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竹的预产期在九月初,但从七月初开始,她的行动就已经变得不太方便了,肚子越来越大,弯腰很困难,独自洗澡都有些吃力,于是,她每天洗澡都是在陈流火的帮助下进行的。
八月底的一天。
和往常一样,陈流火先试了试水温,感觉合适,才将张安竹扶到已经放好水的浴缸里,继续扶着她慢慢坐下。
张安竹坐稳了,才呼出口气,向后靠着浴缸,闭上眼。
“怎么样,”陈流火拿起花洒,小心翼翼地打湿她的长发,“今天感觉还好吗?”
“嗯,还是一样有劲儿,踢了我好多下,”张安竹闭着眼,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白净脸上泛起一个微笑,“等出来了一定要打他屁股,这么会折腾人。”
陈流火放下花洒,挤出一些洗发水,用掌心搓开,再涂抹在她头发上,轻轻揉着,“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要是女孩的话,我估计是舍不得打屁股的。”
“偏心鬼。”张安竹故意道,“万一是儿子,将来我要把这话告诉他,说你爸爸只打你的屁股。”
“可恶的坏女人,现在就开始挑拨我们父子关系。”陈流火再次拿起花洒,提醒道,“闭眼啊,冲水了。”
“哦。”
替张安竹洗完头发,陈流火又抓起沾了沐浴露的浴球,很细心地在她脖子上、背后、胳膊上搓着,搓过的地方很快都被细密绵软的泡沫给覆盖了。
到了前面时,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样子以后是不用愁没奶喝了。”
“流氓!”张安竹立马抬手拧了他一下。大肚子让她行动不方便,但拧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孩子。”陈流火辩解。
“你觉得这话我会不会信?”
“会,怎么不会。”陈流火严肃地说,“夫妻之间就是要无条件的信任嘛。”
“……”
张安竹笑了,笑得直抖。
陈流火吓了一跳,“大姐,别笑得这么厉害,一会儿把肚子笑疼了。”
这女人的笑点永远这么低,他随便说几句就笑,平时倒也没事,现在肚子这么大,他真怕她笑厉害了出什么意外。
张安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白了他一眼,“谁让你逗我呢。”
“都是我的错,我不说话了。”
陈流火闭上嘴,一门心思地替她涂着沐浴露。
等全身都涂好,再替她全部冲干净。
挺费劲地洗完了澡,下一步还得吹头发。
扶着张安竹坐好,陈流火再拿来吹风机,一下下地替她吹着。
张安竹坐在椅子上,扭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说:“现在进步很大啊,给我洗澡居然能洗得这么平静。”
“不然呢?”陈流火理着她的头发,手指在她的长发间穿插着,“我又不能做什么,还怕碰着你肚子。”
张安竹笑了几声。
吹风机嗡嗡响着,她闭着眼,又说,“对了,中午我午睡的时候,梦到了一個名字。”
“嗯?”陈流火一怔,“谁的名字?”
“就是咱们孩子的名字。”
“是吗,”陈流火来了兴趣,“叫什么?”
“陈初,不忘初心的那个初。”
“陈初……陈初……”
陈流火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喜欢,笑着说,“这名字不错啊,男女都能用,干脆就叫陈初好了。”
“等生了再说吧,还得问过我爸妈和你妈的意见呢。”张安竹说。
“嗯,干了。”陈流火关掉吹风机,又看了眼时间,“九点了,你是先看会儿书,还是直接去睡觉?”
“到床上躺着吧,我想和你聊会儿。”
陈流火伸手,“好。”
将张安竹扶到她惯睡的右侧,陈流火让她向左侧卧着——孕晚期了,她必须侧着睡才能避免压迫到胎儿,向左又比向右更好,又给她腰下面垫了个护腰枕,这样可以缓解腰酸。
“拿走,今天不要这个,”张安竹却拍了下枕头,说,“我想后背靠着你。”
“行,你躺着别动,”陈流火又把枕头拿了出来,然后躺下,从背后抱着她,“这样?”
“嗯。”张安竹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又往他的怀抱里依偎紧了几分,手和他的大手十指交缠在一块儿,才很舒服地叹了口气,“好久没这么睡了,真好。”
陈流火搂着她,轻声说:“离预产期就剩八九天了,要不我们先提前住到医院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预产期只是医生给出的预估,而实际的生产日期可能会有一定的误差,提前或是滞后几天都属于正常,这也是他打算提前订医院的原因。
“明天不是你生日吗,先给你过完生日好了,”张安竹闭着眼说,“也不相差这一天的。”
“嗯,那就后天吧。”陈流火说,“明天我用app预定一下病房。”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一想到还有几天时间,我们就真的要变成爸爸妈妈了,感觉挺奇妙的……”
“我也是,”张安竹笑了笑,声音轻缓地说,“不过,紧张要更多一点……”
陈流火手停了停,这话让他很心疼,也很惭愧。
心疼的是,他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生一次孩子不光要怀胎十月,而且在生产的那天还要饱受痛苦,对身体的消耗不啻于生一场重病。
惭愧的是,尽管他心疼,却又无法帮她分担多少,他现在做的这些,在他看来,怎么样都比不过她付出的万一。
陈流火抱着她,在她的后颈上轻轻吻了一下。
“辛苦你了,老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我就随便说说的啊,其实也没那么紧张,”张安竹搭着他的手背,轻声笑了一下,“而且,你现在就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很满意。”
她又拍拍他,“好啦,我困了,睡觉吧。”
“嗯。”陈流火将空调调成睡眠模式,再替她将薄被拉到胸口,才关上灯,伸手继续搂着她的腰,“睡吧。”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不错。
早上陈流火先醒,他稍微动了下,张安竹便也跟着睁了眼。
“醒了?”陈流火看着她。
“嗯……”她懒洋洋地转了个身,改成和他面对着。
陈流火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再躺会儿,莪去准备早饭,做好来叫你。”
“等一下。”张安竹撑起身子,往前靠近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笑着说了一句,“老公,生日快乐。”
“哎,谢谢老婆。”陈流火笑着起身,开始穿衣服。
张安竹半靠着床头,说,“对了,给你的礼物在我放内衣的那个抽屉里,你自己拿一下吧。”
陈流火愣了一下,“不是买了按摩椅吗?怎么还有礼物啊?”
“不一样,按摩椅是咱们一块儿用的,”张安竹说,“这个礼物是单独……”
说到这里,她突然忽然感觉到下腹传来轻微的疼痛,脸色跟着就变了。
陈流火看到张安竹的模样,立马感觉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张安竹皱着眉,有些难受地开口:“我肚子有点疼……”
“不会是要生了吧?”陈流火的脸色猛地变了,立即穿好衣服下了床,“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就疼了一下,也不一定是快生了,”张安竹却摇了摇头,说,“而且,今天是你生日……”
“生日怎么了,难道小孩子还会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特意不挑今天来吗?生孩子和过生日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不用我说吧?”陈流火快速地说,“书上也说了,一开始阵痛出现的频率不会太高,后面才会疼得厉害起来,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到医院再说。”
“……”
“等着,我给你拿衣服。”陈流火快步走到衣柜,拿出了一条裙子,帮张安竹换上,再小心地扶着她起了床,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紧接着是一刻不带耽搁的,陈流火提着待产包,检查一遍证件、医保卡、现金那些,再搀着张安竹坐进车里,直奔医院。
路上,他一直紧捏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张安竹。
“感觉怎么样?”
“刚才又疼了一下……”张安竹皱着眉,这一次的疼比上一次要明显不少,以至于她也有些紧张起来。
陈流火的心抽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冒汗,但还是扭头看着她,安慰道,“老婆不要慌,不要慌,很快就到医院了啊。”
这时,张安竹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刚好旁边有一辆车鸣着喇叭开过,陈流火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说大哥,看前面,好好开车!”张安竹陡然提高音量。
“啊?!”陈流火愣了一顺,忽地反应过来,扭头紧盯着前方,注意着路况的同时把车开得又快又稳,直奔医院。
半小时后。
江城妇幼医院。
医生替张安竹做了检查,开口道,“看来,预产期确实提前了,你们今天就住院吧,做好生产准备。”
张安竹愕然了一下,“住院?”
陈流火则是问,“大概什么时候会生呢?”
“这个不一定的,”医生说,“阵痛是生产的前兆,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从开始阵痛到正式分娩,快点几个小时,慢的一两天的都有,一般阵痛每隔两三分钟一次,就可以开始正式准备了。嗯,我让护士先带你们去病房,把你太太安顿好,然后你再去办住院手续。”
“谢谢。”
护士带两人去病房,本来陈流火想要单人病房,可惜单人病房的数量最少,两人又没提前预定,最后选了一个双人的。
好在另一张病床这时也没人,倒算是个变相的单人病房了。
张安竹在病房里休息,陈流火去办手续,跟着又马不停蹄地去买早饭,再小跑着拿到了张安竹的病床前。
“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
病床前端有一个小桌面,他将买来的包子和豆浆放在桌面上,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先拿了个包子递给张安竹,“你喜欢的牛肉粉丝包。”
张安竹接过去,咬了一口。
陈流火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刚才又疼了一下。”
“隔了多久?”
“十几分钟吧。”
“那还好。”陈流火拿起一杯温豆浆,插上吸管,放到她手边,“再喝点东西。”
看着她喝了口豆浆,陈流火又说:“刚才我买东西的时候给我妈和你爸妈都打过电话了,我妈马上就到,你爸妈也说坐今天的高铁赶过来。”
“这么劳师动众的啊,”张安竹轻声说,“今天生不生都不一定呢。”
“当然要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万一错过怎么办?”
可惜江城的妇幼医院不提供丈夫陪产的服务,要不然陈流火都想进去陪着她。
张安竹笑了。
片刻后,方容赶来了。
下午两点半,张父张母也到了。
原本还算空的病房一下变得拥挤起来。
而这时,张安竹的阵痛频率也变得短暂起来。
从最开始的二十几分钟一次,到十几分钟一次,再到五六分钟一次。
到了傍晚七点多,每隔两三分钟就来袭一次的痛楚让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脸色微白,闭目靠在病床上,陈流火和张母一左一右地握着她的手。
这时,几名医护人员来了病房,“A6床的,可以进待产室了。”
没多久,张安竹就被推向了待产室。
听着骨碌碌滚动的床轱辘声,感受着肚子里撕裂般的疼痛,张安竹突然又是紧张,又是疼痛,又是害怕。
一种未知而莫名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
尽管知道目前为止一切正常,而且全世界那么多生孩子的女人,她也只不过是其中并不特殊的一个,但她就是抑制不住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慌。
这种人生经历她之前从未有过,之后或许也不会再有。
毫无经验,却又如此重大。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艰难。
在进入待产室之前,张安竹忍不住扭头看向陈流火,冲他伸出手,喊了一声:“老公!”
“嗯,我在这里!”陈流火一直跟在她旁边,此时,用手紧紧攥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张安竹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发颤,“亲我一下。”
陈流火俯下了身,对着她的唇深吻了一下,用一种宽慰的语气轻声说,“不要紧张,一定会顺利的。”
一定会的。
“你不许走开啊,”张安竹咬着嘴唇,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要一出来就看见你,要是看不到你,我是会生气的。”
“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都不去。”
张安竹这才深呼吸了几下,松开了他的手,任凭医护人员将她推进了待产室。
陈流火和方容、张父张母一起在外面的等候区等待着。
他坐立不安,有时候坐下,但坐了没两分钟,就又站起来,来回迈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上面的红字,再深呼一口气。
这一刻他忍不住向所有能想起来的神明祈祷,希望张安竹能顺利平安。
方容和张父张母也是又期待,又焦灼。
时间似乎漫长得无穷无尽,每一秒都变得极其漫长。
天空从傍晚的暮色,一点点变得黯淡下去,最后月亮彻底取代了夕阳,漆黑的夜色笼罩了世界。
晚上十一点。
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啼哭声传了出来。
跟着,一名白衣护士抱着个小襁褓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流火和方容、张父张母不约而同又迫不及待地望了过去。
“A6床的家属在哪?”护士看着等候区,大声问道。
陈流火立马站起来,说,“这里,我们在这里。”
“你是爸爸吗?”护士的视线转向他,笑着问。
“嗯。”
“这是你……”护士还没说完,陈流火已经打断了她,“我老婆呢,怎么样了?”
护士笑着回道:“生产一切顺利,她马上就能出来了。”
听闻这话,陈流火终于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