很棒的人设、有趣的桥段，都会立马记录下来。

陈流火也不例外，这个文档就是他用来记脑洞的，目前里面已经积攒了几十个不同的脑洞。

不过，这些脑洞只是灵光乍现的产物，往往只有概括性的一两句话，离一本动辄数十万字上百万字的网文的距离，就相当于十公里的长跑才踏出了第一步，还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之多。

而且，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很快被淘汰。

因为很多脑洞虽然看着很不错，但陈流火没办法写。

比如一些专业性很强的题材，像是医生文、历史文，又或是刑侦文、学霸文之类，准入门槛相当高，非专业人士的作者，写出来的内容四不像，反而会被读者嗤笑。

再比如年代文、种田文、经营文……没有相关的经历，也很难让读者产生代入感。

这些脑洞，都被陈流火第一时间淘汰了。

还有一些脑洞回头看没啥新意，也同样被他放弃。

最后幸存下来的脑洞，就只有寥寥十几个。

张安竹探过脑袋看了眼，“咦，你是打算准备新书了吗？”

“先找找灵感吧。”陈流火说，“我还没想好下一本写什么。”

“听你口气，不打算写恋爱日常了？”

“……确实想换个题材试试。”

“换什么？”

“都市后宫，你觉得怎么样？”陈流火随口说。

而后，就听到她发出一声冷笑。

“果然，男人的潜意识里都是喜欢后宫的吧？”她弯起嘴角，凉凉淡淡地说，“就像叔本华所说的，男人天生就是想要妻妾成群……”

“我这就是个构思，还没定下来呢。”陈流火咳了一声，又说，“况且你不是说过，爽文满足人的本能需求，有它的价值。后宫文也一样啊，年轻人血气方刚，现实里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精力无从发泄，在小说里稍微YY一下左拥右抱，也可以理解的吧。”

张安竹忽然眨了眨眼，“那你不是也没女朋友吗？是不是也会精力无从发泄，经常YY点什么不健康的内容啊？”

“……”陈流火，“咱们能不讨论这个吗？”

“老实说，你有没有YY过我？”张安竹偏着头，嘴角含笑地继续问。

这一句，直接给陈流火整不会了。

他都开始怀疑两人晚上喝的不是疙瘩汤，而是五十三度的飞天茅台搭配八二年拉菲了。

不然怎么解释这女人好端端的就开始肆无忌惮的说胡话了呢？

还有，这叫什么问题？

他有没有YY过她？

要是当着当事人的面回答有，那也太猥琐了。

要是说没有，又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违心……

于是，陈流火选择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盯着笔记本的屏幕。

见他不说话，张安竹伸出小脚丫，轻轻踢了他一下，娇声道，“喂，人家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陈流火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只好说，“没有。”

她眨眨眼，“真的？”

“真的！”陈流火斩钉截铁。

“不可能吧。”她说，“上次你都硌着我了。”

艹！

“真没有吗？”

她继续问。

陈流火真的想从马桶里接一盆水过来，警告她再不闭嘴就灌下去。

他咳嗽了两声，没说话。

“我这么漂亮，即便你有点什么想法也很正常嘛，有什么不可承认的，这又不影响你的单身主义。”张安竹弯起眼睛，懒洋洋地靠在电脑椅上，缓慢地左右旋转着，同时伸出一只脚丫子，用脚趾头轻点着他的小腿，“喂，男子汉能不能诚恳点儿，爷们点儿，说实话嘛。”

陈流火叹了口气，“好吧，那次确实有点……”

说完这句，他立马强调：“不过，这和你漂不漂亮没什么关系，你应该知道，我们男人比你们女人更容易兴奋，当时你动来动去，很容易造成我的生理冲动，只是一种本能而已。”

陈流火这么说，是不想让她误以为自己对她有什么太龌龊的想法，免得以后相处起来太尴尬。

“哦……”张安竹笑了笑，收回脚，从旁边的小盒子里摸出一粒花香薄荷糖，放进嘴里以后，又说，“对了，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我打算写恋爱日常嘛。”

陈流火见她主动转了话题，心里松了口气，也从她那边抓过来一颗糖，放进嘴里。

带着淡淡花香的清凉味儿便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记得，怎么了。”

“以前没写过，和你取点经，怎么样？”

“可以，”陈流火吃着糖，随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呃，我想知道……”张安竹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个，接吻是什么感觉……”

陈流火：“……”

“我也看过一些恋爱小说吧，里面总是把接吻写得挺美好的，”她皱着眉，似乎有些困惑，“不就是嘴碰嘴吗？至于写成什么“触电的感觉”，什么“全身酥软”的，不会太夸张了吗？”

“这个吧……”陈流火含含糊糊地说，“你找个喜欢的人，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可我没有喜欢的人，怎么办？”张安竹看了他一眼，说，“要不，你和我试试？”

陈流火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笑了笑：“开玩笑呢你？”

张安竹也跟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知道？””

“太明显了啊，你不是说你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吗？”陈流火挑起眉毛。

张安竹撩了下头发，继续笑。

笑了一会儿她停下了，声音有点儿低，温温吞吞地说，“其实，也不是完全开玩笑，我真的想试试接吻的感觉。”

陈流火：“……”

他打量着她的表情，她脸上的笑容敛去，目光沉静，不像是在说假话。

“刚才那话，算是半真半假吧。”张安竹眯了一下凤眼，轻声说，“我确实没交过男朋友，也没对男人心动过。实话实说，我不厌恶男性这个群体，路上遇到帅哥我也会看上两眼，但我就是……对他们生不起任何冲动……

嗯，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什么生理冲动……不管面对多帅的男人，好像我都没有过，也没对他们产生过什么奇怪的想法……如果有男人刻意想接近我，还会引起我的反感……

我只是对接吻有点儿好奇，挺想试试……毕竟，从小到大我也看了不少言情小说、爱情片什么的，里面总是把接吻的感觉描写得很美好，让我有点好奇，毕竟我马上就二十七周岁了，这么大却连初吻都没有过，也许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不希望将来留下什么遗憾……”

听到这里，陈流火忍不住问：“你不是喜欢女人吗？怎么不找个女人试试？”

“哦，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真的le、s。”张安竹往下滑了滑，仰头枕着电脑椅的颈枕，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轻声说，“我是一直都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但对女生的兴趣好像也不大，只不过不算太反感而已。如果有女生想接触我，比如搂个肩啊牵个手啊什么的，我不会特别排斥，但说是心动或者爱情，似乎同样也差得很远……或许，我是无性恋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陈流火说，“你等等，我先查一下，无性恋是什么意思。”

打开浏览器，陈流火一阵搜索。

搜完了，看完了，明白了。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脸，看向张安竹：“你刚才说，你觉得自己其实是无性恋？”

“嗯。”张安竹又摸了颗糖放进嘴里，才点点头，“这类人群也有1%，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陈流火想了想，又问：“但你们学校论坛上为什么都说你是le、s？”

之前张安竹说她是le、s，还提供了校名让他去查，陈流火也不是那种被她一说就傻乎乎相信的人，回去后确实查过，果然如她所说。

她三年前从江城大学毕业，当时的论坛上挺多说她和另一个女生是le、s，在谈恋爱的帖子。

后来她和那女生好像有了什么矛盾，闹得沸沸扬扬，满校风雨，最终分道扬镳。

至于闹矛盾的具体过程和原因，陈流火并未关注，只确定她说的不是假话就没再细看。

“哦，当时有几个男生在追我，怎么拒绝都不死心，弄得我烦不胜烦，”张安竹笑了笑，“然后我同寝室的一个女生提议说和我假扮le、s，一方面因为当时她和我的关系还算不错，一方面我也想摆脱麻烦，便答应了，并公开对别人说我们是le、s，没想到别人都信以为真。”

陈流火盯着她：“……你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我们刚见面，想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太麻烦了，”张安竹神情从容地说，“而且，我是les也好，无性恋也好，本质上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所以就懒得说了啊。”

这解释让陈流火完全挑不出毛病，非常合情合理。

但他又总觉得她没完全说实话，这女人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真真假假一团迷雾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颇为警惕，对她存着戒心。

不过这个把月的相处下来，陈流火感觉到她这个人的本性应该不坏，至少没什么对他不利的心思。

甚至，可以说她对他还挺不错，对于没什么朋友的陈流火来说，不止一次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温柔、某种关心，也让他的心里不止一次地升起暖意。

正因此，他的戒心也逐渐地卸掉了。

当然，多多少少还保留着一点。

但这个时候，他宁愿相信，即便她说的不完全是实话，那也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都是成年人，谁没有几个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故事呢？

或许，在这些理由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清，这个“别的什么”究竟是什么……

这时，张安竹又撑着脸，轻声问，“对了，接吻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

接吻的感觉……

陈流火怔了怔。

关于接吻的经验，他倒不是一片空白。

但说句实话，他从没有过所谓的“心动“、“神魂颠倒”、“触电般的感觉”，第一次接吻时，他只在想“哦，亲嘴就是这样啊，没什么特别的啊……”，甚至因为洁癖的缘故，还会有点难受，盼着赶紧结束好去漱口刷牙。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感觉和被小狗舔一下也差不多……”

“是吗？挺难想象的。”

说完这句，张安竹突然撑着电脑椅的扶手站了起来，走到垃圾桶边，偏头把嘴里还没吃完的那颗薄荷糖吐了出去。

再然后，她走到陈流火的面前，偏着脑袋，笑了笑，“算了，还是我自己来亲自体验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