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位于尚冠里以东,紧靠未央宫东墙,二者之间甚至有架在空中的复道相连,人员来往方便。
此里是大汉帝国权贵聚集之处,甚至都没有闾左的存在,闾巷两边几乎都是三进三出的大型宅院。
按照大汉的成制,一百户为一里,而大汉每户的人口当为三人上下,一里的人口也就是三百左右。
当这只是纸面上的成制,许多里囿于地理的限制,难以如此规范,户数和口数会略多或者略少些。
不只是地理因素会影响一里的户数和口数,居住在里中之人的身份也会非常大地影响当地的口数。
就说这尚冠里就足足有三百户,而且都还是高门大户,自然家大业大,一家就不可能只有三五人。
少则七八人,多则一二十人,更有五六十人的大家族。
除此之外,这些高门大户院中的奴仆也很多,他们在户籍簿上只算是牛马,但又是实实在在的人。
一个列侯的宅院里,加上奴婢之后,起码就有百余人。
于是,这尚冠里的面积,自然就要比别的里大上许多。
而住在里面的人,自然也多眼高于顶,不见民间疾苦。
尤其是不少恶奴,因暂时当稳了奴隶,竟也仗势欺人。
所以,当清明北北乡这一二千身着粗布麻衣的乡梓涌入尚冠里的时候,最先就引起了这些奴仆的混乱和紧张。
那些靠在高门大院门口值守,站在角楼和望楼上放风,在闾巷中行走的奴仆个個如临大敌,以为发生了民乱。
弯弓搭箭,关门闭户,刀枪在手,立刻摆出了一副守御盗匪的紧张模样。
然而,当他们发现这些黔首们似乎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只是在沉默中自顾自地向丞相府赶去时,才稍稍放松。
好奇地看了片刻之后,这些恶奴们就向宅院深处跑去,向内宅的主家通报此事了。
长安城许多年没有发生过真正的民乱了,不用太久,这奇景就会在尚冠里传播开。
简丰等人不关心会引起多大的动乱,只是尽力约束乡梓莫要惹事,以免留下口实。
在如今的大汉,法不责众仍然是治理基层的一条潜规则。
所以时不时就会发生黔首向上官请命,甚至到北阙向皇帝请命的事情。
此举多少也代表一些民意,只要黔首没有乱用武力,府衙亦不敢用强。
维护稳定大于天嘛!
在历史上,就有极具民望的官员被污蔑,上万黔首围堵函谷关的义举。
樊千秋就是对此先例有所耳闻,所以才早早定下了此计作为自救后手。
更何况,樊千秋还知道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丞相田蚡与窦婴私仇极深,欲处置而后快!
樊千秋当然没有资格面见丞相,可他深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
窦家这么大的一个污点送到丞相田蚡面前,若后者无动于衷,那简直辱没丞相的名声。
按照原先的历史发展轨迹,正是丞相田蚡亲自出马,才最终将窦家从马上拉下来了的。
如今,樊千秋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
未时三刻,简丰这些领头的人最先出现在了丞相府门前宽阔的官道上,并向恒门赶去。
守门的门亭卒发现了异样,最初还以为是昏了头的黔首认错了门,就准备将他们赶走。
然后,门亭卒们还没有开口,就看到不远处的拐角处,竟然有源源不断的黔首冲出来!
一千多黔首洒在长安城里算不上什么,可聚集在一起也很壮观,如同洪水一样骇人了。
门口那两什门亭卒都被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一个个连忙退入门内,不敢再冒头。
简丰等人并没有硬闯进去,而是齐刷刷地跪在了丞相府门前。
随后,那近两千乡梓也都面向丞相府桓门,齐刷刷地跪下了。
或白或黑的人头掺杂在一起,颇为壮观。
磕头下拜是一个信号,退守在门前的门亭卒惊魂未定,可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们推搡了片刻之后,一个伍长模样的人就大着胆子来到了简丰等人的面前。
“你、你等是何人,竟敢来丞相府闹事,莫不是要造反,是想到诏狱里过年吗?”伍长甲声音有些发颤道。
“我乃清明北乡乡佬简丰,身后这些是乡中的孝悌力田和各里的里正及里父老。”简丰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既然是乡佬,当知道规矩,在丞相府门前聚众,成何体统!”伍长甲得知他们的身份,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等有冤!”简丰大声道。
“有冤当到长安县寺去陈情,为何要来丞相府!?”伍长甲不解地斥问道。
“清明北乡的冤情太大,长安县寺接不住此案!”简丰说罢,从怀中掏出了提前备好的陈情书,举过头顶。
伍长甲本来还想要呵斥,可再一看已经有黔首抬头怒视着他,当下有些心慌,接过着陈情书,向院内跑去。
丞相府正堂中,其貌不扬的田蚡正在给天下一百零四个郡国守相判定今年的考课等级。
大汉分大课和小课,今年恰逢大课,课考结果会与官员的升迁息息相关,是一件重要的大事。
因此,这大半个月,田蚡都将心思放在了此事上面,进宫面圣时,也多是与皇帝商议这件事。
大汉官员课考,自然有一套固定的成制,田蚡这丞相作为百官之首,在此事上的发言权极大。
他已经想好了,今年要想办法多推几个丞相府的属官到关键位置去,以此来巩固田家的权势。
田家如今是如日中天,宫内有王皇后主持后宫之事,宫外有他田蚡主持朝堂之事,风头无两。
可是,谁又会嫌自己的权力多呢?在朝堂上多备一些羽翼和爪牙,不是一件多余无用的事情。
君不见那窦婴,以前比王田两家还要显赫,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也就是一日比不过一日了。
田蚡要抓住现在这个机会,多培植些势力,好让田家能长长久久。
正当田蚡志得意满地为田家谋划时,看到一个伍长匆忙跑了进来。