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那么做？”张安竹说着，将那本书拿在手里，翻开几页看了眼，“还是精装刷边，带限量收藏编号的……这一套起码得好几百吧，一两千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多少钱，是我一个读者寄给我的，说是送我的礼物。”陈流火随口道，“我前任看到很生气，就撕了。”

张安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本书的封面，因为她逆着光的缘故，白净俏脸看不太清表情，但语气听起来隐隐有些心疼：“唉，这么好的书，太可惜了……读者送你书是好事呀，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就说起来话长了。”陈流火笑笑。

“那你长话短说呗。”

陈流火斜了她一眼：“你很想知道啊？”

“对啊，”她转头看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陈流火说，“我跟她闹得不怎么愉快，想起她的名字都心烦。”

“哦，不想提就算了。”

张安竹垂下眸子，视线落在破损的书脊上，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起伏的情绪，淡淡地说，“我不过是为了这本书可惜，为那个读者委屈……也许她是花了很大的心思、走了很多地方、省吃俭用了一两個月……才买下了这套书送给你……如果她知道它被糟践成这样，应该会很伤心吧……”

“……”陈流火说，“别乱煽情啊你。”

“我只是合理想象，换位思考。”她说。

陈流火沉默了一下，把书从她的手里拿了过来，说：“是我前任以为我和她有暧昧，一发火，就把书给撕了。”

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反应，虽然阻止了白晓幽继续撕坏剩下的几本，但这一本还是没能逃过变成两半的命运。因为这事，陈流火气得要命，和她吵了一架，还冷战了半个多月。

“她以为？”张安竹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是你前任想多了？”

“是想多了，”陈流火说，“我和那个读者压根没有什么暧昧。”

“那她为什么会送你这么贵的一套书呢？”张安竹有些好奇地问完，又赶忙解释，“我不是怀疑你的话啊，只是有点好奇，真的。你应该不是会随便收读者礼物的那种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陈流火啧了一声，“这么相信我的人品啊？”

“你要是那种爱贪便宜的人，就不会之前把钱都退回去了啊。”张安竹也啧了一声，“那么多钱你都能退，不至于为了这一套书放弃原则吧？”

陈流火说：“你再夸下去，我要飘飘然了。”

“有原则，还长得帅。”她笑眯眯地说，“不过不是夸，都是大实话。”

陈流火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过了会儿才弯起嘴角，“你拐弯抹角的拍马屁，还是为了知道那个读者为什么会送我这套书吧？”

张安竹眨了眨眼，“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陈流火把书放进了箱子里，然后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怎么回……”

“哥哥。”她立马接了过来。

陈流火：“……”

“我叫了啊，”张安竹说：“说话算话，你赶紧说吧。”

陈流火笑了两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故事挺长的，先去客厅坐会儿吧，我整理一下思路，看从哪里讲起。”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陈流火想了半晌，才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事儿……嗯，大概发生在四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是个扑街……”

当时他已经扑了两本，刚上架的第三本再次首订没过百，成绩惨淡得让人想哭，还得挤出本来就不多的下班时间，保证每天的更新。

为此，白晓幽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指责他不去努力挣钱，也不陪着她，却将时间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上。

多重打击之下，陈流火的情绪越来越低落，终于动了放弃的念头。

“……那时候莪不停地告诉自己，你不是这块料，别写了。”陈流火笑笑，“但又没办法彻底下定决心，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

是啊，真的很喜欢。

他从没想过成什么大神、年入百万，只需要稿费能维持生活，能让他继续写下去，他就会满足了。

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条件，对那时的他来说，似乎也很难做到。

现实的墙冰冷坚硬，撞不碎它，你就只能低头妥协。

不然呢？

当时，陈流火也建了个读者群，但因为扑街，成员一共才三四十人，往往十天半个月才有个把人说话发言，几乎和个死群差不多。

就在那段时间的某个晚上，将近十二点时，读者群里突然难得地出现了几条消息提示。

陈流火正好开着QQ，便打开群看了眼。

“说话的是平时很少上线的一个账号，她说她来和大家告别，又@了我，让我加油，说她相信我一定能成功，但她以后不能再继续追读我的书了。”

说到这里，陈流火看着前方，静了会儿。

张安竹抿了抿唇，“后来呢？”

“她说完了这几句后，就退了群。我感觉到不对劲。”陈流火说，“作为群主，我能看到她退群的提示，我立刻搜索她的QQ号码，申请加她为好友。”

过了一会儿，她通过了陈流火的好友申请，陈流火就问她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半天，对方才回复：“我现在很难受，没力气打字。”

陈流火感觉不妙，便问，“你的手机号多少，我现在给你打电话。”

对话框安静了很久。

就在陈流火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底下终于出现了一串数字。

“13XXX……”

陈流火拨号。

“喂……”

手机另一边是个女孩的声音，但听着有几分沙哑、虚弱无力。

陈流火温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那女孩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却无人在意，也无人记得，包括她的父母在内。她等了整整一天，都没人给她打一个电话，也没人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此时，她正在生病，已经烧到了近四十度，身边却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陈流火急忙问她有没有吃过药。

“没有……”她虚弱的嗓音低低地回，“吃不吃都一样……反正，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需要我……对了，你是XXX书的作者吧？我很喜欢你的书哦……加油。”

说到这里，陈流火顿了顿，他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

张安竹抿了下唇，问道：“后来呢？”

“我说不对，还有我在乎你，像我这种扑街，每一个读者对我都很重要，你也是。”陈流火接下去说，“然后我看了下时间，发现离十二点还差几分，连忙打开作者后台，发了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单章，然后对她说你去看看我的最新单章。”

过了两分钟，手机里突然传出那女孩虚弱的哭声。

想必是看见了单章。

女孩嚎啕大哭了很久，一边哭，还一边断续无力地说着什么，陈流火一句都没听清，但他没有挂电话，一直耐心安慰她，劝她去吃药。

“后来她终于听我的话，去把药吃了。”陈流火偏过头冲张安竹笑了笑，“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陪她聊天，她说她遇到了很多不开心的事，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我说我也很不开心，已经扑了第三本，不知道该不该坚持写下去。”

“哦。”张安竹垂着眸，轻轻地应了句。

“她让我不要轻易放弃写小说，我说我答应你，但条件是你也要好好生活下去。”陈流火抿了抿唇，“我还记得，那时我好像说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事情你没体验过，怎么知道一定没意思呢，总得全部体验过一遍以后，你才有资格下这个结论吧？

蹦极你蹦过吗？潜水你试过吗？南极你去过吗？在首都看过升旗吗？爬过珠穆朗玛峰吗？

再过几十年，人类没准能搬去火星了，你也不想体验体验？”

“这些话说得是不是挺好笑的，”陈流火偏过头冲张安竹笑了笑，“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瞎扯一通，给她画大饼，只是希望她能有点儿希望，积极一点。”

“挺好的。”张安竹笑笑。

“后来又过了会儿，大概，嗯……早上五六点吧，她说她困了，想去睡觉。”陈流火说，“我们就没聊了。”

“你是不是平时水文水习惯了，说了半天，都还没说到这套书，”张安竹懒洋洋地往后靠了下，又指了指那本书，“到底是不是她送你的啊，你前任为什么又要生气？”

陈流火：“……你急什么，马上就说到了。”

几天后，那女孩在QQ上留言，询问他的地址，又问他比较喜欢哪个作者，说打算送他几本书做礼物。

“那还是我第一次把地址给陌生人，”陈流火叹了口气，“主要是怕拒绝了，她又会难过，而且几本书也不算什么贵重物品，我觉得无所谓。”

当时陈流火刚接触叔本华，便说了句最近挺喜欢看叔本华的。

过了段时间，他都几乎快把这件事忘了，忽然收到了这套《叔本华全集》。

结果白晓幽发现后，一直追问他和对方是什么关系。

陈流火说出来龙去脉，白晓幽却不相信，坚持认定两人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暧昧，她要求陈流火拉黑对方，被陈流火拒绝后，她恼怒无比，将其中一本书撕成了两半。

后来，白晓幽还私自给那女孩儿发了一大堆短信，骂她是不要脸的小三儿，诸如此类，极为恶毒难听。

陈流火的脾气素来很好，每次和白晓幽有了冲突，他也是尽量能忍则忍，但那一次，他终于忍无可忍，与白晓幽大吵了一架。

后面的半个多月，两人一直冷战，最后白晓幽主动低头道歉，冷战才算勉强结束。

……

沉默了挺长时间，张安竹低头看着地板，用鞋底搓了搓其上的一小簇灰尘，“所以，那女孩后来就没再找过你了……”

“嗯，”陈流火说，“后来我代白晓幽向她道歉，她却回复说她并没有生气，是她没考虑周到，才让我的女朋友产生了误会，以后，她会尽量和我保持距离……最后，她让我不要担心，她已经振作起来，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嗯，那次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联系。”

他说完这句，又静了下来。

足足三分钟过去，没有人说话，似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最后，张安竹先打破了安静。

“完了？”她问。

“完了。”陈流火挑了挑眉。

“你一点都不好奇她后来怎么样了吗？”张安竹歪着脑袋，轻声问，“没试着再去联系过她？”

“你问这干嘛？”陈流火看着她，“好奇又怎么样，不好奇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和人生，我见一个好奇一个的话，好奇得过来吗？再说了，当时我和前任还没分手，随便联系她，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和误会。”

张安竹“哦。”了一声。

陈流火往后靠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本书上，片刻后，缓缓地说：“不过说实话，我的心里也很感谢她，她算是……嗯，改变了我的人生吧。”

正是因为那个女孩，他才终于坚持了下去。

不光是因为他承诺过她不会放弃，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写作是有意义的。

当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或者若干个人，曾因为你所做的事情而变得更美好。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算是碌碌无为的。

你所有认真努力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这大概，就是生命最伟大的价值。

陈流火坚持将他的第三本小说写完了，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开始跑步，学习自律。

下一本，他的运气来了，竟然写出了一本精品。

再然后，是两本万订……

再再然后，是他和白晓幽分手，回到江城，重新开始……

“好了，都告诉你了啊，别再好奇了。”陈流火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我现在去接着收拾，还剩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