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客轮拉响了汽笛，缓缓离开泊位，朝下游驶去。

三井高水非常健谈，是个自来熟，很快就跟张正清聊上了。

“斋藤君，你的同伴这位村正是怎么了？我看他似乎精神不太对头。”

张正清再次看对方一眼，日语中“君”的称呼是上级对下级，长者对年轻人，对方看起来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如此称呼相当失礼。

除非他身份很高，这样讲话已经成了习惯。

“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好多人在他面前被烧死，他现在简直就......”张正清痛苦地低下了头。

“哦。”三井高水惋惜地看着面容呆滞的韦深，“此君身材一定很高大吧，虽然绑着绷带，想来长得也很体面气派，真是太可惜了。”

他很快对韦深失去了兴趣，继续同张正清攀谈。

“斋藤君仪表堂堂，谈吐不俗，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华文翻译，我的爷爷很久以前是日清贸易研究所的翻译，所以从小爷爷就教我华语，听说这里很需要懂华文的日本人，所以就来了，刚安顿好想去特高课试试运气的，听说他们要招翻译，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

张正清以前生活在日租界，被以前的日本老板夸过日语说得好，说可惜不是日本人，否则一定能进皇军当翻译，又说起自己父亲曾经在日清贸易研究所里当翻译的情景。

“真的吗？你懂华文？”三井高水惊喜道：“那到我们三井洋行来啊，我们最需要这种人才了。”

“三井？”张正清纳闷道：“您刚才不是说是南都华兴商业银行的吗？”

“我是三井银行在南都华兴商业银行的代表，负责审查那些支那人的账目！”

他越看张正清越满意，虽然脸被遮住了一半，但眼睛很有神，而且谈吐、举止、才能一样不缺。

自己表妹惠子家境普通，但出落得非常漂亮，可惜刚刚死于轰炸引发的大火，否则把斋藤介绍给她，妹妹一定会满意的。

三井家老祖宗有句名言：“宁可生女儿也不要儿子，因为有了女儿可以挑选儿子！”三井高水深以为然。

张正清端详着三井高水，“您姓三井，又在三井银行任职，难道您是......”

看对方迟疑，三井高水轻声笑道：“不瞒斋藤君，我是三井家的，我的堂叔就是三井的当代家主三井高洞。”

“不会让斋藤君吃亏的，留下来吧。”

“可是南都出了这样的事，村正又成了这幅样子，我有点想回大阪了。”张正清仍是那一套说辞。

“斋藤君，你这样的人才回到国内去是屈才，华文翻译只有在这里才有最大的发展空间。”三井不肯放弃，不遗余力地劝解。

“如今为了支援支那作战，国内日渐萧条，物资供应会越来越紧，南都虽然危险，魔都还是非常安全，而且极为繁华。”

“国内就是个池塘，就算你是条龙也游不起来，华夏就不一样了，这里是一片我们征服的新天地，到处都是机会。”

“斋藤君，你如此年轻，应该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

他注视着张正清循循劝诱道：“眼下魔都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无论是各种日本商社，还是宪兵司令部特高课，又或者是海军，都急缺你这样懂中文的日本人。”

“但是我们三井商社给的待遇是最优厚的，请务必优先考虑。”

“那......”张正清其实很担心回到魔都后居留民团无人挽留，看自己已经做足了姿态，再拒绝下去说不定弄巧成拙，于是就坡下驴道：“既然三井桑如此关照，那就把自己拜托给三井桑了，请务必多多指教。”

“哈哈！哪里哪里，斋藤君客气了，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的。”笼络到一個人才，三井非常高兴。

三井高水同张正清关系迅速升温，无话不谈。

韦深却极度无聊，无事可做，只能练习日语听力。

这些天他一直处于全日文的环境中，感觉日文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口语仍然不行，但听力好了不少，现在这些日本人说的基本能听懂七七八八了。

长江江面上，不时看到日本军舰和伪政府的缉私艇，日清客轮能在这里畅通无阻，想必此地的抗日武装没有能力袭扰日本人的客船和货船——至少白天不行。

自己乘坐的日清客轮行驶11个小时，早上6点出发，下午5点到，整个行程都是白天，说不定晚上抗日武装还是能在江面上自由行动的。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啪啪！”几声枪响把韦深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中文差点脱口而出。

“三井桑，这是什么情况？”耳中传来张正清的声音。

“哼！”三井高水愤愤道：“这肯定是江阴的流匪，跟可恶的老鼠一样，皇军每次清缴就躲起来！”

他朝北皱眉看了一会，枪声没有继续响起，有些纳闷地说道：“怎么这回流匪到江北去打枪了？以前不都在江南吗？”

“三井桑，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张正清问。

三井高水立刻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整个客舱的人都在认真听他说。

“江阴地区原有好多支活跃武装，后来都被红党收编，组成了“江南抗日义勇军”，5月份袭击苏州浒墅关火车站的就是这些恐怖分子，皇军战死20余人，营房被毁，铁路轨道被炸毁100多米，迫使京沪铁路中断了3天。”

“之后‘江抗’进抵魔都近郊，袭击了虹桥机场，烧毁皇军战机四架。”

“噢！”好多日本人一起发出惊叹。

“那为什么皇军不将其围剿？”有人气愤地大声问道。

“没有那么容易，这些人如同野狼一样，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在一两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县。”

三井解释道：“他们人数不多，就是本地人，熟悉道路地理，皇军来围剿，出动人多了行动迟缓，出动人数少了容易被打埋伏。”

“一次损失几十人，十次就是几百人！皇军虽然无敌，但拿这些恐怖分子真没有办法！”

“无耻！”立刻有几人叫嚷起来：“就跟轰炸南都的飞机和特务一样无耻，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战场上较量吗？”

三井清哼一声，看傻瓜一样看着对方，心说这是两国的生死之战，堂堂正正未免有些天真了，而且当初攻占南都时，皇军不也对平民下手了吗？这也算不上堂堂正正。

现在应该去轰炸巴州，炸死十几万华夏人作为报复，才是正确的应对！

他摇头叹息一声，“总之很难剿灭，打个比方吧，谁家没有蟑螂？蟑螂弱小，但何曾被消灭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