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

洗漱完，陈流火回到主卧，躺在了床上。

自从前两天张安竹的脚基本好了后，他就从次卧那边搬了回来，恢复了一个人入睡。

他已经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所以起初和张安竹一块儿睡的时候，身边多了個人，他挺不适应，半夜里她翻个身，他都能迷迷糊糊地感觉到。

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抱着她或者让她抱着，也能一觉睡到天亮。

结果有句话说得好，很多事情，坏就坏在这“习惯”两个字上。

这几晚再从两个人恢复成一个人，陈流火又开始有点入睡困难。

就好比现在，他在床上挺了半天，也毫无困意，感觉身边似乎有点空荡荡，缺了点什么。

而且，脑子里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像是突然被一只猫闯进窝的老鼠，按也按不住，一只接一只地疯狂往外窜……

陈流火长叹了口气，干脆坐起来，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等屏幕亮起来后，他戳了下相册。

然后，看起了张安竹的照片。

加上圣诞节那一次，他给她拍了共有个六七十张的样子。

陈流火一张张地翻着照片。

嗯，这张的角度选得不错。

这张她笑得挺好看。

这张她在朝他扮鬼脸，真是傻乎乎的……

陈流火用指节顶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又看了会儿，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哎，这么多照片，居然还没合照过……”

揉揉鼻子，陈流火有些唏嘘。

来回看了几次照片后，又戳了下微信。

一打开就发现十几分钟之前，张安竹刚发了条朋友圈。

顺手点进去。

那条朋友圈就是晚上他给她拍的照片，调整过了光影和色调，加了个滤镜。

“元宵节~~烟花秀看完了某个人才想起来给我拍照，哼~”

方容已经点赞，陈流火弯起嘴角，也点了个赞。

又过了片刻，他正要把手机放好，重新尝试睡觉，突然手机又来了一声轻响。

一条QQ消息，来自“月光竹”。

“元宵节快乐~~”

陈流火先是一怔，而后回了句，“谢谢，你也一样，元宵节快乐。”

“嘿嘿，今天我和男朋友出去玩啦，你呢，元宵节怎么过的？”月光竹说。

哦，原来她有男朋友了。

陈流火回，“嗯，也是和……朋友一块儿，去看了烟花。”

“是嘛，”几秒后，她发来一个睁大眼的八卦表情，“嘿嘿，我猜你这个朋友，八成是个女生~”

“猜对了。”陈流火回。

说实话，他的防备心其实很强，很少和熟人之外的人谈论自己的私人生活，今天一来是睡不着，挺无聊，二来月光竹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双方隔着网络，又互相不明身份，反而让他的戒心减弱了不少，也就顺口承认了。

“我再猜猜~~她是你女朋友吗？”月光竹发来消息。

陈流火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才回道：“不算。”

“不算”，和“不是”，这两个词看起来差不多，意义也颇为相近。

但若是细细咀嚼一番，还是能分出一缕微妙的区别。

“不算……”月光竹也似乎从这两个字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缕微妙，“你为什么不说不是，而是不算呢？”

“呵呵。”陈流火回，“有什么区别吗？”

十几秒后，一长串文字出现在了消息框内。

“‘不是’的话，给人的感觉就是普通朋友……但是‘不算’嘛……嗯，感觉就不止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却又因为某些原因，又不是真正的恋人……如果是别人发的，我可能不会想这么多，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不至于搞混淆这两个词的区别的人……”

陈流火看着这段话，没出声。

过了会儿，她发来：“怎么不说话啦？”

陈流火靠在床背，沉默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心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烦恼焦灼，已经积蓄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人可以说出口。

但是，他又能和谁说呢？

和张安竹、方容自然是不可能的。

和熟悉他的亲朋好友，也不太现实。

所以，他也只能一直将它们死死地压抑在最深处，就这么闷着，憋着，自我消化。

或许几天，几个月，一年两年……

就这么，一直地沉下去。

直到他和张安竹分开，依旧一个人过着单机人生，平淡的生活略显单调，然后，或许他会突然在某一个深夜，翻起这些无人知晓的秘密，独自emo。

但是这一刻，看着月光竹发来的消息。

也许人总是需要倾述的，他突然就很想把这些烦恼的事情告诉她。

还是那个理由，只因为，她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此时此刻，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只有网络上的身份，他不认识现实中的她，她也不认识现实中的他。

他也不用担心将它们告诉她，会激起什么无法控制的浪花。

……

于是，等陈流火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输入了一句话，并点了发送。

“嗯，我喜欢她。”

陈流火怔了一秒，忽然一个激灵，想要撤回，还没动手时，那边，月光竹的回复已经来了。

“你的意思，只是你单方面的喜欢她，而她不喜欢你？”

既然她已经看见了，陈流火也放弃了撤回的打算，转而回道：“她应该……只把我当做朋友吧。”

“只把你当做朋友？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月光竹回。

“不知道，”陈流火说：“我没告诉她。”

几乎是一眨眼，她就回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喜欢她？”

“……我不是说过了吗？”陈流火叹了口气，回道，“就算我喜欢她，她又不喜欢我，告诉她有什么用？”

“不是，你就这么确定她一定不喜欢你？”月光竹似乎试着想替他分析，“还是说，她亲口对你说她只把你当做朋友，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陈流火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始输入。

“我和她的情况挺复杂的，不清楚该怎么和你解释。而且，就算她也喜欢我，我们也不太合适……”

“？”收到消息后，月光竹发了个问号表情包，“为什么？什么地方不合适？是她有哪里不够好吗？”

陈流火的眼前忽然滑过了张安竹的脸。

她有哪里不够好？

“不，她很优秀，她很好，什么地方都很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上去，然后，点下发送。

不够好的，是他。

没等月光竹回复，陈流火就接着发了一句。

“不聊了，晚安。”

然后，他就退掉QQ，开了勿扰，再把手机放回原位，躺下闭眼。

这一次，陈流火睡着了。

他又做了个梦。

这一次，他再度来到了那间有许多扇门的美丽大房子里，然后，继续推开剩下的门。

梦里的他忐忑而期待，他不知道每一扇门的后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推开这些门，究竟在找什么，但一种命定般的敏锐直觉告诉他，那东西攸关重要，他必须找到它，必须找到……

一扇扇门被推开，门后的空间、事物一一在陈流火的眼前呈现出来。

但都不是他要找的。

都不是。

它在哪？

它又是什么？

陈流火有些失魂落魄，疯狂而仓皇地奔走在这漫长曲折得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里.

一次次推开眼前的门，然后，一次次地失望……

直到有人带着股凉气，动作轻缓地钻进了他的被子。

这个梦，才被打断。

陈流火本能地抱住了怀里的人，闭着眼，低声问：“怎么，又做噩梦了？”

“不是啊，”她的胳膊很轻地放到他的腰上，在他耳边轻声说，“是一个人睡太冷了。”

话音落下，一个略带凉意的小脚丫贴在了他的小腿上，轻轻蹭着。

“你看，我的脚都还是凉的呢。”

确实挺凉。

陈流火便将她搂得紧了几分，让自己的体温传过去，含糊问道，“现在呢？”

下一秒，似乎有个湿润柔软的东西，在他的脖子处碰了碰，并呢喃着：“好多了。”

“嗯，那睡吧。”

……

……

天还没亮时，陈流火便有点醒了。

手往旁边摸了个空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半张床，有点儿愣神。

他好像记得，昨晚张安竹过来了……

怎么现在旁边没人呢？

还是说，昨晚他只是在做梦，梦见她来了？

刚想到这里，陈流火的视线忽然被旁边的枕头给吸引了。

那上面落着根乌黑的长头发。

要不是枕头的面料是白色的，这么暗的天，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他还真不一定发现得了。

陈流火正要伸出手将那根长头发揪起来，房门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他扭头看去，便见到了正轻轻推开门的张安竹。

接着，两人四目交会。

“你醒了啊，”张安竹一怔，小声说，“不是被我吵醒的吧？”

“自己醒的，”陈流火摇了下头，等她走过来，才问道：“你昨晚是过来了吧？

“对啊。”

“……那怎么起这么早，睡够了？”

“我就起来上个厕所。”张安竹边说着，边动作麻利钻回了被子里，“还不打算起床呢。”

刚进被子，她就惬意地吁了口气，胳膊再次自然而然地搭上了陈流火的腰，身子也贴了过来。

“我刚才看手机，昨天晚上又降温了，难怪我怎么睡都睡不热……还是你这里舒服，真暖和呀。”

昨晚上太困没感觉，一大早睡醒，被她这么一贴，陈流火就开始不对劲了。

“我也要上厕所。”他爬起来，说，“你自己睡吧。”

“那你上完还睡吗？”她问。

陈流火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刚到五点。

“嗯，再躺会儿。”

“那快去吧。”

过了会儿，陈流火从洗手间返回。

张安竹托着腮，一脸嗔怨地看着他，“怎么这么久，大号吗？”

“不是。”陈流火边说，边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哦……”她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你一走就不那么热了。”

陈流火说：“要不待会儿去超市，给你买个电暖宝吧？”

“冬天都要过完了，还买什么电暖宝。”她嘟哝一声，贴得更紧了两分，“人肉火炉就挺好用的。”

……

躺到了六点一刻，两人才一起起了床。

早饭也没大肆折腾，就对付着煮了点水饺。

张安竹吃一个饺子，就冲陈流火弯起眼笑一下。

陈流火都纳闷了，“吃个饺子你一个劲的傻乐什么呢？”

“因为今天心情好呀。”她摇头晃脑地道。

“……”陈流火问，“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张安竹又吃了个饺子，才笑着说。

“因为……饺子好吃。”

陈流火觉得她古古怪怪的。

……不就是最普通的速冻水饺吗？

能好吃到哪儿去？

吃完后，陈流火就去书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给新书存点稿。

张安竹慢吞吞的溜达进来了，背着手，在他身边来回晃着，说：“喂~今天是个晴天，太阳很好噢。”

“是啊。”陈流火敲着键盘，随口回。

“我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

“嗯。”

“晴天呢。”她重复一遍。

“哦。”

“莪的脚也好了。”她又说。

“……”

“晴天呢，我的脚也好了！”她来回绕着他打转儿，继续重复。

陈流火终于感觉到了古怪，停下动作，抬头看着她，“这两句话你都说过好几遍了，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张安竹抓起他的手，轻捏着他的手指，笑盈盈地说，“这么好的天气宅在家里不出去走走，就太浪费了。”

“想出去就直说，”陈流火的另一只手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绕这一大圈的，环球旅行呢你。”

她眨了下眼，“那你是答应了？”

陈流火突然想逗逗她，故意说，“不行，我今天的计划是码字，没有安排出门。”

“别那么死板嘛，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叫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立马说，“存稿天天都可以存，这么好的天气却不是天天都有的，走吧走吧。”

陈流火看着她，“你之前不是说也准备开新书的吗？怎么，不写了？”

张安竹冲他一挑眉毛，理直气壮地回，“谁说的，我也已经着手了啊。”

“新建文档了，是吧？”

“……那倒是没错。”张安竹咳嗽了声，清清嗓子，然后说，“好啦，明天我一定码字，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先出去玩嘛。”

“……”

“我来江城这么久，都没怎么玩过呢，”她撅起嘴，声音里泄出了点儿过于刻意的委屈，“你这个东道主，不应该尽点责任嘛？”

陈流火合上笔记本电脑，站了起来，“行行行，想去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